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燕一行動力了得,也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手法,不到一天的時間,李福就招供了。 “大人,這回還真不是仙云峰的山賊動的手,但他也不知道兇手是誰,他只說他在潁郡因為賭錢欠了一大筆銀子,在被人追債的時候,一個人忽然找上了他,說是讓他幫個小小的忙,就可以給他五百兩銀子。” 楚恒神色無異,對此并不意外:“那人讓他指控仙云峰的山賊?” “是的,他沒有看清那個人的長相,只是覺得他說話的口音有點奇怪,卻又說不上來哪里奇怪?!?/br> 楚恒眼神一閃,意有所指道:“燕一,你說什么人會如此大費周章地去嫁禍一伙山賊?” 燕一想了想,如實道:“依我之見,要么是和那李氏有仇,要么就是和仙云峰的山賊有仇。” 楚恒唇角一勾,目光灼灼地看著他道:“你傾向于哪種答案?” “這……屬下也說不準?!毖嘁幻嗣亲?,避開了對方的視線。 楚恒琢磨著這些年來發生的與仙云峰有關的案件,心里漸漸有了一個猜想,他對燕一說:“你幫我去做一件事,把這些年仙云峰所犯的所有劫案的案宗都給找出來,我有用?!?/br> “遵命?!?/br> “還有,我這幾日會出城一趟,這里的事情你多看著一點。” 燕一已經習慣了他家大人時不時就會消失一段時間,對于善后的事情也早就得心應手,因此面不改色地點了點頭: “大人放心,屬下知道怎么做?!?/br> 楚恒滿意地看他一眼:“那你去吧?!?/br> “是,屬下告退。” 楚恒坐著又發了一會兒呆,腦子里的思緒卻早就已經飛了很遠。他是個很會隱藏自己真實情緒的人,只要他自己不愿意,那就誰都無法看透他那張笑臉下的真情實感。 然而此時,他卻笑不出來。 十七年,整整十七年。 如果真是他猜的那樣…… 楚恒心情有些復雜,他目光深沉地凝視著自己的雙手,恍然驚覺原來這么多年過去,變得面目全非的人,竟只有他自己一個。 但就算如此,他也已經回不了頭了。 * “阿嚏——” 青山寨里,蘇大當家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他揉了揉犯癢的鼻子,混不在意地繼續手里的事情。 他們在打包行李。 前去白水村打點的蘇九日前已經回到了寨子里,跟他一起去的人暫時留在白水村忙活,他先行一步過來通知蘇大他們,可以動身了。 “爹,我們還會回來這里嗎?” 閑著沒事干的蘇朗坐在一旁看他爹和老婆兩個人忙碌,他有些舍不得這個住了四年多的地方。這座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全都有他的心血。 蘇大安慰道:“會的,我們只是暫時避一下而已?!?/br> 城里發生的事情他們一概不知,更加不清楚逼得他們不得不避開的那起“栽贓嫁禍事件”其實已經差不多水落石出,這會兒整個寨子都在為搬去白水村做準備。 老實說,沒人愿意這么大動干戈。 忙出了一頭細汗的羅湛抽空瞥了眼興致不高的少年,想了想,暫時放下了手里的東西,起身來到蘇朗旁邊坐下。 他沒開口安慰,反倒是蘇朗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地從不舍中抽離,轉移到羅湛身上來。握住自家老婆的一只手,蘇朗心疼地給他擦了擦汗:“阿湛累了嗎?那我們歇歇唄?!?/br> 羅湛見他眉目之中的郁色散開不少,不由得勾起唇角:“聽朗兒的。” 無論是語氣,還是眼神都寵溺得不行。 蘇大在一旁聽的牙酸,覺得簡直沒眼看。 他酸溜溜地想,有夫郎了不起哦,我還是你夫郎他爹呢! 第49章 不速之客 夜涼如水, 除了蘇大,其他人都已經睡的七七八八。 作為青山寨的老大, 撤離青山寨這個決定蘇大雖然做的很是干脆, 但夜深人靜時他也會忍不住反省自己,當初帶著兄弟們干起山賊這一行,到底是不是做錯了。 他不介意自己頂著惡匪的名號,對自己以往的舉措也的確可以做到問心無愧, 但是面對寨子里其他兄弟時,他其實是有愧的。 尤其是此次明明沒有做錯事情,卻還是不得不避而遠之, 說得難聽點, 跟夾著尾巴逃跑有何區別?他們這一群人,何時有過這么懦弱無能的時候? 從一群人人敬仰稱頌的大好男兒,淪落為臭名昭著的殘暴山匪, 這之間差的可不只是一星半點,而是一道天塹! 當年他們年輕氣盛,被失望和怒火沖昏了頭,眼下這么多年過去了,大伙兒冷靜下來后有沒有后悔,他心里并不清楚, 因為自打那以后, 再也沒有人提起過從前的事情。 可是蘇大知道,不提起,不代表已經放下。 切膚之痛, 沒有人可以放下,也沒有人能夠放下。 這一刻的青山寨大當家不再是蘇朗面前那個毫無原則的父親,他的表情深沉,眼神暗如幽潭,里面藏了數不清的情緒,令人倍感壓抑和沉重。 直到月上中天,想來想去也想不到更好辦法的蘇大幾若無聲地嘆了口氣,勉強讓自己抽離思緒,又搓了搓被寒氣侵襲的手臂,起身打算回房。 就在這時,耳朵忽然捕捉道一絲碎響,似是有人踩碎了枯葉。 蘇大心生警覺,猛地回過頭來,沉聲喝道:“誰?” 一陣可疑的沉默之后,院外的林子里忽然有人低低笑了一聲,緊接著,一抹人影緩緩步出,身上黑色的錦袍質感極好,夜色下泛著淺淺如月光般的色澤,隨著來人的走動而錯覺般的起伏。 一步,兩步,三步,夜色從他臉上褪去,銀輝之下,來人長相如月光一般皎潔,目如星子,綴滿華光。 他站在蘇大五步之外,歪頭打量他片刻,唇邊溢出了些許笑意。 “多年不見,雁辭怎么把自己折騰成這般模樣了?” 蘇大猛地退后一步,受到驚嚇似的雙目瞪大,見鬼般盯著忽然出現在眼前的男子。 “怎么,雁辭竟不認得為兄了?”楚恒眼睛微彎,背在身后的手掌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拽緊成拳。 蘇大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目光里漸漸流露出難以置信:“大、大哥……” 楚恒臉上明顯松了口氣:“甚好,甚好,雁辭還認得我?!?/br> 蘇大:“……” 他時而眉頭緊皺,時而目露古怪,時而又欲言又止,表情復雜至極,良久之后才在楚恒饒有興致沒有半似不耐的目光之下,變得稍稍冷靜下來。 他糾結地抓了抓胡茬,底氣不足地問道:“大哥,你、你怎會出現在此?” “這個說來話長,我干脆就長話短說吧?!背愦蟠蠓椒降卦谠褐械氖噬献讼聛恚抗馔蛱K大,言簡意賅地吐出四個字來,“機緣巧合?!?/br> 果真是短的不能再短。 蘇大:“……” 很好,這還是他原滋原味的大哥。 被楚恒如此一番逗趣,蘇大原本因為見到故人而不知所措的心情驀然放松下來,兩人之間相隔十七年的時光仿佛消弭于無形。 沉默了一陣后,蘇大自嘲道:“那大哥也知道我現在是什么身份了吧?” “哦?是何身份?”楚恒一臉不解地挑了挑眉,“難道不是忍辱負重、背負罵名也要為民除害的俠義好漢?” 蘇大哭笑不得:“大哥,你從哪里聽來的?” 楚恒沒好氣的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覺得還能從哪里聽來這番說辭?” “唉,這個……”蘇大思索一番,發現外面的人都是罵他們的,仿若他們真是喪盡天良的畜生,應該沒人會替他們說好話,于是他不禁嘿嘿一笑,“所以,大哥你都知道了?” 楚恒給自己和蘇大各倒了一杯茶,幽幽說道:“不,我還有很多事情不知道?!?/br> 蘇大摸了摸鼻子,神色忽然變得黯然:“大哥,嫣兒死了?!?/br> 楚恒早就猜到這個結局,只是眼下聽到,心里還是忍不住抽痛了一下。即便了有了他的退讓,他的meimei還是沒能得到幸福。 楚恒忍不住出神地想,若是當年他沒有選擇離開,沒有選擇放手,也沒有選擇成全,那么雁辭是不是就不會經歷當年的那場劫難,嫣兒如今是不是就能語笑嫣然地站在他面前,“哥哥”“哥哥”的叫他? 一步錯、步步錯,所以無論這些年來他如何懊悔自責,終究還是改變不了他所經歷的生離和死別。 “大哥,你罵我吧,是我沒有保護好她?!碧锰么螽敿?,這會兒在楚恒面前,卻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低頭認錯,懇請原諒。 楚恒原本也是心情黯然,可是看到當年眉清目秀的少年變成如今這幅胡茬滿腮、粗布麻衣的落魄模樣,又經不住感到莞爾。 “不怪你,”楚恒以拳掩嘴,目光低垂,“要怪也該怪我,是我這個做大哥的,沒有保護好你們?!?/br> “這怎么能怪大哥?”蘇大急忙辯解,“大哥當初有要事在身,不得不離開一段日子,誰也沒料到后面會發生那樣的事情……” 楚恒卻明白,事情并不是他說的那樣。 他會離開,只是因為發現自己無法忍受眼前之人和疼愛的meimei互生情愫——在他忽然發現自己對眼前這人動了心的時候。 一個是志同道合、情同手足的結拜兄弟,一個是相依為命、血緣至親的meimei,他發現自己無論怎么選擇,都會傷害到其中一個人,所以才察覺到傻小子面對嫣兒會忍不住面紅耳赤時,他心痛的發現自己似乎已經沒有了選擇。 于是狼狽的離開,誰曾想這一別便是十七年。 他悔不當初,卻悔之晚矣。 楚恒原本是以為,眼前這人和meimei一起都已經不在人世,他備受打擊,那段時間簡直生不如死,后來打聽到一些蛛絲馬跡,發現meimei他們的死另有隱情,借著復仇的欲望才重新振作起來。即便如此,他卻也像是想要自我懲罰般走上了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整個人都變得麻木,對一切都不在乎,包括自己的性命。 所以當日在酒樓里認出這人的聲音時,沒人知道楚恒心底掀起了如何的驚濤駭浪,他又是用了多大的心力才忍住沒有當場暴露自己,從而避免在屬下面前流露出異樣的情緒。 “不說這些了?!背悴幌胝勍拢肫甬斎赵诰茦抢锟吹降纳倌?,便忍不住心生期待,“你和嫣兒是不是有一個孩子?” 那個孩子是meimei和眼前這人的骨血,身體里也和他有著一半相同的血脈,這讓楚恒覺得微妙的同時,又忍不住感到歡喜。 一個繼承了眼前這人和他楚家血脈的孩子…… “對對對!”提起兒子,蘇大一掃低落的情緒,瞬間恢復傻爹模式,眉開眼笑起來,“他叫朗兒,今年已經十六歲、快十七歲了。” 語氣驕傲而又得意的不行。 楚恒看他片刻,無奈笑道:“沒想到當年的傻小子,已經變成一位傻爹了?!?/br> 蘇大并不計較他的說辭,一心炫耀道:“大哥,我跟你說,朗兒可乖啦,大伙兒都可喜歡他了……” 大當家夸起兒子來毫不害臊,楚恒也聽的津津有味,直到蘇大自個兒說的口干舌燥也沒舍得打斷他。 因為和大當家一樣,楚恒自個兒光是聽著就已經覺得稀罕的不行。 他的外甥,唯一的外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