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已經記到腦子里的東西,何必再費那個事。依女兒看,準是有人問他借,不得已之下才臨時趕一本。若是男學這邊的公子,只需課余時間當面探討就是。” 后面半句阿瑤沒有說出來,但她的意思,在場每個人都懂。 不借給男學,當然是借給女學。到底是哪位姑娘值得他如此用心?不論是不是沈墨慈,總歸宋欽文其心可誅! “這……”宋氏無話可說。 目光在爹娘臉上依次略過,看到面色陰沉的阿娘與胸膛起伏的阿爹,阿瑤握緊拳頭,用從未有過的低沉聲音開口:“其實女兒有事瞞著你們?!?/br> “是那個夢?” 阿爹果然發現了,明知有問題他卻一句話都沒問,甚至連日常神色間都沒表現出絲毫異樣,這幾日他內心的受了多少煎熬! 在她思索的同時,胡九齡已經滿臉心疼地說起來。 “阿瑤這幾日懂事了很多,處置奶娘時非常沉穩,還孝順地給阿爹烤棋子塊,連請來的女師傅都夸你認真。阿爹活了這么久比誰都清楚,人只有經歷磨難才會成長。一下子變這么多,阿瑤得吃了多少苦。這幾日我夜夜驚夢,常常夢到大雪天你套著個破棉襖,手指頭凍得通紅,圍著大鍋劈柴燒火做飯……” “阿爹竟然夢到了?”阿瑤忍不住驚訝出聲。 胡九齡可沒忽略“竟然”二字,“這些都是真的?” 阿瑤眼眶不可抑制地染上紅色,略顯沉重地點頭。 還真是真的!胡九齡本就沉重的面色這會更是沉如鍋底,略帶憤怒地看了宋氏一眼,他朝愛女打個手勢:“咱們去書房。” “老爺?!?/br> “阿爹。” 看著面露不可置信的娘,目光在她與阿爹跟前稍作搖擺,阿瑤朝后者點頭。 雖說她是阿娘生的,可自幼她便與阿爹比較親,加之這么多年有奶娘從中作梗,她與阿娘之間總覺得隔著些什么。剛才對上宋欽文,她又是那種反應,更是讓她心里有些難受。 若是旁的事告訴她也無妨,可重生之事……她只想、也只敢告訴阿爹。 “阿娘且先歇息會,我與阿爹去書房談點事。” 說完扭過頭不再看阿娘反應,她與阿爹肩并肩走向書房。半路上對著阿爹弓起來的胳膊,她下意識伸手挽住,略顯冰涼的小手伸進他腰側衣袋中,晃的里面幾把鑰匙叮鈴作響。 清脆的響聲傳來,阿爹腰間溫度隔著口袋傳到手上,不知不覺間她放松下來。 “能再見到阿爹真好。” 邁過書房門檻,胡九齡冷著臉,命令管家胡貴清場,務必讓書房連只蟲子都爬不進來。 “阿瑤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所以才許久未見阿爹?” “恩。就在一個月后進貢的春綢完成時,阿爹親自押運上京,途中遭遇山匪……” 有了前幾天鋪墊,如今阿瑤情緒已經沒有剛重生時那般激動。她如一個旁觀者般,將那三年間發生的種種變故一點點說出來。 “就這樣,胡家萬貫家財盡皆落入沈墨慈之手,而女兒也未能逃過厄運。本想著下黃泉去與阿爹請罪,沒成想上天眷顧,竟然給了機會重新來過。” 胡九齡的面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他捧在手心嬌養十三年的愛女,竟然在一個月后會走向另一種截然不同的人生。雙親離世、親友背叛、家產被奪、饑困交加、不得善終。 任何一條拿出來都足夠讓他心揪成一團,當所有這些混在一起,足以激起他心中毀天滅地的欲望。 但再生氣他也不會沖著愛女發,就如前面十三年所做一樣,不論商場有多陰暗,回到家中面對阿瑤時,他始終是那個慈祥的、滿足她所有愿望的爹爹。 “阿瑤受苦了,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點告訴爹爹,這幾天你一個人悶在心里,嚇壞了吧?” “有爹爹在身邊,其實也沒怎么害怕。女兒之所以沒說,是因為宋欽文他以前實在表現得太好。書院中的事擺在跟前,阿娘都不相信,換做幾日前空口無憑,只會更難說?!?/br> 不愧是他的女兒,果然聰明,懂得謀定而后動。胡九齡自問,若是前幾日阿瑤說出來,只怕他也會因宋欽文一貫的良好表現而有所遲疑。甚至連這幾日夢到的愛女慘狀,也會在宋氏勸說下歸結為日有所思。 雖然最終他會相信阿瑤,可總要費一番周折,事情絕不會像現在這般簡單。 “阿瑤所言有理,你放心,阿爹絕不會白白看著你受欺負?!?/br> 太好了,阿爹相信她。 阿瑤深知自身不足,前世今生她所處環境一直很單純,不論生意上還是算心計,比起沈墨慈她都差遠了。這些東西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學得,如今她只能揚長避短。 她不懂,卻不代表阿爹不懂,只是…… “女兒不孝,常人家十三歲的姑娘早已懂得孝順爹娘。只有女兒,不能為阿爹分憂不說,還一直讓阿爹cao勞。” “那阿瑤便幫幫阿爹?!?/br> 怎么幫?阿瑤面露錯愕,抬起頭就見阿爹捏著一把明晃晃的鑰匙,遞到她眼前。 “人老了記性不好,容易丟三落四,日后庫房鑰匙便由阿瑤代阿爹保管。” 這……不是前世藏在拔步床暗格中,后來被庶支趁亂偷走的鑰匙?有了這一把鑰匙,就能打開胡家金山銀山的庫房。 “女兒會弄丟的……” “丟了也沒事,阿瑤懂事了,阿爹今天就給你交個底。胡家日后的一切都是你的,只要你愿意,就是全灑大街,阿爹也不會皺一下眉頭。上輩子錢沒了也就沒了,阿爹不會怪你。” 阿爹這是在安慰她? 胡家三代單傳,到如今嫡支只她與阿爹二人。這句話出口,雖不能完全抵消她前世的過失,但也讓她心情好了不少。 看著愛女抿起的唇角,胡九齡心下也輕松不少。想到方才阿瑤說那些事,他心思一轉,看來有些事得早些準備。 “這些事……暫時先不要告訴你娘,阿爹會尋合適的時機說給她聽。” 點頭應下,想了想阿瑤又加上一句:“這樣阿娘難免心里難受,她身體不好,不如這幾天女兒陪她到廟里祈福?” 畢竟夫妻多年,胡九齡心下一軟:“也好。” 作者有話要說: 情節正好到這,小侯爺只能明天出場惹~ 小侯爺:來人,把這渣作者拖下去砍了 渣魚:侯爺饒命,小的一定把您寫得高大威猛,讓您風光出場,一定! ☆、再次虐渣 在阿瑤與胡九齡坦白重生之事后沒多久,當天晚上,宋家主母楊氏帶著一雙兒女親自登門賠罪。 楊氏起初壓根沒覺得有多大事,他兒子多出息,一表人才書讀得又好,便是公主也配得上。阿瑤沒出生時,小姑子有什么好東西不先想著欽文??勺源蛩錾笠磺卸甲兞?,不僅東西少了不說,自己嫡出女兒想要點釵環,還得撿手指頭縫里漏下來的。 雖說當娘的都疼自己親生孩子,可不過是個丫頭片子,用得著寵上天? 反正她一直看不慣阿瑤,欽文將來可是要做大官的,肯定少不了各種應酬和人情往來。以阿瑤那被姐夫寵到天真不知事的性子,如何能做好賢內助。 還有今日之事,欽文已經明確表明態度,她卻鐵了心要拆臺。瘋丫頭一個,懂不懂何為以夫為天! 本來她對阿瑤的印象就不怎么好,出了這等事,有可能影響兒子前程,印象更是又差了幾分。按她意思,不僅不會登門道歉,甚至一句軟話也不會說。左右阿瑤如今已經十三,等明年十四她就得開始議親,那般天真的性子除去宋家,小姑子敢放心讓她嫁到哪家? 到時候他們就得求著她! 偏偏夫婿目光短淺,陰下臉批評了阿蓉不說,連向來讓他驕傲的兒子欽文也被他落了臉。大發脾氣后,他嚴命他們親自上門道歉。 楊氏絲毫不敢違抗夫婿意志,踏著夕陽套馬車,沿著晉江往胡家趕去。因著心下有氣,她刻意讓馬車走慢些,待到胡家門前時,街上人已經稀稀落落,江邊鼓樓上傳來宵禁前的暮鼓聲。 多年來胡九齡對宋氏這個結發妻子很是尊重,上行下效,胡宅下人也對宋家人高看一眼。眼見宋家馬車過來,機靈的下人趕緊遞上腳踏,彎腰引三人往后院走去。殷勤的態度讓楊氏心生傲然,她就知道,只要掐住阿瑤婚事,她就無往而不利! 招待三人的同時,又有小廝朝府中主子報信,告知三人前來。胡家書房設在前院,下人過來時,正好遇上情緒緩和下來,從里面出來的老爺和姑娘。 “宋家來人?” 報信的小廝剛想說兩句吉祥話,好加深在主子跟前的印象,就見方才臉上還晴空萬里的老爺瞬間陰云密布。 “叉出去!” 瞬間小廝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愣了下剛想轉身,前面又傳來一句。 “等下?!?/br> 剛一定是他的幻覺,小廝聽下腳步,然后聽到了讓他更加驚駭的話。 剛聽到傷害女兒的人時,胡九齡幾乎壓抑到極致的怒火瞬間反彈,想都沒想,便命下人將宋家母子三人從府里扔出去。可畢竟是叱咤商場多年的皇商,一瞬間的失態后,很快他便恢復冷靜。 單扔出去實在太便宜他們了,頂多讓他們丟點面子而已,面子能值幾個錢? 心下有了主意,他看向隨侍身后的胡貴。這位胡府大管家是他的心腹,也是除去阿瑤外他最信任的人。 “你去一趟,將阿瑤這些年送回去的東西悉數討回來,日后我胡家不歡迎他們?!?/br> 身為心腹,胡貴很懂得揣摩自家老爺心思,阿瑤在書院的經歷他也多少知道。彎腰拱拳應下,他迅速往門外走,在通往后宅的路上截下宋家三人。沒有多做寒暄,他迅速說明來意。 “聽聞宋姑娘不稀罕我胡家姑娘的珠寶首飾,想必此次定會歸還,不知這會可曾帶來?” 說完他隨口報出幾件,事關阿瑤老爺總是慎之又慎,他不相信別人,那些首飾大多由他親自經手。自打奶娘之事爆發后,這幾日府里一直在對賬,宋欽蓉這些年拿走了多少首飾,他心里大概有數,這會說得便是其中最貴的三件。 楊氏把大多數精力放在兒子身上,阿蓉的事她還真沒多關心。這會聽管家報出那幾件單聽名字便知價值不菲的首飾,余光瞥見女兒臉色,她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這……不過是孩子們在開玩笑?!?/br> “君子重諾,貴府公子與姑娘皆是讀書人,應該比我等曲曲下人更明事理。話既說出,就斷沒有收回去的道理?!?/br> 在胡貴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宋欽蓉幾乎要咬碎一口銀牙。當初施舍般給她這點東西,如今稍不如意便又斤斤計較,口口聲聲說著要收回,有這樣做人的嘛! 吃到嘴里的rou,宋家當然不想再吐出來,當即楊氏便喊起了宋氏名諱,宋欽蓉也跟在一旁念念有詞。剩余宋欽文站在一旁,看著這樣的阿娘和meimei,一方面覺得他們在別人家如此做太失禮,另一方面又覺得胡家未免太過分,得理不饒人。 任憑他們喊破喉嚨,身在后院,被胡九齡吩咐“好生準備晚膳給阿瑤壓壓驚”的宋氏也不會聽到。而能聽到的胡府下人,更明白這府里誰才是最惹不起的,這會更不會沒顏色地前去報信。 閑來無事,躲在隱蔽的角落,他們反倒議論起了此事。向來嚴謹的大管家胡貴,此刻更是化身聾子瞎子,對下人們的不規矩充耳不聞。 終于宵禁前的最后一遍鼓聲響起,胡貴捋捋并不存在褶皺的衣角,皮笑rou不笑地說道:“老爺說過,胡家不歡迎宋家人。既然三位今日未將首飾帶來,那便先行請回?!?/br> 說完他躬身,手指向門邊。 楊氏氣個仰倒,剛想開口細數親戚輕易,對胡家譴責一番,胡貴已經打手勢招來幾個護院,先于他們說道:“三位是自己走,還是‘請’下人送送你們?” 胡家竟然憤怒至此,宋欽文心下有些驚訝。見護院圍上來,他也知今日之事定不得善了,只能微微拱手,解釋道:“書院之事事出有因,絕不是表妹想得那般。不過引姑父這般生氣,的確是欽文之過,我在這先行賠個不是。至于首飾,君子一諾千金,改日我們定會退回。天色不早,我等先行退下?!?/br> 真是會裝模作樣!胡貴一直未曾成親,向來將阿瑤當自己女兒來疼,多年采購盡心盡力不說,這會聽說阿瑤被人欺負,他心中的憤怒不比老爺差多少。 維持著冷臉,他跟在護院組成的人墻后面。親眼見三人走出去,立刻命人關嚴大門。與此同時,他朝門邊一位不起眼的小廝打個手勢。 小廝趁人不備從角門出去,拐個彎遇到宵禁巡邏的官兵,兩人躲在身后簡單交談幾句、交換荷包一只。 還沒走出去多遠,宋家母子三人的馬車被官兵查下。因犯了宵禁,他們被請進青城大牢。 母子三人蹲在幽暗蔭濕的大牢中時,阿瑤正在寬敞明亮的廳堂中,邊等著阿娘親手所做晚膳,邊就方才之事詢問阿爹。 “阿爹方才那樣做,不怕打草驚蛇,不畏懼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