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我聞歸雁啼(一)
慕容長寧劍道資質與蕭寧素齊肩,六年功夫不算什么不可跨過的天塹,再者說慕容兄妹在海外云夢啟靈,無非是宗內外差別,自然是同屆師兄妹,若是慕容長寧得了什么機緣,一朝越過了蕭寧素,按這個古靈精怪的少女心思,多半是要賴著蕭寧素喊她師姐了。 念及至此,蕭寧素自個就翻了個白眼,有妹如此,兄長能差太多么?略略掃過慕容短惱,與半步天門境界咫尺之遙,或是個勁敵。 察覺到蕭寧素遞來的目光,慕容短惱頗是不羈地歪頭垂目,觀他腰間一雙佩刀,一長一短,走的是子母劍的路數?興致缺缺的模樣不知是擺給何人看,或許真是認為本宗弟子也不過如此,連一介巾幗都勝不過? 一夜清夢,翌日即是正式大比,蕭寧素立于青桑百名弟子首位,往昔玄武墀上不過六殿六百精英弟子互相斗法較技,如今十八道墀位立住了一千八百名道宗內外最優秀的當屆修士,無不是龍精虎猛,神采奕奕,只待決出大比首名,得一枚聚靈金玉玦。 觀禮臺上諸多貴賓,六殿二十一真人悉至,也只占去小半席位,海外藍衣,長城邊塞霜白,淮南江綠,西域玄黃,不下于百位真人,氣勢磅礴,蓋絕重天,然則所有真人盡皆屏息靜氣,神情凝重。 辰正時分一至,兩江通天塔旋即五色毫光大盛,磐音仙樂奏鳴,一道云氣卷過,萬象真君憑空如煙凝聚,凌空踏階行至主位,袍袖一甩,面北遙遙一拜,臺下眾人肅然,皆是長躬到底,默念三清。 小比由六殿輪值,大比自然是由二重天十年輪配真君主持,行過禮節,賜下兩江露,真君淡然道:“道宗大比,此刻,始。” 三十六座玄武擂臺轟隆升起,天門執事捧金冊宣名,捉對斗法。 真君慧眼如炬,底下弟子自然是不敢妄言出神,定睛觀望場外斗技,道宗門人素來是以修為精湛,心性中正,實力強盛聞名神州,然而這聲名大都是太華弟子闖下,長城一脈修士鎮守邊陲,海外與中土神州所隔猶如天地之遙,西域崇山峻嶺,唯有淮南別院常是溝通往來,互相除去同宗弟子蟠龍佩外,倒真是不清楚路數技法。 過了數個時辰,蕭寧素看出了些由頭,塞北修士尤擅防守,反擊之時便是決勝之刻,后手埋伏甚多,連綿發動極是難以盡擋,不少洗月峰弟子對上長城劍修,見長城修士一味御守,稍有輕敵冒進就吃了大虧,連敗數場,直到齊劍平出馬,輕描淡寫,一劍破萬法,管他何種手段防我,一劍斬之。 蕭寧素微瞇鳳眸,半年不見齊劍平,此人氣質深沉許多,若說第一年小比時,尚是開朗灑脫,今時今日出關枯劍冢,在蕭寧素眼里,像是多了一分陰鷙。 枯劍冢是何等地方,蕭寧素清楚,從古至今億萬柄劍器入內,磨成枯劍、斷劍、殘劍、棄劍,金鐵氣、劍氣、煞氣、殺氣駁雜糅合,心志堅定者入內必大有收獲,稍有一絲撼動,便如當初蕭寧素惑了心智,現出幻魔,誤入深處,若非是有無名劍魂相救,早就尸骨銷沉,總不可能次次指望洗月峰真人來救。 淮南富甲,生長于斯的修士也不免染上錦繡氣息,一招一式頗有繁華繁密之感,但要是以為華而不實,那就大錯特錯了,淮南修士綿里藏針,環環相扣,并不在乎破去多少重勢法,循跡積少成多,磨纏擊敗,與淮南修士打持久戰,先是不支的定是對手。 “青桑殿,蕭寧素,對,海外霞光島,陸子平。” 驟聽奪冠呼聲最高的蕭寧素上場,即便是真君坐鎮,六殿弟子不禁是低低一陣歡呼,青桑弟子更是齊聲喊道:“師姐必勝!”可見是眾望所歸。 觀禮真人自然是不會屈尊紆貴,一道出聲,但一些三重天順道而來的天門弟子們沒這么多顧慮,低聲討論起來。 天門修士游歷廣泛者不在少數,霞光島或是知之甚少,海外蓬萊仙島卻絕對是如雷貫耳,道宗于海外經營的霞靈七島即是僅次于蓬萊的東海大勢力,霞光島便是霞靈七島之一。陸子平身為霞靈七島弟子,派出來參加大比,又豈是易于之輩?一身真靈澎湃,融合八層修為,蕭寧素想完勝之,怎能不費幾分力氣? 見自己對上的是二重天首名、同屆劍道魁首蕭寧素,陸子平并無一分氣餒之色,虛虛躬身行了一禮,拱手道:“陸子平見過師姐,師姐,請了。” 施過禮節,蕭寧素漠然道:“師弟可以先行。” 陸子平聞言,眸中精光一閃,口稱:“得罪了!”手底一絲不慢,一枚海藍印璽滴溜溜迎風轉動,漲成二丈方圓當頭襲來。 區區雕蟲小技,蕭寧素一眼看穿,焉能不知印璽后隱藏著后手,她便是虛虛實實地行家里手,但卻是建立彼此實力相差不多基礎上,否則一擊下去,虛招實招皆破,該當如何? 蕭寧素紋絲不動,只豎起劍指,一股凝粹真元化作靈障,輕而易舉抵住丈許印璽,陸子平也是闊氣之人,炸開印璽,強行逼開一條裂縫,湛藍真靈形似流水,裹住蕭寧素真元。 一招過了。 吐氣開聲,蕭寧素哪里要管陸子平究竟有什么本事含而未發,有什么圈套等著她鉆,都不重要,劍匣一啟,鳴蟬握于手中,一式“摘星”只取陸子平眉心而去,不管陸子平駭然大驚下,電閃雷鳴瞬息之間,怎有一絲機會抵擋?下一刻,劍尖于眉心處點了個紅痣。 勝負。 陸子平有些愣神地走下臺去,原想著不敵蕭寧素,也該是力戰不敵,惜敗才對,奈何一劍就敗,光寒瞬息,諸多依仗都沒得使出。須知大比之中,除了符寶符器這等威能過大的寶物不許使用外,連血靈符都不禁,轉頭看了一眼身姿約素的負劍女子拾階下臺,幾絲自滿自得灰飛煙滅。 不光是陸子平愣神,臺上眾人也多有動容者,道宗海外真人七成來自霞靈七島,對島中后起之秀陸子平自是熟悉,在英才濟濟不遜于本宗太華的霞靈島中,陸子平位列前茅,敵不過二重天劍道魁首一劍,似是情理之中,卻又是意料之外。但真正感到訝然的不是這摘星一劍,而是蕭寧素半步天門化出的真元。 半步天門化真元,雖說不是前無古人,說是百年一見也不奇怪,蕭寧素此女判下道體,究竟何種道體有如此逆天之能,還真是令人期待,想要一探究竟卻是不可能了,命理黃紙一在太華天一峰紫氣啟靈殿,防衛嚴密,非命理一脈真人與掌門、道君外不可輕入。二則手于命理一脈魁首棲璇真人手握,命理一脈真人從不出太華,更何況棲璇真人要破命理一脈千年宿命,沖擊神闕,連定海神針紫金玉柱般的太上長老,清微道尊都賜下鈞旨,神州內外,誰敢動之? 縱有好奇之心,也是旋即熄滅,寥寥幾個識得鳴蟬劍的真人,更是緘口不言。 董昕看著繃緊著臉的蕭寧素,噗嗤一聲笑出,將某只正掙扎著要覓食的貍貓塞過去,蕭寧素輕輕一拍,杏仁便乖了下來,即便萬夫所指也在所不惜。 令蕭寧素沒料到的是,慕容長寧竟也過了大比初試,昨日見她是旋照四層,今日就到了旋照五層,甫一對上的就是一融合七層的無當峰弟子,旗鼓相當斗法,七柄寶器青鋒刁鉆古怪至極,數次轉危為安,戰到最后,千里之堤毀于蟻xue,精疲力竭的無當弟子敗在最后一柄猶自馭起的寶劍下。 待眾人再認真觀去慕容長寧修為與劍道,無一不是與蕭寧素心想一般,小小年紀成就到此,過上幾年,豈不是無人可制?旋照五層與半步天門間不是什么跨不去的坎,開天門非一日之功,第二輪、第三**比,豈不就能看見同是半步天門的蕭寧素、慕容長寧比劍? 雖說慕容長寧無法再戰,依舊堅持到了第二日才是輸在修為不夠而淘汰,小姑娘頗是不服氣,也不顧玄武墀上真人、真君云集,嚷嚷著我日后定要敗遍今日場上所有人,口氣之大,連萬象真君都稍稍側目。 大比較之小比時日綿長許久,冬至日兩旬后兩江城就要冷清下來,大比卻需四旬。兩江城作為二重天核心樞紐,購置丹藥符箓,煉制法器,真是忙碌不已。 敗了陸子平后,兩日內蕭寧素都未再上場,她接到了武汗青的傳音,半月休假時日已過,第六方陣眾人皆知蕭寧素仍是二重天弟子,無她也要再度外遣。翻出另一道傳音,是白雪晴發來,看來是蕭寧素勸告起了一分作用,白雪晴不無得意地說道那塊臭石頭終于是松了口,待還清了因薛涼山所致的借債,就卸任開天門,沉心修煉,十年內不出太華。 講道理蕭寧素一直都不明白武汗青如此一個頂天立地的人,為何會坐視薛涼山騎到頭上搶軍功,要不是當時蕭寧素有自知之明,貿然出手自取其辱,放在武汗青位置上,事后按個殘虐同門的罪過也在所不惜,現在,誰記得她當年殺韶眉虎差點被青瑜真人斬殺的舊事?誰又會冒著惹她記恨的心思提起? 人皆有難言之隱,蕭寧素不會去過問他人事情,那些個靈玉蕭寧素就當存在武汗青那了,話說用幾十塊結交到如武汗青這般真誠守信之人,不算虧。 坐在城垛上,每逢日暮,蕭寧素便會來到城墻上,坐觀東日西斜,和初遇夏越冬關系不大,純粹的燦爛如畫罷了,自飲一壺劍氣酒,人生得意,不過如此。 打了個呵欠,蕭寧素憂愁地看著手里青綠色的釀靈葫蘆,花了她一份半石鐘清明水才會喝出點劍氣來,到月白色得花多少?棲月真人一定是從前發過誓,我要是有錢,喝酒的時候,喝一個砸一個…… 淺眠入夢,玄武墀上似是不屑地閉著眼睛,實則是在回想夢里發生了些什么,聽得張明月對上慕容短惱,才頗為玩味地睜開眼睛。 這二人都是用刀,一樣的修為,甚至相貌性情都有幾分相似,就連上臺前都不約而同地看了看蕭寧素,看清了她鳳眸中毫不掩飾的促狹之意,兩人突然是變得深仇大恨了起來,掣出刀來,寒光四溢。 蕭寧素對張明月的刀法較為了解,初時以正輔奇,看上去正招猛攻,實則虛實難判,花花腸子繞的多,對付起勢均力敵者算是有奇效,但對上目光毒辣者,弱隱于強,張明月反要被壓著打,處處被制,虛天障驚變落入并涼之地,在密林異獸搏殺中,糅合了缺憾,穩健中招招凌厲,蕭寧素自忖僅是點到為止,自己勝算大些,生死之戰,并不見能占上風。 道宗總不可能坐視二重天弟子十年內不問人間世事,不知修界艱辛,優秀者如蕭寧素,納入方陣之中,在二重天內,同是有試煉之地,人偶陣、異獸籠等不一而足,張明月闖萩葉人偶陣,并不單純清修象牙塔。 但論及斗法經驗,慕容短惱出身海外,法規條令哪有神州完善,誰拳頭大,便是誰的,獵殺海獸,鯨口奪食,次次皆是搏上命,東海遼闊,蒼梧真人駐扎赤霞島,哪來的精氣神追著慕容兄妹滿地跑,太華修士自然是不清楚慕容短惱,放在東海赤霞島方圓數百里,那家宗門同輩弟子不知慕容兄妹行事霸道? 甫一接戰,慕容短惱以大江東去一往無前氣概揮使腰刀,一丈內真靈威壓透骨浸髓,張明月器法境界不及慕容短惱,場內六成清靈氣被他奪去,清靈氣丟地愈多,道法刀術威能就愈低,惡性循環下,苦苦支撐下勝算渺茫。 慕容短惱以勢壓人,先聲奪人,場外眾人皆是有些刮目相看,張明月在太華二重天中刀道拔尖,雖不是如蕭寧素公認的一道魁首,能較量者也不過無當薛安、嘉瑜張子昂二人罷了,下風落得如此快。 張明月屈居下風,但落得不多,慕容短惱強占六成先手,無論是何等手段手法迭出,再想壓破張明月收縮真靈構成的密不透風刀法,一時半刻卻是不大可能。 刀法無法竟全功,二人改向比拼家底豐裕,大小比不禁符箓,慕容短惱呼氣飛符,數張海外濤浪符內藏海雷符,震的張明月虎口酸痛雙臂發麻,同樣,張明月回手擲出的萩葉迷蹤符擾亂了慕容短惱意欲布下的符陣,兩相對峙,誰勝誰負猶之尚早。 二人都是極沉得住氣的后輩,符箓不建功,又不可祭出符寶之類的殺器,似是要陷入消耗戰中,海外修士與長城修士皆是出了名地真靈雄渾,拼起氣海真靈,慕容短惱從不畏懼。 蕭寧素微運氣海真元,蕭寧素擇快劍,并不單純是天賦所至,早年因是二次內火焚心,傷了靈根墮成辛金,祺璐真人斷言要一過天門后才能恢復,丹田氣海受到不可逆轉的毀傷,有道體相助,補上缺憾,也只能與尋常修士持平,真碰上與之匹敵的天才修士,劍道、符箓等手段不建功,硬要拖入車輪戰,蕭寧素唯有拼命脫離戰圈一法。再看向慕容短惱,蕭寧素鳳眸里隱有忌憚,她勝張明月尚且不易,屆時慕容短惱進階半步天門或是迎頭追上,第二**比可就沒此次定鼎心態了。 更可況強手尚未盡出。 陷入消耗戰中的張明月終究是輸了一籌,引以為傲的氣海真靈磅礴,卻是輸給了慕容短惱半招,酣戰了兩個時辰有余惜敗,慕容短惱手扶雙膝,狠狠道:“忒,真耐打,我勝之不武,下次戰過。”說著伸過手去,互相攙扶著下了臺,生出惺惺相惜之意。 若有若無地望了一眼甘露女弟子中的李弦歌,湊巧她也是心有所感,兩人目光微一交匯,旋即錯開,無不心想是李弦歌/蕭寧素那死白臉/楊柳枝,我定要補上一腳,眾目睽睽下丟死她的人。 許是心有靈犀,下一場真就輪到了她們倆,執事唱名時,就覺一股殺氣升騰而起,不消說,肯定是外遣四次,誅邪數十的蕭寧素散出。 “青桑蕭寧素,對,甘露李弦歌。” 六殿弟子旋即大嘩,原想著太華二重天中最優秀的兩個女子決戰,應是放在壓軸末尾才對,不料來的如此早,不單是太華諸修,外地修士也大多看過《旦榜》,聽過蕭、李二女的風聞趣事,頗是期待玩味。 蕭寧素看見李弦歌就心煩,尤其最近聽說了李弦歌與夏越冬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貌似是什么沒出五服的表妹之類的,一撕道袍下擺,成了短打,半截小腿如玉之恒,甩了劍匣。 “你今天抹了多少砒/霜?”蕭寧素微笑道。 “抹地再多,也沒有師姐劍多啊。”李弦歌格外將“劍”字咬的重。 蕭寧素的暴脾氣一下就上來,鳴蟬清吟一聲,直指李弦歌眉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