第29節
這到底是來道歉的,還是來找茬的? 有了前面丫鬟的所作所為,這會沈墨慈的道歉非但沒起絲毫作用,看在臺下人眼中,反而成了虛偽狡詐。 胡家姑娘待字閨中十三年,一直為人低調,為何遇到沈家姑娘后屢屢出事?先前他們或許以為,是胡家姑娘有什么不妥之處。可如今兩位名滿天下的老者坐在臺上,尤其空海大師,出事后直接站到愛徒身邊,若不滿意怎會如此緊張?能叫兩人如此滿意的徒弟,品性上肯定無可指摘。 如此向來,這么多事都是誰挑起? “這不都明擺著么?人胡家姑娘用得著跟她比?丟不丟份!也就是她,幾次三番找茬,這次都派人過來攪和得一團亂,自己還假惺惺跟過來看笑話。” 雖然有少數理智之人覺得沈墨慈不會如此,既然已經派人搗亂,那這會就該好好躲著偷著樂,站出來任人指指點點未免太傻。可如此熱烈的氣氛下,能保持理智的終究只是少數,大多數人只顧著自己眼前看到的事實。 “太過分了。” “真真是蛇蝎心腸。” “我看她前幾年臘八施粥也是惺惺作態。” “可不是惺惺作態,胡家也每年擺粥棚,擺得還不比沈家少,也從沒見過胡家姑娘過去賺仁善名聲。” “讀了那么多書,天天做這等齷齪之事,人家好好的拜師儀式,她卻派人來搗亂。當著空海大師和墨大儒的面,真是丟盡了咱們青城的臉。” “我看她就沒讀多少書,也就是傳得名聲大過天,真碰上空海大師和墨大儒這種真有才學的人,還不就露餡了?反倒是人胡家姑娘,名不見經傳,卻被兩人爭相收為徒弟。那天我就在胡家跟前,為了收胡家姑娘為徒,倆人唇槍舌戰,到最后差點擼袖子打起來。今天他們都在,看來是誰都舍不得,干脆覺得一起收胡家姑娘為徒。” 下面吃流水席的人七嘴八舌,有說幾天前胡府門前鬧劇的,有說兩位老者如何唇槍舌戰的,但更多地人則是對臺上的沈墨慈表示鄙夷。 人多嘴雜,很快眾人將沈墨慈這些年所做之事全都說一遍。家中有姑娘在青林書院女學的,更是說了那日晨間的茶點之事。 “胡家姑娘真是一片好心,其實我家姑娘也早想自己帶茶點過去。咱們雖然不如沈家富,但也不缺那點東西,總不能一直吃大戶,對不對。” “那為什么沒帶?”有好奇之人這樣問。 “還不是因為沈家姑娘是女學首席,權威擺在那,身邊還有幾個對她死心塌地的,比如那宋家姑娘就是一個,幾個人天天捧著她。就這樣誰敢開這個口,只能任由她用這點不值錢的東西收買人心。吃多了,就又不得不承這個人情。” 好像還真是這樣,旁邊聽著的百姓恍然大悟,紛紛點頭。 爆料之人正是蘇小喬的阿爹,想到自家姑娘受得那些排擠,他又加上了一句。 “還是人胡家姑娘大方,就只帶了一次。你們猜帶了什么?” “什么?” “百味齋的糕點,盛點心的盒子那個好,那木頭聞著就有股香味。那么小個木盒子,上面硬是雕出幾朵花,那么精致的雕工肯定是官府匠人。不說百味齋貴到離譜的點心,單盒子不就頂她這些年帶過來的東西總和。可人胡家姑娘不邀功,送出點心后便提議,都是同窗沒必要誰占誰便宜,不拘好壞以后大家輪流帶。我看沈家姑娘就是為這事跟她結了梁子。后來空海大師講學,出了肚兜之事,她還在陷害胡家姑娘,這事大家都知道了。” 蘇父沒有繼續往下說,但肚兜之事所有人都清楚。 本來大家都在疑惑,初進學的兩位姑娘,怎么就起了這么大爭執,胡家姑娘也不像是會做如此孟浪之事的人。如今糕點之事一出,所有人都明白了,原來是這么結下的梁子。 “小姑娘嘛,就愛斗氣。我看保不齊是沈家姑娘不忿,然后串通了宋家公子,拿肚兜那事陷害胡家姑娘。”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贊同。 高臺離地只有九尺,下面一浪高過一浪的議論聲輕易傳到上面。依舊維持著躬身請罪動作的沈墨慈終于察覺到不對,不等胡氏夫婦叫起,她自顧自起身,繞過兩人走到后面的“人墻”前。 越過人墻,她看到撲倒在阿瑤裙擺上,神情呆滯的貼身大丫鬟。在她身邊的地上放著阿瑤拜師的茶盞,茶水已經流出一半,溢滿底下的盞托。 單看這幅情形,她也明白方才自己與下面護院斡旋時,上面究竟發生了什么。她的貼身大丫鬟險些攪亂整個拜師禮,而她卻說出那樣一番話。換位思考,若她是站在下面的平民百姓,會怎么想? “你怎能如此?” 為今之計只能舍掉她了。畢竟是跟在身邊最久的大丫鬟,做出這種決定,心性冷硬如沈墨慈一時間也有些不忍。可事情已經變成這樣,小不忍則亂大謀。 “我早與你說過,我與胡家姑娘本是書院同窗,一點小的口角算不了什么。可你為何還要如此,上次冤枉她……” 沈墨慈聲音很高,瞬間吸引了下面所有人的目光。滿是恨鐵不成鋼的神情,一番感慨后,正當她要把所有事推到丫鬟頭上時,聽到她的聲音,趴在地上的丫鬟終于有了反應。 “姑娘。” 丫鬟爬起來保住沈墨慈的大腿,神色有些癲狂:“姑娘,對不住,奴婢未能完成您的囑托。奴婢本想把所有事都攬到自己身上,可上來的時候實在太緊張了,撞到了胡家姑娘。奴婢知道您自幼便恨胡家姑娘,可您只是私下扎小人使絆子,大庭廣眾之下奴婢不該做這樣的事。” 瞳孔渙散,那丫鬟一次次重復著,“奴婢不該啊!” 真相大白! 少數無原則相信沈墨慈的人,在如此鐵一般的事實下,也說不出任何反駁之言。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重點: 1、小侯爺又暗中出手了; 2、這次是宋氏搭好臺子,阿瑤衣裳助攻; 3、按這節奏,下章虐哪個大家都造的吧? 4、小侯爺又要投喂阿瑤了,喂成胖子怎么辦? ☆、第39章 怎么會這樣…… 沈墨慈看著趴伏在腳下,神色癲狂,一遍遍重復著“奴婢不該啊”的貼身大丫鬟,只覺一顆心不住地往下沉。 丫鬟死死抱住沈墨慈大腿,心神激動下脈絡中令人癲狂的藥丸藥效發作更快,多年來壓在心底的話一股腦傾瀉而出。 “奴婢從記事起便以乞討為生,沒少被人欺負。那次奴婢被人用磚塊扔著腦袋,要不是姑娘路過好心相救,奴婢這條命早就沒了。” 隨著她的訴說,沈墨慈也想起幼時那一幕。那時她還在嫡母跟前,日日做低伏小、想盡辦法哄人歡心,論地位甚至不如嫡母身邊有兩面的丫鬟婆子。因胡沈兩家多年來存在競爭關系,她沒少聽阿爹提及胡瑤,每次說起時他總是一副“那只九尾老狐貍就這一個姑娘,胡家早晚要絕戶”的嘲弄神色。 可她卻不那么想,胡家只一個姑娘,肯定集萬千寵愛于一身。且別無選擇之下日后家中的一切肯定都是那姑娘的,不像她日日絞盡腦汁哄嫡母歡心,卻不及嫡兄一句簡單的請安。 開始只是羨慕,聽多了慢慢就變成嫉妒,嫉妒久了心里發苦,也就醞釀出了恨。 胡瑤有的她也要有,而且總有一天,她要讓胡瑤嘗嘗自己幼時所受委屈。 這樣想著,她開始暗中收攏人手。可當時她實在是太小了,身為庶女月錢也少得可憐,在府中她很難下手。于是她將目光瞄準府外,自知力量不夠她暗暗蟄伏,終于哄得嫡母十五進香時帶她出去。 她是在東山山下遇到的面前丫鬟,當時她窩在山下草叢中,全身臟兮兮的,整個人已經奄奄一息,但她眼神中爆發出的強烈求生**感染了她。幾乎是第一眼她便確定,這一定會是個特別忠心的人手。 一番安排后,當著諸多香客的面,她向嫡母提出請求。那么多人看著騎虎難下,嫡母只能答應了她。 當日她看重的便是這丫鬟忠心,后續果然如她所料,多年來她一直將當日救命之恩記在心底,對她忠心耿耿。對于此點她一直樂見其成,可現在她卻無比后悔。 “先別說了。”皺眉看向丫鬟,她輕聲叱道。 丫鬟滿臉悔恨,“今日壞了姑娘大事,奴婢自知罪該萬死。姑娘仁善,夫人把咱們趕出去,姑娘便拿出壓箱底的私房錢幫咱們贖身。您說過待此次風波過去,再把咱們接回沈家,可做出這么大的錯事,奴婢怎么都沒臉再回去了。” 還有這等事! 高臺下本來七嘴八舌的百姓,在聽到丫鬟開口時不約而同地住了聲,屏氣凝神聽著臺上動靜。聽到這,全場再次炸開了鍋。 坐在臺下,蘇父小聲嘀咕:“我就說,胡家姑娘拜師大開流水席,這么大的事,怎么還有人在提沈家,原來是把下人放出來散播小道消息。” 他聲音雖低,同桌之人卻聽得真切。 立刻就有婦人恍然大悟,“前天街坊鄰居在晉江邊洗衣裳,進來個眼生的姑娘,話里話外為沈家姑娘鳴不平。那姑娘雖然抱著個木桶,但細皮嫩rou的,光顧著說話大半個時辰一條汗巾還沒洗干凈,一看就不像是干活的人。當時我還納悶,被你這么一說我倒想起來,那模樣不就是臺上正在說話的丫鬟么。” 婦人聲音可不小,她這么一說,立時便有不少人往臺上看去,一大部分人認出了大丫鬟。 “咱們這是被沈家騙了?”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贊同,“好像還不止被騙了一回,上次關于胡家姑娘的傳聞,不也是突然起來的么?那會也是沈家下人攪風攪雨,當時他們怎么說來著?” “就是不承認墨大儒收沈家姑娘為徒。當時他們還說自家姑娘不讓說,現在回過頭來想想,人墨大儒看中的明明是胡家姑娘,沈家姑娘還指不定怎么拜得師。這種不光彩的事別人藏著掖著都來不及,她倒好,由著下人影影綽綽說幾句誤導咱們。” 說話之人在胡家綢緞鋪子做事,話里話外向著東家。這會他自行臆測一番,沒成想卻誤打誤撞說中現實。 大多數人都不愿意承認自己笨,這番話可算是說到了臺下吃流水席的百姓心坎上。 “可不就是誤導,明明是沒影的事,非得遮遮掩掩強行讓咱們以為是謙虛。一次又一次,真拿咱們當猴耍?” “我看就是拿咱們當猴耍。” “當猴耍”三個字敲擊著在場大多數百姓的心。 在他們議論的同時,高臺之上,精神越發混沌的大丫鬟徹底鉆了牛角尖。此時此刻她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姑娘對她那么好,她卻將事搞砸了。任憑沈墨慈再三勸阻,她非但沒停下來,心中的愧疚感反倒越來越深。 “姑娘這時候還在為奴婢考慮,您對奴婢這么好,奴婢怎么能不從心里感激您?” 心下感激之情幾乎要溢出來,大丫鬟喋喋不休,將被營救帶入沈家后,這些年來沈墨慈對她的好一一說出來。或大或小種種感人事跡,聽得臺下激憤的民眾也不由感動。 多么相得的一對主仆! 如此深厚的感情,恰好印證了方才大丫鬟之言的可信程度。臺下百姓紛紛瞪大了眼,直愣愣盯著這對主仆。 站在眾人視線的焦點,沈墨慈只覺心掉進了無底洞,從剛才到現在一直往下沉,卻始終都見不到底。臺下一雙雙眼睛如一支支離弦的箭,從無底洞的四面八方瞄準她而來,直把她一顆心射到千瘡百孔。 “別說了。” 忍不住大喊出聲,隨著她這一聲,藥效差不多過去的大丫鬟癱倒在地。癲狂的神智逐漸恢復,朦朧中看到面前面色鐵青的姑娘,還有下面時不時傳來的鄙夷之聲,方才的一幕幕在腦海中閃過。 撲通一聲,她以頭搶地,整個人又急又悔。 “姑娘,奴婢不是有意,奴婢也不知道自己剛才怎么了,迷迷糊糊中只覺得自己嘴巴不受控制。” 聰明如沈墨慈早已察覺出她的不對,朝夕相處好幾年,她知道這丫鬟腦子不甚靈光,可也沒蠢到那地步。可方才一上來,開口后她便處于不利地位,后來孤身一人壓根想不出什么應對之策。如今木已成舟,她更是無力回天。 “算了。” 縱然損失慘重,縱然心在滴血,可此刻她又能做什么?歇斯底里縱然一時爽快,可過后更會萬劫不復。此時此刻她只能忍,再苦、再疼、再恨她也得笑。 維持著平靜的面容,她轉身,將目光投向最后的指望——宋欽文。 四目相對間,宋欽文只看到一個沉靜而從容的阿慈。她站在高臺中央,任憑千夫所指依舊巋然不動,維持著滿身的傲然和風骨。 方才臺下的話同樣傳入他耳中,即便再自欺欺人,他也知道阿慈并不如她一貫表現的那般溫柔而美好。其實他心中早有預感,真正心悅一個人會注意到很多細節,更何況阿慈一個沈家庶女,能有今日不輸嫡子的成就,她所做的肯定不是表面上那些。 早有心理準備,這會真相揭開后他也并非想象中那般難以接受。尤其在看到阿慈懇求的眼神后,幾乎一瞬間,她便原諒了他。 “表妹。” 回給她一個堅定的眼神,宋欽文扭頭看向阿瑤。 “阿慈有些地方的確欠考慮,但不過是幾句閑言碎語,她也沒傷到你什么,你能不能原諒她。”微微躬身,宋欽文神色間滿是誠懇。 “沒傷到我什么?”阿瑤輕聲反問,眼中醞釀著風暴。 “還知道她是你表妹,你這畜牲。”相比于阿瑤,知曉前世之事的胡九齡反應尤為激烈,這會他直接一腳踹過去。 陸景淵默默忍住抬起來的腳。 胡九齡有個習慣,那就是吃阿瑤剩下的點心。胡家祖訓:男兒窮養,女兒富養。他從小就被教育勤儉節約,雖然對著媳婦和愛女花錢眼皮都不帶眨一下,但照著自己時他向來節儉。一盤點心阿瑤頂多吃一塊,剩下的全塞進他肚子里。 前陣陸景淵命百味齋特制的點心多數進了他肚子,那些八百里加急送來的進貢補品也大都補到了他身上。連番大補之下,他這一腳特別有力度,直接把宋欽文踹到了高臺旁欄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