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為君揮一毫
過州城回太華,眾人刻意地緩了一緩,不愿在太華殿中碰見公然搶奪了薛涼山等人,在淶城中休整了一旬才是傳送回太華中。 有些事情麾下修士不愿做,但武汗青必須要去做,軻震真人依舊是在處置著全冀州遞上的塘報邸抄,令符遣下一隊隊方陣修士,第六方陣失利之事怎會入真人法眼,稍許抬頭看了看武汗青,便是淡漠地揮手示意退下即可。 道宗賞罰分明,薛涼山先前已經(jīng)是宣稱第六方陣出師不利,不但是中了邪修埋伏枉死數(shù)人,其后更是再度輕敵冒進,沙海中二次中伏,不敵退下,其后是薛涼山一隊清剿了淶城邪修。不由得道宗不信,有巢xue邪息景象,煌古派修士供詞也是表明的確是薛涼山所功。 足足二千丙等靈玉加上每人額外獎賞一塊乙等上階靈玉,如此酬勞著實令人動容,蓋因道宗對于剿滅為害神州的邪修是不遺余力,需知邪修功法蠱惑人心,向來是蛇鼠一窩,動輒一城一地受其荼毒,重者便如涿城之變,本是繁華無比的一郡治所,一夜之間頃刻化作死城,有生者也是要擄掠回。 蕭寧素隨臨淵真君一行征伐鬼煞宗,因是真君親自出手,兼之傷亡頗大,道宗獎賞格外豐厚,但凡出戰(zhàn)者除卻二千丁等靈玉的基本規(guī)格外,并有五十丙等靈玉賜下,而那時蕭寧素所在的第九方陣保護住了鬼煞宗最為珍貴無價的寒泉水脈,才是多了三百丙等靈玉。須知例如破境天門所需的夢蝶丹、筑基丹也才一百丙等靈玉罷了。 當然僅憑靈玉卻是不夠的,記錄于蟠龍佩中的宗門貢獻才是真正必須,蕭寧素兩番出戰(zhàn)外遣,鬼煞宗之戰(zhàn)中,以出戰(zhàn)之功,多三十貢獻,擊敗百戰(zhàn)宗修士,另加二十,如果此次淶城一行沒有薛涼山冒出來搶功,也能再加三十貢獻。譬如換一顆夢蝶丹須一百丙等靈玉加一百宗門貢獻,至于天門破障丹么,不提也罷。 若是渾靈丹、元靈丹等較為尋常丹藥是不須貢獻的,但關乎破障破境一類的丹藥盡皆為宗門底蘊,無論那個門派都是嚴禁流出的,偶爾能在各地拍賣會中作為壓軸之物看見,要么是散修煉制藥力孱弱,要么是仙門刻意放出盈利,價格至少要比宗內(nèi)貴上數(shù)倍不止。 武汗青為平眾人心中塊壘不忿,選擇自掏腰包墊上,這可不是小數(shù)目。二重天弟子于融合期時才會發(fā)放過往份例,一年一百二十丁等靈玉,十二瓶厚靈丹。十年結業(yè)后的弟子觀其修為心性表現(xiàn),前往各大重天領下差事,份例翻倍,每年另給四塊丙等靈玉。 道宗太華常設九十九個開靈方陣,三十三個天門方陣,再算上長城、海外、神州駐地,真正數(shù)目恐怕是不下于三百個方陣。方陣修士沖鋒搏殺在邪修、兇獸、蠻魔等神州道統(tǒng)大敵的第一線,最是傷亡慘重,每隔數(shù)年,方陣便是要大換血,極少有人待下十年,且看素來以精銳聞名的第六方陣,此番外遣,五人隕落,六人重傷,將近三成的傷亡,須知方陣修士皆為內(nèi)門弟子,不可謂不慘重。 為激勵門下弟子補充方陣缺額,不僅是日常份例較尋常翻了一番,每逢出戰(zhàn)外遣必有獎賞,達成道宗外遣任務,賞賜更是豐厚,開靈修士只要順利完成三次外遣,能籌措夠開天門之資,天門修士須十次,便能兌到一枚熔金丹。 照此一算,武汗青要自己墊付每人四十五塊丙等靈玉,一塊乙等靈玉,;略一折合即是要六十三萬丁等靈玉之多,縱使武汗青執(zhí)掌第六方陣多年,外遣血戰(zhàn)不下數(shù)十次,身家極為豐厚,傾其所有都只堪堪三成罷了。 眾人回到右六殿,照例外遣歸來,有半月假期不必再接受任務,淶城數(shù)次大戰(zhàn),若不盡快著手盡快清除體內(nèi)濁雜,恐是有妨害根基之嫌。于道統(tǒng)修士斗法,兩者取自天地清靈,自然是無有多余之患,而邪修將清靈氣剝奪為邪靈邪元邪罡,一經(jīng)污染哪怕靡費諸多代價都難剔除干凈,這也是道統(tǒng)修士痛恨邪修的重要一點,修士吐納清靈,可看做是有源之水,有去有返,得清返清,邪修不然,得清排濁。每有邪修立下巢xue,少說甲子多則百年,方圓百里內(nèi)清靈大減,如何不叫人除惡務盡? 邪氣煞氣入體浮于表面,服下清明丹、化煞丹,煉化三五個時辰無礙。另有古話,是藥三分毒,世間丹藥以草木之力分品階,顧名思義,一顆九品寶丹,真正能夠煉化出的藥力區(qū)區(qū)一成罷了,其他盡是駁亂雜質(zhì),一旦放任自由,天長日久,藥毒沉降,非水磨功夫不可去,端的是棘手無比。 蕭寧素身負道體,不懼煞氣邪氣,猶如雨水遇雁羽,濕而不滲。先前一月多番大戰(zhàn)下,爆靈、回靈丹當糖豆一般吃,內(nèi)視經(jīng)脈肺腑,隱然能發(fā)現(xiàn)周天血脈中有不少黑影顆粒,尋常的周天納靈,自如吐息,無從剔透。要于靜室內(nèi)苦修,以逆轉功法,羅天網(wǎng)氣散去真元,方能驅(qū)逐。 羅天散氣,乃是修士最忌諱的事情,等同于散功,自毀長城。為驅(qū)藥毒,不得不為之,一要平心靜氣,二須道宗秘法為引,三需師長護法,那一項都不是能瞬息間處置妥當?shù)摹J拰幩叵胫纱嗷厍嗌9纫惶耍埞葍?nèi)執(zhí)事師姐坐鎮(zhèn)幾天,現(xiàn)在正處在提亮靈根的緊要關頭,不能有一分差池。 與梁蕓、白雪晴幾人點點頭,蕭寧素就要提步回二重天。活下一次外遣,彼此熟識,便不會有人再將蕭寧素當外人看。蕭寧素于沙海幻陣中,力挫坐昧邪修,實力有目共睹,誰還會質(zhì)疑? 剛到殿門,差點與迎面而來的武汗青撞個滿懷,二人僅余幾尺。武汗青眼中倒映出她清濛濛的臉龐,恰似日跌時分一盞璞玉洗去蓮華,出水盈盈。蕭寧素鳳眸中跳出一半邊山石聳峙假面,半邊東臨碣石俊美冷肅之容。 “回去!”武汗青毫不氣道,蕭寧素縱然心中氣鼓鼓,又斗不過這人,只好灰溜溜地躲回了梁蕓背后。 見武汗青回來,殿內(nèi)氣氛頓時冷寂了不少,并不是所有人都理解武汗青放棄到手戰(zhàn)功的做法,拱手讓出該有戰(zhàn)果,試想誰不意難平? “吾知道,諸位不解為何要讓薛涼山此等小人貪墨戰(zhàn)功。”武汗青逐一掃過殿中每一人。 “既是吾之過錯,既然許下承諾,吾便一定會兌現(xiàn),不會令諸位少去該有戰(zhàn)功獎賞。”繞過一圈,武汗青從第一人起,拿出一個個錦囊,交到每人手中,一解開絲線,內(nèi)中果真是七十塊丙等靈玉并一塊乙等靈玉。就是宗門貢獻,武汗青一抹蟠龍佩,全都一文不少,若是不幸隕落者,則會交給親友聊以慰藉。 蕭寧素沒有理由拒絕,這本是她應得的,不過握著武汗青親手遞上的精致錦囊,猶有一絲溫熱,轉頭看去武汗青堅毅背影,蕭寧素不用猜都知道為了這筆靈玉,武汗青得向多少人低下他永不垂下的脊背,這或許比被小人所趁,更是痛苦。 坦言之,她并不急缺靈玉,武汗青遲些早些或是不給,她不太在乎,比起第九方陣周紈,武汗青無論實力、人品,以及作為方陣仙長最重要的取舍大局,勝了不止一籌,蕭寧素有心在方陣歷練,她已向萬象真君以道心發(fā)過誓言,不殺百名邪修不開天門。這一戰(zhàn),才斬殺了十四五個罷了。 雖說半步天門有資格開啟紅塵煉心,了卻凡間眷念。比起周游神州,多靠山水人情感悟,蕭寧素更愿意以殺證道。 是,她從未忘記夏越冬之死。 待武汗青發(fā)放完了錦囊,背在身后的手,有些微微發(fā)顫,那雙握戟揮舞的手,在顫抖。 蕭寧素輕嘆一聲,道宗對門下弟子不能不算是優(yōu)渥,但也不是予取予求。丁等靈玉倒是不難得,乙等靈玉乃是真人之物,道宗對半步天門境界修士賜下乙等靈玉,只是預防有弟子在太華外突然因故迎來小雷劫,捏碎靈玉不虞有匱乏之危罷了。本不屬于開靈范疇,武汗青私底下籌措便不是一萬兌一這么簡單了,溢價之下,恐怕一萬三才能打住。 武汗青再度躬身一揖,走出右六殿。蕭寧素看看季回、項雷等人幾乎是綴著腳跟跟去,想必是去還錦囊了,心底罵了自己一句,打定主意,一道慢悠悠地挪了出去。 太華殿外,蕭寧素喚來白鶴,裝作是要回二重天,實際上是暗中窺視季回幾人將錦囊不由分說地塞回給武汗青后,四下無人,才落了下去。 武汗青乍一看見連蕭寧素也來了,面上閃過黑線,提腳要走,一心要走下,蕭寧素哪里追的上,蕭寧素當然不會去追,只喊一聲:“有個忙請師兄助我。” 武汗青聞言止步,蕭寧素三步并做兩步趕上,伸手將錦囊遞了過去,道:“我一直有個心愿,想從別人手中一口氣拿過許多許多的靈玉,最少要十萬靈玉才行,一重天里數(shù)師兄最可信,麻煩師兄幫我個忙嘍?” 武汗青這類人高傲狷狂,欠人情比要命還難過,同屆同門有手足之情,不會太過難堪。若蕭寧素張口可憐他,必定要扭頭就走,說不得心中惱火,好事也成了壞事。 “師兄不至于芥子囊里裝不下吧。”蕭寧素歪了歪頭,微微縮縮手,看著武汗青假面外俊美容顏不住抽動,倒是樁趣事。 “師妹相求,吾自然答應。”武汗青猶疑了一會兒,終究是接過了輕如鴻羽的錦囊,鄭重地說道:“師妹何時來取,汗青必定雙手奉還。” 蕭寧素手搭在唇上,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突然提道:“師兄啊,你為什么要戴著假面呢?” 武汗青明顯地一滯,低沉道:“人生在世,不如意居多,吾沒勇氣做個萬事拋棄之人,只能遮掩起來。” 點點頭,兩人無有什么可說的,掉頭便走,武汗青沒走幾步,就聽見蕭寧素喊道:“師兄夠勇敢了,希望下次我沒有這個小心愿要實現(xiàn)了啊。” 待武汗青立了許久,要回身答應幾句時,蕭寧素早就騎著白鶴遠去,天際流云,不知所蹤。 饒是武汗青,也由衷說道:“最是女子情,難還。” …… 撫撫白鶴脖頸,剝了顆橘子要喂給它吃,不成想白鶴嫌棄地一振翅膀,倏忽飛上青天,反正蕭寧素樂的自己少白瞎個橘瓤,哼著某支記憶角落的小調(diào),蹦蹦跳跳地回了青桑谷,快到谷外才咳嗽一聲,充作個正經(jīng)人,在一眾佩服羨慕眼神中折騰南橘去了。 相比于蕭寧素才半月的假期,某橘的生活極是愜意,除卻每日采氣實在是逃不過外,整天躺在合做一張床的褥子上打滾,看著蕭寧素留下的一墻角小說,還能指使某只一樣懶的成精貍貓不情不愿地剝個橘子回饋回饋主人。話說每月間,總有個三四天可以理直氣壯賴著不動的吧。 棲篁真人對青桑谷三千弟子了如指掌,能到二重天修行的道宗弟子沒有一個是資質(zhì)低劣的,偏生有南橘這種吃了睡,睡了吃的奇葩女子,棲篁真人在各處做掌殿真人時日不短,雖是沒有青瑜真人這般將嘉瑜川視為自家后園,硬生生當了百年,但一甲子的太華內(nèi)外教習弟子的生涯里,什么樣的后輩弟子沒見過。若是說有調(diào)皮頑劣的,那就關上十天半個月禁靈黑屋,如果還是頑皮,再來一次。 可棲篁真人真心管不動南橘,奈何南橘她娘是軻羽師妹,同屆里出了名地護短,想當年長子被剛走馬上任無當掌殿的棲夔真人關了一月黑屋,愣是不聲不響挖塌了棲夔真人后園葡萄架,棲夔師兄歲未一千,滿頭銀發(fā),比掌門師祖還要顯老,不是沒有道理的。 每次生出管教管教這個青桑敗類的心思,棲篁真人韓青峰便要想起自家道侶也是在那神鬼莫測的“閨閣”之中。不由得熄了做一為人師表的嚴師之念,默默喝盞茶,看著比自己這個掌殿真人威風地多的祺臻師妹,敢情全道宗的女真人都被軻羽一人帶壞了么? 但棲篁真人不敢動,蕭寧素當然是敢動,踮起腳尖回了沉香居,以蕭寧素半步天門境界,遮掩動靜不是小事一樁,更何況這么久了,南橘也才旋照四層修為。要是玩躲貓貓,蕭寧素能一直站在她背后而不被發(fā)現(xiàn)。 貍貓早已成精,自然不會打草驚蛇,蕭寧素微笑地一豎食指,猛地一掀床榻,南橘沒反應過來什么就是兩眼一黑,再醒過神世界卻是顛倒了,搖晃了半天才發(fā)現(xiàn)是那個天殺的女人回來了。 杏仁格外興高采烈地直立而起,趁她病要她命,兩爪按在南橘臉上,蕭寧素蹲下來,從散落一地的小說志怪傳奇中撿了一本《長安帝軍》回來,翻翻便是蹙眉,盡是橘子汁,看不慣沈冷她懂,挖了就是,喜歡茶顏就貼個橘皮,什么名堂? “哎。”蕭寧素負手看著倒吊起來的南橘,歪頭搭唇道:“我多久沒去小孤峰了?” 松松肩膀,蕭寧素無視了背后某棵樹上某個人在聲嘶力竭地喊著“蕭寧素,你不得好死……”,徑直下了山去了青桑偏殿百藝閣。 千年雷擊桃木乃是六品頂尖靈材,鍛造成桃木劍非一日之功,秦錚日夜不停煉制,月半過去,才剛祭煉好靈材,連模子都未刻好,蕭寧素覺得只要在她開啟紅塵煉心時鍛造即可。 沒過多久,蕭寧素就收到了祺璐真人的傳音符,不外乎是要她過了癮就老實待在二重天中。 讀了極為冗長的內(nèi)容,蕭寧素感覺祺璐真人沒有棲月姐那般單身五百年一樣將自己當做了個男子,但也沒到百歲更年期啊,哪里來的這么苦口婆心?要是以后自己五六百歲,看著底下一群不成器的弟子們,也會如此婆媽? 蕭寧素頓時一陣惡寒,旋即決定除了像蘆安一樣乖巧聰明的孩子外,絕不收徒。 想的有些遠了,但符總得發(fā)還,蕭寧素不好拂逆祺璐真人,但有兩件事她絕不松口。 一,嫁人。 二.回二重天。 寫了封符夾著綹青絲寄回去,相信祺璐真人不難知道蕭寧素的想法,嗯,有句話叫做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蕭寧素作為只小鳳凰,鳥大了,總得去些不同的林子吧。 半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夠蕭寧素去甘露谷一趟,至于為什么要去,沒有理由,純粹就是想惡心惡心李弦歌而已,啊,你融合八層了呀,很不巧,我半步天門了誒,你有意見嗎,當然可以有意見,那我們打一場啊。 李弦歌本就臉白,逢上蕭寧素親自上門嘲諷,更是氣地煞白,直說臉上絕對抹了砒/霜,耀武揚威一番,美中不足的就是被甘露教習真人逮住,挨了半日的《女誡》。 后來蕭寧素發(fā)現(xiàn)李弦歌也死纏著去了方陣做戰(zhàn)修,聳聳肩,臉白,血流的多了豈不更白,再說了,李弦歌比她小了兩歲,按照某些常理,負傷太多,二兩rou或許有變成一兩rou的可能性,雖說修習內(nèi)丹道,不免人人縮水,但,我就是比你強啊。 女子間無來由的仇怨,多半是某些人無來由的寂寞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