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心如荒顏城
季回本是稍微擔心因是武汗青要離去十日,或許人心浮動也說不定,蕭寧素小破境得進半步天門,數天時日里占去了眾人的視線,不由得悄悄地松了口氣。 蕭寧素正忙于鞏固修為,鎖閉氣海,不使旁人得窺她一身真靈盡數凝成真元的事實,雖說日后指定是要出手的,所幸靈元與真元之間差距倒不是很大,糅雜些真靈氣進去,足夠掩人耳目。 小破境后惴惴不安的心思定了下來,畢竟周遭都是朝夕相處的同門,提防太多反倒是引人生疑,有鞏固修為理由在,十日不動沒誰不覺得不理所當然。 轉眼眾人固守淶城道觀已有九日,武汗青積威甚重,季回借了名頭,并無異議,但眾人提議將重傷修士抓緊送回太華中去,知曉內情的季回自然是不肯擅自啟動淶城傳送陣,邪修能干擾州府到淶城的傳送虛空,說不得依然是有埋伏,遣人護送又平白分散了人手,多少是泛濫了坐困愁城的意思。 季回到底不比武汗青,那個修士不是桀驁不馴,更何況第六方陣中日日飲血斬魔,驕兵悍將,頗有彈壓不住的勢頭,得虧白雪晴、項雷堅定地站在季回一邊,才是壓住了異議。 夜深,季回環手于胸,坐在道觀頂上,目光沉沉的望著九日前武汗青離去之路,白雪晴手托香腮,說道:“燃靈傳訊符按說早該到兩千里外的代城,煌古派實力低微不假,好歹是有三位真人坐鎮,不求真人前來,來幾個天門境都不必如此翹首以盼……” 沉默地服下一粒消磨煞氣得清心丹,晃了晃玉瓶,白雪晴搖頭,季回細細地嚼著,直到草木藥力揮散一空才咽下肚中,倒像是是在吃糖豆。 “武師兄一心執念方陣使命,不破樓蘭終不還,單槍匹馬前去,我就怕……” “兩相促使,上有命,下有心,師兄要拿他自己換我們一條活路。” 白雪晴峨眉緊蹙,輕聲呵斥道:“季師弟為何總有非分念頭,師兄執掌第六方陣堪有四年,端的是戰功累累,開靈方陣中單數第六方陣擒殺邪修最多,待過幾次外遣,武師兄也能放心退下,哪有如此多的疑心!” 季回陡然站起,夜色下面色陰晴不定,想大聲嘶吼出來,卻又頹然坐下,囁嚅著嘴唇,悶頭吃著一顆又一顆的清心丹,去得了煞氣,去得了火氣否? “夜里風沙大,我盯著就是。”聽得季回一番話,白雪晴哪肯輕易離開,邪修慣會玩弄人心,數月前與季回一道進入第六方陣時,季回尚是謙謙君子,那料到今日整日疑神疑鬼,不是擔心邪修蟄伏,便是憂心道宗傾軋,這要是沒了能壓得住的人,誰知漫漫長夜里再生出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 白雪晴一撩額發道:“師弟先行靜心,念念《紫霞煉心錄》,武師兄吉人自有天相,待你沉浸完畢,或許師兄就到了。” 話音剛落,季回雙目閃爍精芒,夜幕中尤為矚目,白雪晴正要出聲提醒,卻見季回戟指一戳,喊道:“師兄在城外!”,說罷翻下屋檐。 待接到了城門,眾人卻是發現不止有武汗青一人,三個褐黃道袍,佩有飛沙徽記的陌生天門修士將武汗青圍在中間,白雪晴眼尖,當即斂衽一禮道:“原是煌古派師兄,多有不敬處,還請恕罪。” 武汗青極是虛弱,面無血色,顯然是激戰良久消耗太大,聲音仍是冷漠不改:“聚著做什么,速速迎接三位師兄進觀。”當即是腳步自如,邁地堅實。 得見武汗青歸來,眾人自然是士氣大振。而三位黃衣天門修士卻是被有意無意地孤立在外,先休說煌古派連直接依附道宗的資格都沒有,只得算作二流宗門的附庸,一個天門二層,兩個根基虛浮的天門一層,確也值不起眾人多么重視。 他人不懂事,白雪晴自然要稍微認真些,與來援的三位煌古派修士概述了之前發生的魔沼大戰,武汗青純是個極冷淡的性子,指望他主動事無巨細地說九日來的經過顯是不大可能,便從煌古派修士口中得知。 原來煌古派在收到燃靈傳訊符后,不敢怠慢,當即是派出門下一半的天門修士,約是二十人,其中五人提前出發援救淶城。剩余人手依照武汗青所述內容搜尋附近邪修蹤跡,果然是在一處隱秘山崖中發現瀕臨絕境的武汗青,一番惡戰下,救回了武汗青,但邪修竄逃不少,于是先行護送受傷修士回派,只有他們三人繼續前來。 “呃,邱師兄五人呢?”煌古派秦姓修士疑惑道,四下環顧,哪有提前出發的五人蹤影,而第六方陣在淶城足有九日,除去寥寥幾個故土難離的凡人,哪里見到了其他人,紛紛是搖頭。 煌古派修士頓時是面色難看,煌古派本就是一邊陲小派,開派宗師也才一神闕真君,傳承千年下來越發式微,連得入太華的機會都只有十年一次的太華開山,繞上兩繞才有依附道宗的資格,此番接到道宗弟子傳訊,門下精銳盡出,山崖一戰折損兩人,廢了一人,若是再度失掉五人,傳承怕是要斷了,如何能不急。 開天門后,修士有神識一說,分下一縷本命元神置于宗門當中以做魂燈,人死燈滅,一時間想要查到那五個煌古修士是死是活,必須要回宗才能得見,這三人終究是小門小派出身,火急火燎地就要告辭回宗,白雪晴心中嘆氣,言道貴派真人未發傳音符來,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兩千里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天門修士飛縱也要一兩天功夫,不如留下來。 秦姓修士想來不錯,面上訕訕,實在是家學淵源不如仙門弟子,按下了兩個不成器的師弟,看在座眾人一身靈元磅礴浩蕩,一對一勝算自然是有,對上兩個就要吃不消,又得見武汗青山崖大戰時,一人力斬兩坐昧邪修的威風,當然是不敢擺架子,言稱一切聽上宗指揮。 微微垂首的武汗青掃眉呼了一口氣,掩飾掉瞬息間的疲憊,言道他已暗中用道宗秘法鎖定了逃竄出去幾個邪修,兵貴神速,半個時辰后就即刻出發,趁其不備,犁庭掃xue,此舉定要剿滅干凈了淶城這股盤踞多年的邪修。 眾人雖是見武汗青面色蒼白無人色,但武汗青威嚴極重,非有公事,一般人都不敢擅自搭話,既然方陣仙長發了話,所有人都動了起來,倏忽間風卷殘云,戰意勃勃。 方陣調度運轉需要精熟修士,煌古派三位友修哪里懂得道宗陣圖,但不管如何都是實打實的天門境,武汗青略略緩了緩語調,便算是極給面子,令他們三人一旁掠陣,莫使沖擊到本陣就好,許下事后道宗獎賞,軟硬兼施下,不怕幾個小派出身的天門修士不服。 毗鄰邊陲,入夜后卻是漸漸地起了黑沙暴,阻礙了心神延伸,陡然砍掉了一半多,蕭寧素有瞳術道法尚是能看清面前十丈,既未修習相應道法者,目力降到了三丈開外。 好在方陣修士井然有序,尸山血海里趟過來的,豈會被區區沙暴雖擋,武汗青早已是強弩之末,可他的強弩之末,不斷開那根弦,照舊是實力強悍地能單打獨斗一個根基虛浮的坐昧邪修,尋覓蹤跡,一路奔行絲毫不減速度。 及至第二日拂曉,武汗青終于是停下了腳步,俯身下去手指沾了些黃沙進嘴里,眼神似臘月寒霜,五指成拳,緩緩壓下,方陣眾人如何不知這是即將接敵的訊號,旋即是以三人小隊散開,隱約構成大陣,靜待先前幾人破開虛妄。 只見白雪晴手持辟邪寶鏡,另一女修手扶肩膀源源不斷灌靈進去,清光淺淺彌漫出去,不多時在場眾人便嗅到了邪修特有的氣息。 蕭寧素面容籠罩在符盔中,一雙鳳眸警惕地打量著四周,身在大漠中,風沙剛剛停息,為求不打草驚蛇,行進途中無一人開啟靈障抵御沙塵,一日一夜下來,月白符甲成了漠黃,嘴唇邊沾滿了干涸沙粒。 除去數個重傷同門、看護修士暫且停在布了諸多陣法的淶城道觀中,整好十個三人隊以半月陣型圍攏住了寶鏡清光投射處,一俟清光醞釀完畢,聽得武汗青號令,即殺將進去,空缺一面由煌古派天門修士把持,天門修士御使法器滯空極為輕松,觀小派修士膽氣實力都不出眾,擒殺落網之魚,撈點功勞想必是綽綽有余,肯下苦力的。 “清者,濁之源,動者,靜之基……”白雪晴眸中白仁盡去,黑瞳晶亮無比,口稱道訣,辟邪清光愈發強盛,不待幾時就要全力施為時,異變陡生! 方陣之前沙海驟然一幻,武汗青反應最快,激射出去,一掌拍在從沙海幻境爆出黑光上,奈何內中邪修蟄伏許久,等的就是此刻破綻處,武汗青倉促下擊潰了黑光約五成,白雪晴手持寶鏡如何有隙御守,當即是硬生生被黑光擊的口吐鮮血,跌倒在地。 隨之清光黯淡,黑光陡然是逆勢包裹而上,頃刻間化作幽邃幻境,無數鬼魅妖邪誕出,不待武汗青發令,諸人立刻道法靈術放出,一時間靈光大閃,令鬼魅不得寸進。 武汗青面上極是難看,有一出二,魔沼處中了鬼幽鎖陰陣,折損戰力十人,以身犯險探清了老巢所在,一路強行下,又是吃了jian計,憑借第六方陣強悍絕倫戰力破陣而出不難,這口悶氣憋得著實煩躁。 邪修在幻境中藏頭畏尾,怎肯輕易現身,驅使幽冥氣誕出的陰兵鬼怪不足以擊潰眾人陣型,便是以奇制勝。 身在邪修制造的幻境之中,只有少數如武汗青、蕭寧素等修有瞳術道法之人不受干擾,其余人都是下降了二三成不等的戰力,兼之邪修再度放出尸鼈、毒蝎之類的毒物,礙手礙腳下煩心無比,目不能視下怒氣上涌。 “呲~”蕭寧素鳳眸玉色清光大作,不惜代價修行碧玉眸為的就是此時,幻境無從遁形,蕭寧素刷地縮短長槍,作成投矛奮然擲中一處邪陣眼,幻境隨即崩壞片刻,重又回復,但削弱一分。 一身真靈化作真元,戰力較之前提升了何止一倍?劍氣如龍吞吐足有三丈,凝成劍芒,所向披靡,許久不曾痛快以素王殺敵,此時見獵心喜,愈戰愈勇,竟是一時風頭無兩。 蕭寧素精研二重天劍經劍譜,揀選出《鍛星劍譜》、《三十三路滅神劍法》等數本有真君大能印證過的絕世劍法為劍術根基,早先真靈氣孱弱,摻有真氣,仍是駁雜不純,劍招可行,劍勢都只能算勉強,此番融出真元,驟有天地之大,何處去不得之感。 清嘯一聲,肩后劍匣飛出鳴蟬,赫然插入腳下沙土中,蕭寧素眸中精光一閃,手捏指訣,真元如濤澎湃傾灑,素王離身十丈仍舊靈動無比,受鳴蟬吸引,飛馳刃旋,刃寒劍陣已成! 只觀真元如絲,不絕如縷,以鳴蟬做劍基,素王為劍陣之刃,掀起沙海飛瀑,將十丈之內鬼魅敵人絞殺一空,非是如同劍招般來去皆快,而以沛然不可擋之勢矗立,若非蕭寧素真元盡,心意止,劍陣便在,恒在,永在!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陣外邪修尚是指望幻陣拖滯方陣眾修,好有逃脫之機,乍見一劍修祭出劍陣,將幻陣一角擊地支離破碎,其后數人更是奮勇跟上,心知不敵武汗青這狠人,奈何不了一個半步天門不成? 蕭寧素正恣意地駕馭著刃寒劍陣,有碧玉眸輔助,輕松扛住了涌來的鬼魅陰兵,背后二人則是揮灑出辟邪破陣符箓,力求盡早助正猛邪陣基的武汗青破掉幻陣,一出幻陣,便如下山猛虎,縱橫捭闔下,無有不從。 沉浸在劍陣莫大威勢中的蕭寧素本能的心頭一緊,當機立斷地一改劍陣,啟出鳴蟬,又是一道先前擊傷白雪晴的黑光突兀襲來,蕭寧素氣勢臻至巔峰,剛要試一試晉升半步天門實力如何,瞌睡送了枕頭,如何不迎難而上? 劍芒大作,真元灌注進鳴蟬劍中,隕鐵為脊,糅合四象精鋼,鳴蟬驟然亮起蒙蒙靈光,蕭寧素以“摘星”一式慷慨對上,雖是落入下風,但牢牢守住身前七尺,不令黑光寸進。 暴起出手的邪修頓時氣急敗壞,這噬魂魔光乃是他賴以成名的邪法,卻是被一半步天門修士擋下,若是武汗青、季回等離天門境只差臨門一腳之人,擋下倒也無話可說,這令他實實在在的坐昧一層修為于何地? 邪修怪叫一聲,現身幻陣,卻是雙手握持一柄勾魂鐮刀,其上邪元旺盛,挾動幻陣護持,勢大力沉下直取蕭寧素而來,誓要將她一分兩半。 若是從前融合八層,蕭寧素自然是應付不了,靈與元之間所差如同鐵水蒸白氣,根本無從論起,依仗素王之銳止不住力道,依然是個死。 但蕭寧素半步天門融真元,何懼之有! 蕭寧素不懼反笑,不守反攻,針尖對麥芒,鳴蟬劍鏘然一甩劍上血珠,既有“摘星”,何能未有“開天”? 劍刀相接,炸出一蓬耀目火花,淡金色真元針鋒相對漆黑邪元,蕭寧素一身真元出自無上道典《云及上清》,精粹無比,中正醇厚,豈是終生止步于坐昧一層的邪修可比?一時落入下風,頃刻間金光大盛,反撲回去。 蕭寧素無視了牙齒酸澀的兵器交接聲,伸手一招素王,目中不改輕蔑之色,如此本領,難怪是要道宗追殺地無立錐之地。 那坐昧邪修顯然是對手中鐮刀邪器極為自信,殊不知逢上的乃是素王! 何為素王?內圣外王! “乒!”地一聲金鐵鍛鳴聲,素王毫無懸念地斬斷了邪器鐮刀,若不是邪修閃躲地快,連雙手都要一并斬下,蕭寧素豈有不趁勝追擊之理,素王一拋,再度化作刃寒小劍陣,急攻而去。 失掉了邪器鐮刀,神識相連下,邪修如遭重創,方才黑光偷襲白雪晴,害她一口鮮血噴出,邪器被毀,反噬之下,喉頭黑血耐不住,也是一口噴出,心中悲憤又無可奈何,道宗的半步天門個個都能越境力戰不成,如此明道將亡矣! 蕭寧素哈哈一笑,躲過劇毒無比的一口黑血,鳴蟬劍一式“開天”,一式“空山”,上挑“新雪”,下抹“碧泉”,簡直是要將小破境后頃刻悟出的劍招一一在面前邪修身上施展出來,只是擊地抱頭鼠竄。 武汗青與季回、項雷三人都修有瞳術道法,勘破陣點所在,擔去兩個坐昧邪修,武汗青終究是人力有盡時,直搗黃龍之勢消退不少,但仍時斗得旗鼓相當,見蕭寧素擊退了偷襲的一坐昧邪修,放聲大笑間,手上大戟再起波瀾,虎虎生風,萬軍不敵,迫退了敵人,季回瞅準了時機,合力破開幻陣。 猶如煙塵撒下,重見大漠驕陽,眾人驟然實力回復,現出眼前最后數十上百個驚弓之鳥的邪修,虎入羊群,不言而喻。 武汗青振臂一呼:“盡殺不赦!盡殺不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