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昔年似流年
洗月殿中燈影憧憧,幽然拂過一陣虛風,燭火搖曳,旋即有錚鳴之聲響動,棲月真人抱著蕭寧素從劍冢中退了出來。 細劍“朧月”緊隨其后,紅眉劍靈繞身盤旋一周,飛回了棲月真人裙下,蕭寧素仍舊是在棲月真人懷中昏迷不醒,衣衫染血,氣息微弱,肩背上被金罡融蝕出來的傷口駭人,無法想象這個女子究竟是逢了什么難,竟是被落難如此。 一揮手,洗月殿沉重殿門轟然關上,棲月真人一氣提步上了望月臺,把輕盈地宛如一只飛燕般的蕭寧素安放在了閣樓中,除去了她的道袍,露出了蕭寧素臘月新雪般的皎潔肌膚,二指搭在蕭寧素神庭百會中,一股真元探將進入,轉瞬間查探完了蕭寧素肺腑傷勢。 “呼~”棲月真人微微呼出一口濁氣,劍道如她,一氣流傳三千里御使出龐博劍勢也多有負擔,不過所幸是蕭寧素僅是被金罡燒融了皮rou,要緊的體內經脈卻是萬幸沒有遭到什么損害,接骨搽膏后,靜養半月,應是無礙了。 親手給蕭寧素涂抹了黑玉斷續膏,溫水送服了幾枚上好的療傷丹藥,棲月真人撫了撫與昔年舊人多有相似的面前玉人臉頰,微微心神遐飛,略一思考,揮手召出了劍靈紅眉,囑咐她看好了蕭寧素,起身站于望月臺玉欄邊,明月漸起,月色迷離間,棲月真人卻是不見了。 …… 蘭草搖曳,粉蝶孤飛,淮南有橘,淮北成枳,神州錦繡于中原,繁華于淮南,無有烽煙乍起,人皆是天上仙,只羨鴛鴦不羨仙。 “緣字訣,撥動江南幾處弦;若相惜,海棠依舊明年居;一曲盡,一舞意未盡……”旗幡隨風飄舞的淮安坊市,淮南殷富,淮安尤甚,太湖石鋪面,所過行人無不是衣袂飄飄,或是才子持扇瀟灑,或是佳人面白唇紅,三兩桃花落水而映人間紅塵,襯地羨煞諸仙。 陽春三四已過,五月漸起暑氣,淮安十七街上,有一黑檐碧瓦小店,常有一女子琴師撫琴而唱,淮安人早已習慣了走過十七街時,側耳傾聽女子琴師輕柔嗓音,究竟是歌襯琴音,亦是琴伴人聲,他們也分不清楚,因是喜愛琴師歌聲,小小淮安中竟是家家藏有樂器,每日間皆有多人請琴師調撥琴弦。 一日,琴師剛替人調試了古琴,宮商角徵羽依次彈過,入耳叮咚,琴師微微一笑,雙手奉過交予人,店外風云微起,卻是下起了雨,琴師從木架上取下一支長笛,摸索著坐在店前,一管洞簫,梅雨將至。 雨停簫止,有只被雨打濕了斑斕翅膀的蝴蝶翩翩飛來,落在了琴師長笛上,許是不愿打擾小蝶,琴師就這么持著笛子,只是笛音漸低,她這一笑,夏天似是也到了,春天仿佛是回來了。 …… 眉間微凜,蕭寧素揉了揉眼睛蘇醒過來,呃,黃泉路上也這么熟悉的么? 蕭寧素站了起來,及腰長發紛揚散在臀后,赤足站在涼沁的漢白玉上,桌上放著一柄黑布裹刃的細劍,劍柄鑲紅玉,不是棲月真人的細劍還能是什么?哈,果然是棲月真人入了劍冢,將她救了出來。 心思一轉,嘀咕著尋起了自己的素王劍,翻了半天也沒有尋到,本就傷愈體虛,蕭寧素唉聲嘆氣地扶額靠在了床頭大靠枕上,眼開眼閉卻是有一紅眉女童懸在了面前。 不待蕭寧素反應過來,那紅眉女童便伸手招過了她的素王劍,放在了蕭寧素身邊,紅眉女童極是鄙夷地瞥了一眼這傻乎乎的丫頭一眼,紅光一閃,沒入了細劍中,弄的蕭寧素很是有些尷尬。 握在素王劍柄上,溫潤之意生出,素王在握,這天下便沒有什么能夠令她感到畏懼,這時她才覺得身前涼颼颼地緊,低頭一看,鳳目中挑起幾點火花,剛要從荷包中取出道袍穿上,那紅眉女童又飛了出來。 本是個稚美女童,偏偏要叉起了腰,戳起了指頭,紅眉彎彎,怎么看都覺得這是撒潑熊孩子,蕭寧素向來對熊孩子沒有什么好觀感,至少在三十歲前,她是不會忘記某年某日趙家鎮的熊孩子人前扒她裙子的鬧心事。 但紅眉乃是劍靈,本就是化身虛影,蕭寧素自然是攔不住的,纖細的指頭戳在了蕭寧素眉心上,只感覺眉心一熱,似乎有什么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流進了心田中,紅眉收了手,老氣橫秋地抱胳膊,說道:“喂,看看你的識海啊!” 蕭寧素愣了愣,一時沒有料到棲月真人的劍靈看起來是個兇神惡煞的小毛孩,說話聲音終究是逃不過軟軟糯糯的童音,擺出一副大jiejie的樣子,虛虛拍了拍紅眉的腦袋,惹得劍靈怒起,劍氣一震,嚇地她趕緊收回了手,心想著若是哪天素王生了劍靈,她定要將素王管教成一個聰慧如她的劍靈。但說到底,蕭寧素連劍靈是什么也不知。 修至旋照,修士識海漸漸成型,內有儲育心神的泥丸宮,紅眉所稱的識海實際就是泥丸宮,蕭寧素心神探入,果然是在泥丸宮內發覺一絲異樣,心中一沉,泥丸宮有異可是關系到日后心智,蕭寧素不敢馬虎,連忙默念起《紫霞煉心錄》,但道宗心法也無法催動起那一絲異樣,蕭寧素手段使盡,依然無濟于事,只得求助地看向了紅眉劍靈。 紅眉意氣風發地拍回了蕭寧素腦袋,小手一攤,干脆地說:“我只是一個劍靈啊,天賦本能探查地出來,但是我又不懂,反正主人去了這么久,也該回來了,你問主人吧。” 蕭寧素一時語塞,怒氣沖沖地彈回了紅眉,到底是女童,紅眉鉆回了細劍中,再也不肯出來。本是想著既然劍冢事畢,還是早點去洗月藏經洞點完了典籍,早日送回青桑谷,也好早一日與董昕南橘她們碼長城,剛要提步,念及識海異樣,想了想,老實坐下,等待棲月真人回來。 打坐納靈了大半日,日落日升后,棲月真人才遠遠地御氣而歸,回了望月臺,甫一見到蕭寧素睜著雙明亮的眼睛看著她,棲月真人唇角一揚,掏出顆丹藥便喂蕭寧素吃了下去。見蕭寧素已無大礙,這才開口說道:“金罡酷烈,這幾日莫再引動劍氣,否則未逐盡的金罡氣透入骨髓,就再難除去。” 蕭寧素點頭應過,問及劍冢之事,棲月真人隨意答過,大意是劍冢億萬枯劍,難免是會生出魔靈,而洗月殿自有禁制針對,魔靈一出,她便下去斬了魔靈,順手將這個不爭氣的丫頭撈了回來。 蕭寧素有些訕訕,又說起了紅眉劍靈言及她識海異樣之事,棲月真人今日似是心情極佳,耐著性子地以真人神識掃過了蕭寧素泥丸宮,面色淡然,說道:“寄居在你泥丸宮中乃是一縷精粹劍魂,對你百益無一害,日后你修習養神之法時,不妨順帶養一養這縷劍魂,對你煉制本命佩劍與精純劍意都有好處。” 蕭寧素想起劍冢中失去意識之前將靈玉砸碎在了那柄頗為中意的淡藍青鋒上,可惜是沒能帶出來,平時趁手的劍器還是要去尋一柄才對,心思一動,蕭寧素一抹眼睛,有些委屈地說道:“本來弟子在劍冢發現了一柄上好寶劍,想著取下來獻給真人,誰成想著了魔靈的道,不單是劍沒取著,還累著了真人,弟子真是無用。” 棲月真人聽得有些云里霧里,看著蕭寧素鼻尖一吸,好像是要哭出來的樣子,更是不知所謂了,但她哪里看的了蕭寧素美目泛紅的樣子,沉靜地將手放在了蕭寧素頭頂,說道:“說吧,你是不是想要一柄隨身劍器?” 蕭寧素趕緊小雞啄米般的點了點頭,棲月真人難得地微笑一分,黑衣黑裙的棲月真人本是極瀟灑不羈的人,一笑之下,蓬蓽生輝不過如此了,她伸手從須彌芥子中取出一柄鞘金柄黑的舊劍,頓時蕭寧素眼睛的就亮了,剛要接過,那成想老jian巨猾的棲月真人一舉高,蕭寧素踮著腳都夠不著。氣得她憤憤地要下望月臺。 “道宗賞罰分明,無功豈能有賞。”棲月真人幽幽地說道。 蕭寧素聽懂棲月真人的內容,心不甘情不愿地從荷包里摸出了釀靈葫幼苗,這個女人真是過分,明明是送出去的東西,竟然還要從她一個歲數比不上零頭的弟子手里收回,不想,棲月真人卻是將手中的劍拋了過去,蕭寧素錯愕間被砸了腦袋,令棲月真人直翻白眼,心想昔年的你在道宗簡直橫著走的人物,這輩子居然過成了這樣,真是鳳凰變成了雞。 “劍冢魔靈輕易不現身,此番你誘出了魔靈,為道宗除去了一害,算是有功,這柄,嗯,舊劍名為鳴蟬,好好用著。”棲月真人負手說道,眉頭一跳,很是無所謂地撩開了黑裙,將細劍系回了腿上。隔著一丈,蕭寧素都看見了紅眉劍靈氣嘟嘟的樣子。 待蕭寧素走下了望月臺,棲月真人陡然沉默,良久后憑欄飲酒,清冷酒液凌空而灑,她低聲道:“昔年流年今年,竟是,過了這么多年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