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離離冢上靈
冢靈東日正全力掩藏著自身蹤跡,竟是沒在第一時間發覺琉璃的作為,待琉璃的本命劍元逸散過來,東日驚覺之下已是無法阻擋,霧影翻騰,驚怒交加。 “琉璃你這是做什么!你寧可耗盡本命劍元也要送這個丫頭出去?!” 琉璃抿著唇,百年來好不容易留存下來的本命劍元不僅是她能在劍冢金罡中保持本色不改的倚仗,更是與主人間唯一的聯系,她何嘗不知耗盡了本命劍元后,不出年半,她的本體琉璃劍就要淪為廢銅爛鐵。 與其沉淪在洗月劍冢中,不如慷慨赴死,我名琉璃,乃是無雙之劍!劍毀,也要毀的轟轟烈烈! 冢靈東日見琉璃置若罔聞,焦急下分成兩道霧影,一道擋住棲月真人感知,一道浮在琉璃面前。 “沈羨魚是怎么樣的性子琉璃你難道不清楚么!比她兄長酷烈更甚!一旦被她發覺這丫頭陷在你手,必然要擒殺了你我!劍冢易位,你能幾分好處!” 淡藍劍元化作虛影裹在昏迷過去的蕭寧素身上,琉璃劍未入劍冢前果真是一柄絕世神兵,失卻主人數百年,一縷微不足道的劍元不單是視冢靈霧影于無睹,護著蕭寧素穿過了金罡,一路朝金鐵氣處飛去。 千丈外棲月真人心下微有所感,冥冥中一絲極是陌生而又隱隱識的劍元波動,止住了去勢,懸在劍冢內,袍袖一甩,感應著那縷似有似無的劍元。 冢靈東日極是憤怒,眼見無法攔住琉璃去路,一怒下引動劍冢枯劍,千萬柄灰敗劍器平地升起,齊齊抵在了琉璃前,絕不肯琉璃將蕭寧素送了出去。 雖有千萬鈞勁力壓迫,淡藍劍元被枯劍淹沒,但在琉璃毫不顧惜自身下,留存在劍上的劍元不夠,那就抽劍之源氣! 駭然一炸,琉璃劍上傾瀉磅礴源氣,糅進劍元中陡然起勢,哪怕是東日掀起了無窮枯劍都無法擋住劍元揮舞,頃刻間將枯劍削地粉碎,擊得冢靈東日一時難以遏制。 千丈金罡內如此大的動靜自然是瞞不過棲月真人,饒是冢靈東日竭盡全力以霧影騙過她的神識,但裙下細劍悸動卻是心意相通,棲月真人隱隱地憶起了那一絲一閃而逝的劍元模樣。 “撲忽”一聲,東日散成無數道霧影,貼在琉璃劍元上,似是哀求似是威脅道:“琉璃琉璃,你劍元消去尚且能憑借本體堅韌,再擋金罡侵蝕百年,但是這抽了劍之源氣,這丫頭送出去時,即是你本體與劍靈一同灰飛煙滅時啊!” 冢靈東日瘋狂地揮動著霧影,霧影一凝,化作了無數柄黑劍,旋在琉璃前,霧影中浮出一張男子面孔,見琉璃神情黯淡,東日繼續說道。 “你若是劍靈本體一同逝去,我獨活于劍冢又有什么意義?!你若是再不停手,哪怕是今日毀去了劍冢,道宗大能下重天,我也要殺了這個丫頭!” 琉璃不曾稍滯,身影愈發飄渺,昔年英姿勃發的東日劍卻成了如今不人不鬼的模樣,一應風雨早在五百年前云起云散,談何獨活談何逝去?只是心中執念罷了,不愿意又有一人隕落沉寂,總歸自己是要葬在劍冢中,憐惜什么? “我意已決。”琉璃嘆道。 冢靈東日厲笑出聲,琉璃劍之源氣無可逆轉,錯過了此刻就是錯過了,既然琉璃必死無疑,他怎情愿芳華無雙一世的琉璃淪落到劍冢中億萬枯劍一般的灰敗模樣?索性一齊散靈! 劍冢震動,枯劍鍛鳴。 棲月真人裙下細劍不住顫鳴,而棲月真人終于想起了那一抹淡藍劍元是何人所有,當即驟然變色,黑裙一揚,四尺長二指寬的細劍岫鳴而握,無鞘之劍一揮,竟是劍氣橫空,莫說金鐵氣,連金罡都無法稍停一分! 黑瞳有驚色掠過,棲月真人面前有億萬枯劍如濤,劍器如海涌起,非是怒濤拍岸,而是金鐵擊天!縱然棲月真人修至臻境,一人之姿,如何能抵住劍冢億萬翻天劍器? 坐鎮洗月峰已有百年,棲月真人自然是知道劍冢有靈,但至于是什么靈,卻不在她所能知的范疇中,即便是問及修至真君的兄長,以兄長之灑然慨然,都不能無視道宗禁令,告訴劍冢之靈為何,這時一見,這冢靈如斯之威?!膽敢弒殺道宗真人! 二指一摸懸于眼前二指寬細劍,指過沁血,立于涌天億萬枯劍前,棲月真人只如滄海一粟,蚍蜉撼樹,而她,修道問仙五百年許,不就是為了螻蟻問天? 蒼黃血紅天際乍然漆黑。 朱紅滴落,一襲紅裙袂。 …… 琉璃護著卷在枯劍浪潮中的蕭寧素,僅是盞茶時分,琉璃已然耗盡了劍元,純以本體源氣支撐著水幕光華不破,此時一破,蕭寧素即是被東日掀起的枯劍潮絞碎,在劍冢死寂之氣阻攔下,琉璃都不敢確保蕭寧素的魂魄能否逃離。 琉璃劍靈本就與琉璃劍本體相伴相生,源氣飛瀉,劍靈榮辱休戚相干,一聲碎響,一顆藍熒掉入枯劍潮中,琉璃的足尖也隨著逝去,如琉璃劍這般的飛劍,早不是凡兵,蘊靈養靈納靈下,劍已成天地靈物,源氣消耗等同磨損劍器本身,本土飛劍上寶藍光澤幾乎難見,自劍尖起一點一點崩碎,琉璃很快就化去了雙腿,不出百息,她就要徹底崩毀。 冢靈東日已是瘋魔過去,無數道霧影如墨,驅使著劍冢枯劍,奔著棲月真人而去,他與琉璃,百年前雖是各為其主,但早已不分彼此,劍冢苦寂,東日奪了冢靈之位,為的是哪般?! 身陷囹圄,皆是因道宗而起!此等宗門,害的他失卻主人,枯守劍冢,莫說六十七個弟子,就是六百,六萬亦然不能消去他心中怨氣一份!懸在劍冢中的是何人?哈!是沈寧那個偽君子的meimei!當年之事,她也有份,既然今日琉璃注定灰飛煙滅,那就帶著沈靜沈羨魚一齊陪葬! 劍冢無水,驟起嘯潮。 …… 紅裙有紅劍,劍上有紅靈,棲月真人戟指壓劍,無鞘細劍染朱紫,有一與棲月真人容貌如出一轍的稚美女童赤足而立,真人紅裙,劍靈紅衣,劍意噴薄,如那高華明月照耀,洗下月華做我刃上鋒! 劍海勾連天地,倒懸億萬枯劍,大江大河傾倒,棲月真人一襲紅裙,她不是那蚍蜉,也不是那螻蟻,她是那定海神柱,熔劍之爐,劍來?潮來? 她自會一氣燒融! 棲月真人凝眉,劍上小人紅眉一挑,她高喊出聲,劍靈清喝出聲,劍動人動,四尺細劍四尺鋒,一點紅芒御海潮! 億萬枯劍排山倒海而過,霎時百余丈金罡氣飛過,越過金鐵氣,而棲月真人細劍刺出,乍起而成滔天火海,竟是與劍潮不相上下! 火海火魚跳動,一只火魚湮滅一柄枯劍,但劍冢枯劍何其至多,量棲月真人之力也無從盡數破開,但棲月真人劍勢一變,萬千火魚躍龍門,直上天穹化作滿天火燒云,紅眉劍靈張手一推,煙霞與枯劍相撞,勢均力敵! 冢靈東日御使著劍冢枯劍,枯劍成灰于他有何損傷?道宗建立洗月劍冢數千年,其中枯劍何止億萬,劍冢無靈,棲月真人除非敢于普天攝炁,否則人力終有盡時,就不信她能有億萬朵火魚,有燒不盡的煙霞! 棲月真人眉頭輕蹙,丹田氣海中的真元飛瀉,維持浩大劍勢不易,以她修為,支撐劍勢煙霞縱然是能一氣三千里,但無根之水哪能持久?心中一動,紅眉劍靈便知,天穹間與枯劍海針鋒相對的煙霞淡紅澄澈,煙霞如海,再度跳起火魚,然而細劍熔紅一片,愈發光耀。 正當棲月真人與冢靈東日各自蓄力,欲要決勝時,自枯劍海中悄然飛出一絲清藍寶光,正是琉璃護著的蕭寧素!甫入金鐵氣,就要對上兩相火海劍海,無絲毫幸理! 棲月真怒目圓睜,這冢靈而敢,竟敢虜獲道宗弟子,但劍勢已成,沛然劍氣箭在弦上,棲月真人不可能任由劍氣吞噬己身,只得松劍,任由紅眉鍛成劍勢!但棲月真人怎會令蕭寧素亡于她之劍勢煙霞中,拼著咽下了一口劍氣,也要令煙霞空出一道缺口! 冢靈東日同時發覺了飛出金罡的蕭寧素,東日對蕭寧素必殺之心,但琉璃一樣附身其上,眼見琉璃劍寸寸崩碎,若是枯劍海再將擊過,琉璃搖搖欲墜的本體如何耐的住?東日不愿琉璃亡于他手,有萬柄枯劍落下,任由琉璃帶著蕭寧素穿過缺口飛往棲月真人一邊。 一口咽下,棲月真人喉中辛辣,煙霞火魚逐退了枯劍海,細劍浮空,由紅眉劍靈控住了細劍,蓄起劍勢,棲月真人伸手攬過蕭寧素,染了一身的灰藍鐵屑,最后一縷劍之源氣散去,棲月真人只來得及看見琉璃那行將逝去的最后一顏。 誰言金鐵無情?劍有朝暮,人有旦夕,你情寄我,我托終身。 “無雙……”棲月真人喃喃道,百般思緒涌出,一手抱住了蕭寧素,一式飛魚熔海擊出,堪堪阻了一阻枯劍海,回首一望這埋葬了劍修佩劍的劍冢,枯劍如海,似在傾訴不公,在不離柱亮光熄滅的前一剎那飛身躍進。 劍猶如此,人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