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風起蕭蕭車馬喧(五)
張明月追著妖獸迅疾蹤影,追著黑影就是一刀斬下,但稱之為妖獸,靈智幾乎不遜色于修士,張明月出刀便意識到這是妖獸詐敗,尚是來不及反應,破風聲割過,張明月立時如斷線風箏,砰然撞在幾丈外合抱粗的樹木上。 “咳”張明月吐出一口鮮血,勉力地拄著刀柄站了起來,一雙嗜血瞳孔幽幽紅光,懾人地死死盯著氣勢愈發虛弱下去的張明月,佩刀少年自嘲地笑了笑,年少時獵虎獵豹多了,今日終歸是打鳥啄了眼,到底死在虎豹嘴下。 但張明月旋即又勃發出熊熊斗志,就算是死,也要折幾顆牙,揪畜牲一綹胡須下來!力猶未盡,怎么言敗! 夏越冬手拈棋子,面色冷峻,黑白二子遍灑,微微一拂腰間棋缽,內中隱然見底,棋陣無子,如何成陣,他一身玄功在棋陣中最是巍峨,偏生那頭黑虎妖狡詐無比,絕不進陣,也不退去,要令必須近身顫抖的張明月率先進了虎口。 目睹張明月倔強地再度提刀沖上,刀勢旋即被黑虎妖一記尾鞭掃地潰敗,斗不過幾招便又是撞回了樹上,夏越冬不敢稍施援手,一旦他開了棋陣,威懾不住公虎,二虎合力,只怕師弟們尚未走遠就要被追上。 妖不同兇,兇獸只憑兇性本能,餓了吞食,見血則狂,端是力大無窮暴躁悍勇,如青桑等人對上的黑水犀兕,除卻rou身堅韌非常,所有的手段也不過翻滾挑角吐水箭罷了,謹慎些應付起來不算太難。 而妖獸自小誕出智慧,天道輪回,并不總是鐘愛人族,林間虎豹噬人常聞,獵戶難伐,偌大山林中虎豹縱橫,人天生就失了先手。 張明月唇角淌著血,這次不算虧,給畜牲老虎劃了一道,那雙血眼離得是越來越近,怎么,終于是耐不住,要吃你家小爺了么?哼,姓夏的含情脈脈地和頭公老虎對峙起來,算了,不能怪他,若不是這小子布下棋陣,死的,便不是四個師弟。 “姓夏的,待會兒老子要上去了,你抓緊的,找好機會溜走。”黑虎妖見百打不跪的人族小修又爬起來,虎瞳中閃過一絲興趣,妖與人靈智相比,不遑多讓,存著心撥弄撥弄。 見夏越冬不回答,張明月怕他狠不了心,罵道:“看你婆媽的,怪不得人家蕭師姐不耐煩你,改改性子,沒準有門兒,我去了,記得快滾!” 夏越冬只受了幾處輕傷,棋陣中拖著公虎,余力甚多,心中是明白帶著張明月根本無法突圍,兩頭一縱一躍就能趕上來,血符只能傷到皮毛,動用符寶動靜太大,虎妖已經打斷了他數次蓄力,這邪門地方放出了傳音符四五個,依然是石沉大海。 張明月舉刀,毫無花哨地劈去,黑虎妖剛要挪開,一枚黑子飛來,定住了虎妖一瞬,重重一刀下去,虎妖吃痛,咆哮一聲,旋即退入樹影中,伺機而撲。 “老子不是叫你滾么,陪老子一起死?”張明月嘴上罵著,心里倒是一暖。 夏越冬解開了符陣,頭頂玉冠上滴溜溜轉著一顆銀色小印,手握黑白子,林中兩道龐然黑影梭巡,公虎母虎徹底封死了退路,或許下一刻就會左右襲來。 “你死了她會傷心。”夏越冬淡漠回道。 “噢。”這句話說的張明月很受用,突然掃去不少身陷囹圄的悲涼感,往嘴里塞了一顆復靈丹,略略平定氣海,橫刀于胸。 “喂,我說,等死不是咱們風格,死也死的壯烈些,你我一人一頭,沖進肚里爆開符箓如何?”張明月提議道,仿佛是在提議陽春三月去哪踏青一般隨意。 “善。” 一聲唿哨,張明月與夏越冬各自奔出去,兩頭虎妖以為二人要做垂死掙扎,張開血盆大口就是吞去,沒想到二人根本沒想著躲開,而是直勾勾地手握爆震符,一心求死。 天際突兀閃過一道流光,頃刻間穿過了兩頭虎妖頭顱,虎口離二人近在咫尺,卻是停了下來,不待夏、張二人回神,飛遁尋來的陳昌便是急忙發聲。 “二位師弟無恙否?” 陳昌落在地上,頃刻間斃命了兩頭半步天門黑虎妖的流光,正是他手中一件寶鏡所發,見二人依然是站著,不由地松了一口氣。 “無妨。” “不礙事。” 陳昌見張明月衣衫襤褸一身血污,以古禮約束,向來一絲不茍的夏越冬也頗有傷痕,遞下兩顆七品復元丹,焦急問道:“其余師弟呢?” 聞言,二人皆是神情黯淡,張明月猶不解氣地提刀插在背后虎妖溫熱尸體上,悶聲道:“李云、李雨兄弟與華錦繡師妹走在最前……” 夏越冬攥緊了拳頭,說道:“楊翀師弟不幸隕落。” 陳昌只覺得識海一陣眩暈,陡然間四個精英弟子遭了難,虎妖已死,算是走運,不用被剝皮抽筋,但他可是執事,六殿真人怪罪下來,若是其中四人誰是世家中人,他能有任何一絲好結果。 陳昌背著手,不管如何,先將死去弟子的遺體收回才對,令二人帶路前去尋找四名隕落弟子遺骸,一邊詢問為何會遭遇虎妖。 “早間楊師弟稱是在林間尋到了寶物,萩葉華師妹與楊師弟早有婚約,二人帶起了愿意前去林中的弟子,我與張師弟放心不下,一同進去,一路上拾起了諸多黑色的五行靈玉。” 夏越冬將一塊拇指大小的黑玉交給陳昌,陳昌略略查驗,內中五行靈氣精粹,心中一動,莫不是天元靈玉?但天元靈玉不是只在靈玉礦髓中才有?這也難怪他們要跑地深處,任誰都要撿干凈才對。 “這才有虎妖襲擊?”陳昌問道。 “是,但這兩頭黑虎,數日前就有師弟發現,并無惡意,只是不愿過于靠近罷了,去時遇見依然如此,我等未有疑心,沒想到離虛天障三里處要回返時,潛于暗處的黑虎暴起襲擊,猝不及防下,四位師弟師妹遭了毒手。” 夏越冬緊緊攥著拳頭,唇抿地極緊,一向高平的玉冠卻是低垂,顯然是極為自責,師弟們不擔心也就算了,他身為大師兄,未有疑心,錯在己身啊! 陳昌嘆息道:“死者已逝,師弟莫要太過傷懷,須知修士隕落可入輪回,下一世有緣自可再見。” 突然想起了什么,陳昌面色一凜,問道:“此處離營地不過二百里,為何不發傳音符來?” 張明月聞言,將衣兜一翻,所有五張貼身存放的傳音符都是消耗一空,夏越冬也不例外。 “甫一遇襲,我即刻放出了傳音符,奈何傳音符泥牛入海,遲遲等不到師兄回應。” 陳昌在營地待了快半個時辰,即便是第一道傳音符發來時他在趕回路上,但后幾道怎會收不到,當即說道:“我從未接到任何傳音符,是否是你二人定錯了方位?” “定的就是師兄的木屋,不會有錯。” 三人皆是心生疑惑,林中漆黑,但陳昌真元深厚,白天黑夜對他而言并無不同,一眼便看見了落在枯葉中的傳音符,拾來一看,符箓已被激發,中途跌落,越往遇襲之處走,陳昌一張不落的撿回了所有的十張傳音符,夏、張二人看了,皆是震驚,一張都未發出? 陳昌望著三里外的虛天障,天障為虛,自然是不能目視,以他本事根本查探不出虛天障靈路運轉,三里外于真人以下修士而言,完全是無有異常,唯有真正踏入才有感應。 有陳昌出手,四個死去弟子的遺骸很快是收殮好,那一雙黑虎妖張嘴就是斃命,咬斷了脖頸。張明月流著淚替四個師弟師妹擺正了頭顱,李云與他向來是一起偷跑出去大碗喝酒,一趟出來莫名地隕落了,讓他如何去李露師妹交代…… 許是心念所至,李云的面容逐漸是明亮了起來,張明月尚是沒反應過來,陳昌勃然變色,在遠處,本是虛妄的虛天障竟然是驟起靈光,恍如夜空中突兀掛上了一塊遮蔽天地的幕布! 林風漸起,帶起袍袖,陳昌入的是兩儀陣閣,如何不知虛天障有變,虛天障生出任何變化,仙陣之威,非是人力可擋,陳昌袖中現出一支遁法飛劍,喝令二人道:“虛天障有變,速速上我飛劍,即刻退回營地!” 三人上了飛劍,卻是不曾注意到底下早有眾多妖獸匯聚,一道比剛才黑虎妖龐大地多的黑影猛然躍上夜空,生生打下了飛劍! 虛天障內有妖獸悍然襲擊陳昌三人,在二百里的營地中,蕭寧素眾人自然是驚疑不定,他們早就知道虛天障是道宗根基仙陣,塑造了太華界壁,虛天障有變,等同太華生變,叫人如何不擔憂? 夏越冬與張明月不在,蕭寧素成了眾人的主心骨,蕭寧素手扶劍柄,沉聲道:“此時最不能驚慌,陳昌師兄即刻歸來,諸位同位務必靠攏,不可擅自離去,我已發出傳音符和傳音法劍,不必憂心。” 眾人心緒稍定,剛要朝蕭寧素聚攏,便是數聲驚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