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豈有不芳華
不到小比,偌大兩江城半浸在岷江與青垚江匯流處,除去重天江水天上來,轟鳴翻騰旦暮有外,少聽人聲,多有靜謐。即便兩江殿時有人流熙攘,但也比不得三重天三思殿。 年年歲歲,既到此屆第一**比,涌進道宗海內外英才俊杰,并師長尊輩,終于是將兩江城添了人間煙火氣,尤其是中原鹿前十七街,最是繁華無雙,挨著蹭著,常有天門修士并肩而走,往昔一地間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金池真人也隨性不羈,著實令人感嘆何為萬年大派之底蘊。 依舊是老規矩,各殿內院比試,蕭寧素獨領青桑風sao,第三年即半步天門,放在今日也才三人罷了,二是李弦歌,三是破關而出的齊劍平,頂多算小試牛刀,頭名何須贅言? 董昕、張紉寒知道昨日就是蕭寧素每年必定要獨處靜思的一日,也不打擾,今日比試完生拉硬拽地出來,說是四海閣從三重天調來了諸多珍奇寶貝,待內院比試后還會開一場拍賣會,錯過了可就要等下一**比了。 看著董昕幾人挑的起勁,蕭寧素卻覺得索然無味,自顧自地在雅座中慢飲杯清茶,坦言之,她半年多來四次外遣,攢下了不下一百塊丙等靈玉,加上之前的積蓄,折算成丁等靈玉,十萬的門檻輕松越過,身價都比得上普通的天門修士,再者說,做方陣修士,道宗從不吝嗇,事事優待,三次外遣換一身制式符備,手頭里攢下了兩副符甲,若不是道宗不允方陣符甲外流,她都想干脆寄售算了。 各類丹藥、符箓,盡皆不缺,蕭寧素真正想要的天地靈水卻是可望不可求,紅窗碧玉眸能收錄進天一藏書閣內閣中,功效逆天,修行起來靡費浩大,進階第二層需六滴半份地階靈水,這手筆,退一萬步說,蕭寧素拉下臉,任怎么和祺璐真人撒嬌賣乖,也不可能單為她拆一份連真人都垂涎無比的地階靈水。 蕭寧素不是沒打過地陰寒泉的主意,二戰一平百戰宗,道宗拿了七分水脈走,不惜代價下早是補全了,整個太華的水行真人由此晉升了數個金蓮真人,神闕有望。 因是用過三滴寒泉水的緣故,第二層以同類破境,便需一整份,這筆靈玉與貢獻,祺璐真人看了也要掂量掂量荷包,畢竟不是人人都要像棲月真人將寂寞進行到底的。 正想的出神,董昕提著裙角挽了她胳膊,神秘道:“這有一件寶貝,你肯定中意。” 能在董昕口中稱為寶貝的,必定是不會低,董昕從小在真人堆中長大,何等樣的寶物不曾見過?倒是勾起了蕭寧素的好奇心。 待蕭寧素湊過去一看,卻是大失所望,一塊四四方方的玉靈竹片,小孤峰后百八十株,非要說個特別的地方,大概是年份火候長,足有五百年,但和寶貝二字,相差甚遠。 剛要扭頭,蕭寧素旋即是被竹片些微紋路吸引,兩眼玉色靈光一閃,以碧玉眸視之,果真是在竹片上發現不絕如縷的繁雜紋理。 蕭寧素并未將繪符的本事丟掉,乍一看去,竹片的紋理與畫符感悟的靈路頗有契合之處,而且不單是一種,從最常見的真火、紫雷符,到元母符箓、辟邪符箓,皆是有跡可循,一時間看的有些入迷了。 董昕低笑道:“怎么樣,沒誆你吧,可不是你中意的寶貝呢?” 揚唇遞過去只梧桐王心酥,董昕嘟嘟嘴,張口咬了小半塊,也不越俎代庖,瞅了一眼四海閣執事也是極有眼力勁的,知道這是董小姐與二重天蟬聯兩年首位,大比呼聲最高的蕭寧素,立時是堆起恰到好處的笑容,解釋道。 “不瞞二位仙子,這玉靈竹片乃是極少現世的符版,符道大師嘔心瀝血篆刻而成,只需將繪符材料涂抹于上,三個時辰功夫,就能自行繪出相應符箓,除去空月符、馭空符這類奇門符箓與血靈符,**品中所有符箓皆可調制,元母符箓也不在話下。” 聽罷主簿一番話,蕭寧素微點下頜,鳳眸中欣賞之色愈濃了。在劍道上,她是一等一的頂尖天資,三年來少有向人請教,一點就通,劍道冠絕二重天,道宗為神州仙門執牛耳者,等同于冠絕絕大多數同輩中人,涼州洗劍門也只有最為精粹的一撥弟子才敢說能立于不敗之地。 但在符道上,資質評個“中上”便差不離了,三年下來,蕭寧素也才將八品元母符箓這一最是考校符道根基的符箓,繪制成功率提到七成而已,與陳世杰這一青桑符道天才相比,簡直不堪一提,更遑論符道魁首李弦歌。 有了符版相助,符道進益拋開不提,三個時辰自行繪出一張成品符箓,一天便是四張,蕭寧素自個滿打滿算一天傾心繪符才三張罷了,不需耗費心神精力,外遣或是游歷神州堪稱利器,時刻補充萬金油般存在的符箓。 錢貨兩訖,蕭寧素付了一百丙等靈玉,才將符版收入囊中,暗道中原鹿真是瞅準了人賣,二重天有如此豐厚身家者,多半不是六殿弟子,而是外來的道宗弟子,俗話說是京畿清水,地方流油,尤其是道宗海外駐地,東海富裕猶勝神州,每有蓬萊仙島現世,掙個盆滿缽滿輕而易舉。 猶記豆蔻少女時,趙家鎮時娘親繡了個淡青蓮花小荷包,里頭裝滿了系了花繩的小銅錢,坐在柜臺上眼巴巴望著哪個穿街過巷的貨郎,一來就嗚啦啦地過去買串糖葫蘆,一包花蕊糖。不管娘親裝得多勤,也會有癟下去的時候,蕭寧素往柜臺上一座,耷拉著臉唉聲嘆氣,對面寶賓樓伙計就知道陳家的閨女又花光錢了。 芥子囊外繡獨占春,不管裝多少靈玉都是一個樣,哪怕蕭寧素用一萬丁等靈玉去結,掏光錦囊不見癟,一樣的,不細心數一數,又如何知道家底深淺? 有道是得了錢就失去了煩惱?不見荷包鼓脹消減,似是少了些什么。 南橘在吃橘子與逗貍貓二事外,逛街是她唯一能容光煥發的辦法,蕭寧素乃是冰清玉潔、謫仙凌塵之寒美,董昕有鄰家少女般明媚跳脫,見者憐愛,張紉寒輕氅曳地,觀她眼即知為一沉靜知性,秀外慧中。蔡文君同出凡塵,尋常弟子黑白玄道袍遮掩不去蓮華出水、風華丹舞。杏仁作弄南橘攀到頂上,引地她翻找不休,抱住那只橘黃大貍貓,倒也覺得憨美可愛非常。 這陣仗非得搞得萬眾側目不可,宗外修士不似二重天中個個受虛天煉心考驗,登徒子就湊了過來,奈何青桑師姐出行,護花使者少有數十,豈容他們放肆?十七街小巷頓時是壘了不少人。 “哎,棠兒?!”人群中傳來聲少年驚呼,蕭寧素略一低首,便看見一鵝黃衣裳,梳著雙丫髻的少女亙在身前,肩后同時負一檀木劍匣,卻為貴紫色,黃紫公卿,少女稚美,威嚴漸生。 “小姑娘,有事否?”見少女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看,蕭寧素微微揚唇道。 少女道:“沒事我干嘛擋你路呀?” 十七街眾人頓時莞爾。 蕭寧素走近,俯下身去,跟這個只到她肩頭的少女溫聲道:“想比劍?” “是啊。” “你多大?” “十六,我師傅說,劍無止境,不問年歲!” 蕭寧素頗是意外,方才略一探查這少女體內,真靈磅礴精純,丹田內不見寒氣盤踞,小小年紀即是旋照四層修為,難怪是有膽氣攔著她這個二重天劍道魁首揚言比劍。 不到二八,有此修為,真是將她們這些師姐們給碾壓過去,蕭寧素自問在她這個年歲,估計才是個凡間劍師水準,或許生在太華家學淵源,但不可知之事如何做憑,二指合攏,劍指劃心,慎重道:“校場?” “走啊。” 這時候那個不稱職的兄長才費力撥開了眾人,站在少女之前,躬身抱拳道:“師姐莫怪,我家meimei長在海外,不識太華禮節,口出狂言,我替meimei向師姐謝罪,萬望師姐莫要掛記。” 蕭寧素凝目一看,她不認路但是很認人,此人不就是上次出太華殿時山徑上那眼神放肆的小子么,兄長如此,難怪meimei也是霸道。 看在少女面上,蕭寧素言語不帶絲毫感情:“無事,師弟請起。” “還不給師姐行禮……”少年對少女棠兒低聲道,棠兒這才是以師妹禮見過,氣鼓鼓道:“帶路去校場啊。” 不曾想當真了,蕭寧素有心試她一試,眼神詢問少年,原以為該誠惶誠恐一番,得到答案卻是贊同頷首,董昕她們知道蕭寧素心性,倒是戳起了南橘,看看人家十六歲活過了你。 走去校場,少女不畏生,三言兩語下,蕭寧素便知這一對兄妹都姓慕容,兄長慕容短惱,meimei慕容長寧,小名棠兒。師尊乃道宗海外赤霞島駐島真人,蒼梧真人,此次便是回本宗太華述職,同時帶慕容短惱參加大比。 側眼掃了掃慕容短惱,心道這對兄妹名字很是整齊,話說“棠”能有反義詞?觀慕容短惱修為有融合八層,比起二重天精英弟子也是絲毫不讓,就看手底下見真章了。 尋常青桑殿內切磋斗技,蕭寧素不吝周遭弟子觀摩,在兩江城人多耳雜,兼之大比時日外地修士心思難測,她身在太華,上有祺璐、棲月,不懼什么,慕容長寧終究是個眼中小女孩,便尋了間靜室,謝絕他人,就只有親近的幾人。 慕容長寧彎腰解下小布靴,赤足而立,語氣是蠻老氣橫秋,措辭依然是不改稚嫩:“哎呀,都忘了問你,你有幾柄劍。” 無視了兄長口型“喊師姐”,長寧叉腰怡然不懼,蕭寧素拿過兩柄卒兵劍,長寧不肯用,索性就讓她用自己佩劍,蕭寧素要是被她傷著了,老實回去思過吧,回道:“過去,現在,將來?” “你劍匣里。” “一柄鳴蟬,一柄素王,師妹你呢。” 慕容長寧不解紫檀劍匣,傲然道:“東西南北不語蟬,七柄。” 蕭寧素這次真是心中驚訝了,修為可揠苗助長,劍道能隔代傳授醍醐灌頂,唯獨心神一事難以有捷徑,御劍耗心神、神識,越多,心神分離地多,控制力便越小,威能同理,蕭寧素此時心神朝神識發展,控七柄寶器青鋒自是恰當。慕容長寧十六歲旋照四層,能控七柄寶器?有師承傳襲,不可能會是凡兵。 將修為降旋照四層水準,真元分化出真靈氣,蕭寧素負手道:“師姐讓你三劍。” “一劍就夠了!”慕容長寧嬌喝道,紫檀劍匣驟然開啟。 劍匣中鏘然飛出七柄寶器青鋒,化作繁密劍勢襲來,蕭寧素并未出劍,信步在劍光雜影中走動,同是旋照四層的真靈氣恍如有形之氣劍,撥開了慕容長寧所有長劍。 “只是如此,師姐可就失望了。”蕭寧素笑道,慕容長寧毫不氣餒,喊道:“這只是一半一半!” 劍隨聲動,慕容長寧的七柄“東西南北人不語蟬”除去“東”劍為三尺利劍外,其余六柄皆是二指粗的纖細二尺短劍,合七為一,以“東”為首,竟是構成一柄五尺大劍,刁鉆刺來。 蕭寧素當然知道組成大劍無非是慕容長寧虛招,但她迫于自限修為,能夠躲過大劍突襲,但隨后的解一為七在瞬息之間分散,就在側身閃過一剎那,蕭寧素甫一拔出卒兵劍,斬下了六柄小劍,慕容長寧還想腳步輕點,握“東劍”猝然擊出,錯身而過,卻被蕭寧素摸了摸發髻。 “呀~”慕容長寧忿忿地拽回發辮,少女心底縱然不服氣,但也必須承認蕭寧素即便壓制修為,劍道領悟也絕非她可比。 蕭寧素稍稍留了留手,“摘星”“開天”“斷江”幾式常用劍招威能太大,用《劍道初解》的上半闕劍法,慕容長寧滴水不漏地盡數接下,時有小劍偷襲,看的場外諸人頗是意外,看起來稚氣未脫的小長寧真有如此本事,與獨占二重天劍道魁首三年之久的蕭寧素相斗而不落下風?原以為出了一個蕭寧素便是無雙了,待慕容長寧到二十二歲時,豈不是要開天門? 越到后面,蕭寧素對慕容長寧的驚訝與興致就越濃,漸漸的下半闕劍招也開始喂給她,小小年紀便看透“摘星”這一蕭寧素成名劍招,曉得“摘星”非要以快對快是不行的,索性五劍合一齊力抵擋,再飛出二劍去圍魏救趙,直到最后一式“敕神”,才是真正地劍封眉心。 輸了劍,氣紅了眼,慕容長寧“蹬蹬蹬”地跑到過來,蕭寧素尚是沒反應這是要做哪一出,沒想到慕容長寧跳起來拍了她腦袋一下,震地玉簪搖動,舉手討饒。 “一報還一報!許你摸我,不許我打你?”慕容長寧理直氣壯道,樂地董昕笑出了聲,頗是有當年蕭寧素剛進宗時成日折騰祺臻真人的風范,倒不是說現在蕭寧素她們就念的真人的不容易了,而是祺臻真人懶得管了。 “棠兒,不許僭越,給你師姐謝過。”不知何處傳來一道仿佛浪觸礁石碎成萬般瓊的男聲,音過人現,竟是憑空幾道清靈氣化出一藍袍中年男子。 身化清靈,乃是真人境界才有的通天本領,蕭寧素等人哪還顧得上慕容長寧是否僭越,忙斂衽一禮,拜道:“見過真人。” 蒼梧真人剛想擺出些真人應有的威嚴尊容來,熟知慕容長寧撞進懷里,頓時是澆滅了氣勢,揉了揉長寧小腦袋,扭過去,讓她先執禮謝過師姐教習之功,才是微有感慨地對蕭寧素道:“久在海外,連棲月師姐認了個如此不凡的meimei都是不知,師伯也沒什么好東西,聽說你選擇做了方陣修士,你容色過麗,這條八景水紗拿去遮掩氣息、修為極好。” 長輩見晚輩,贈送見面禮正常,但不是長輩間本就親近,那也談不上對后輩子弟有何觀感,聽蒼梧真人所言,顯然是與棲月真人有舊,蕭寧素忙是雙手舉過頭頂,恭敬受過長輩賜。 董昕她們也是見者有份,各得一瓶還海魂膏,知道蒼梧真人有話要對蕭寧素說,董昕四人便識趣地借口出去,連慕容兄妹也是被蒼梧真人遣出。 蒼梧真人掃過正是女子最風華正茂、容顏鼎盛時的蕭寧素,肩后青檀劍匣,手腕上一枚青綠玉鐲,瞞不過真人是支長槍,負手轉身,數度欲言又止。 “棲月師姐此次閉關沖擊神闕境,你不用擔心,棲月師姐在金蓮境積淀數百年,若說師姐不破神闕,神州上想來也無人能破境,安心修行,二十有二歲即是化出真元的半步天門,莫要只看著三過天門,你是先天道體,成就五過天門也是可以的……” 蒼梧真人雖是與蕭寧素初次見面,卻是像熟識多年,絮絮叨叨地向蕭寧素提點了許多修行事宜,蕭寧素在祺璐真人早聽過不下三次,但她感受的出蒼梧真人不似作偽,不由聯想起是不是自己的緣故,才讓棲月真人解開某個心結,閉關沖境去了。 “神州小了,日后不妨來海外一游,路過赤霞島莫忘了拜訪師伯。”蒼梧真人說了小半個時辰,最后囑咐了一句,再度如煙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