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衛來倚著樹干靜候了會,肩上才慢慢有感覺,灼燙、放射性的火辣刺痛,溫熱的血開始外流,他動作幅度很小地掏出刀子,割撕下衣服,作簡單包扎。 又是一槍,重物墜地的聲音和痛呼。 應該是打斷了吊人的繩子,衛來心里發涼。 他不大敢挑戰狙擊手,戰場上,這些人被稱作“看不見的魔鬼”或者“單兵殺人機器”,出任務時,可以5到6個小時趴伏不動,喝水進食都是使用吸管,頭腦非常冷靜,槍法極準——不敢說槍槍必中,但曾經有人做過統計:越戰時,平均每殺死一名士兵要用到20余發子彈,但狙擊手平均只需1.3發。 他已經中了一發了,不敢冒險離開庇護所。 天色變黑了,但這只對狙擊手有利:槍上應該有夜視和紅外瞄準,衛來控制著自己的吸氣呼氣頻率,可以感覺到包扎的布條已經被血浸透。 樹身忽然輕微一震。 衛來脊背一僵,那個人在打樹,應該是想逼他慌亂間暴露。 他握緊手中的槍,提醒自己沉住氣。 樹身又是一震,同一位置。 電光石火間,衛來忽然反應過來,頭下意識一偏,幾乎是與此同時,樹干被打穿,子彈穿出的位置,正是一秒前他后頸緊貼的地方…… —— 岑今坐在床上,手邊放著那把沙漠之鷹,那個男人抱著頭蹲在角落里,不敢亂動。 已經半夜了。 約莫兩個小時之前,她聽到院子里有動靜,還聽到吉妮大吵大嚷的聲音:“走了!真的走了!她給我錢,讓我跟她換的衣服!她說有人監視她,她要逃跑,還說她男朋友會在外頭接應她……別問我,其它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以為那些人會沖進來,但那以后,院子里就漸漸平靜了。 現在更平靜。 岑今看著那個男人笑,輕聲說:“你別怕。” “你陪我等到明天日出,我會給你錢。” 那個男人瑟縮著點頭。 岑今又說:“他還沒回來。我現在后悔了,我不應該選他做保鏢的。” 那個男人很緊張,不知道該怎么答。 月光下,岑今忽然流淚。 “你懂嗎,當你做好計劃的時候,你根本就不應該讓意外發生,不管你怎么想,你都不應該……你為什么不回答我?我跟你講話,你要有反應,懂嗎?” 眼見她忽然抓起那把槍,那男人拼命點頭。 岑今又笑:“我走了,我去找他。” 她起身下床,那個男人囁嚅著說:“你……你不是說等到日出嗎?” 岑今說:“你懂個屁!” 她伸手去擰門鎖,手控制不住發抖,縮回來,又握上去,嘴里一直喃喃重復:“你懂個屁。” 終于下定決心,一把打開門,往外走了兩步,忽然僵住。 衛來就站在不遠的地方,扶著墻,呼吸粗重,夜風送來他身上的潮氣和血腥味。 他抬頭看她,聲音嘶啞:“我有沒有跟你說過,聽到我的聲音才能開門?嗯?” 第51章 岑今說:“我還以為……” 話沒說完,她沖上去,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這重量超出她預期,腿上一軟,險些趴跌下去,下一刻,身上的重量又撤去——衛來撐住墻身,說:“你不行,讓他出來一起。” 岑今反應過來,叫出那個埃高男人,把衛來架回屋里。 衛來低聲吩咐她:“急救的裝備和衛星電話,我放在吉普車底盤下面,你去拿過來,還有……注意一下外頭動靜,不要太大意。” 岑今點頭,即便不知道他現在傷勢如何,他回來了,她就安心了。 她在門邊候了一會,確認外頭沒什么異常,三步并作兩步沖到車邊,一矮身,幾乎是滾到車底盤下的,伸手四面摸拽,忽然摸到包帶,想都不想,一把撕扯下來。 回到房間,逐漸恢復冷靜,取了盆水來,讓那個埃高男人拿枕頭和床單遮捂住窗戶,然后點上蠟燭。 燭光亮起的瞬間,衛來是笑的。 說:“我本來想自己處理的,后來一想,你連虎鯊的頭都接過,這么專業,我也要享受一下——岑小姐,手要穩,不要讓我失望啊。” 岑今不說話,拿剪刀剪開他上衣,衛來身上的傷很明顯,他包扎了兩處地方,一處在肩側,一處腰側,腰側還好,是流彈擦傷,只要清創止血上繃帶就行,但肩上的…… 是貫通傷,前進后出,進口就是子彈孔大小,出口的傷有茶杯口大小,一片血rou模糊。 岑今不忍心看,剪下一小塊毛巾,裹成了卷讓他咬住,衛來不要:“你讓我說話吧,咬什么牙啊,太難看了。” 岑今轉頭,看那個目瞪口呆的埃高男人:“看什么看,頭轉過去,看窗戶!” 那男人嚇地趕緊轉頭,岑今拉住衛來的手,牽起了放進自己衣服里。 衛來笑,并不跟她客氣,灼熱的手掌一路向上,從她后背流連到胸口,又慢慢退出來,說:“你要是想用這招分散我注意力,不管用的。我疼起來,大概能捏碎你骨頭……來吧,別磨蹭了。” 他吁一口氣,眼睛盯死天花板,上頭裂了條開叉的縫,像雨天、黑夜里、不成章法的閃電。 岑今咬牙,開始清創。 衛來一直講話。 ——“你可別相信電影里,一個人中了兩三槍還活蹦亂跳……通常啊,一槍能打掉人一條胳膊……” 他悶哼,額上青筋暴起,岑今用力仰了下頭,把眼淚逼回去,然后拿鑷子細細夾出碎爛的rou和碎骨碴。 ——“防彈衣也是騙鬼的……200米,中近距離內,ak47可以打穿防彈衣,所以你再喜歡我,也別為我擋子彈,大多數情況下都沒用……” 他身子痙攣了一下,有兩三秒繃住了不動,忽然又笑出來。 ——“我見過一個倒霉的,防彈衣擋住了子彈,但沖撞力震碎了他肋骨,肋骨碎片插進心臟,當場掛了……和他相比,老子……還……算……運氣。” 岑今咬牙,手上加快速度,反正不管怎么樣都是疼,快點的話,疼得也少點。 …… 包扎的時候,衛來的意識開始渙散,雙目緊閉,一直反復說著同一句話,但舌頭僵直,岑今聽不清。 給他擦拭身上的血跡時,也許是水的涼意舒緩了疼痛,他口齒終于勉強清楚,岑今聽到他說:“可可樹要嫉妒死我了,他可從來沒有對碰過狙擊手,以后他在我面前都抬不起頭來……” 岑今的眼淚隨著笑聲一起出來,說:“你是不是三歲啊?” 他的手無意識空抓,低聲呢喃:“電話,要給可可樹打電話……” 直到岑今把衛星電話塞到他手里,他緊蹙的眉頭才終于舒展了些。 —— 衛來醒來的時候,還是夜里,屋里靜悄悄的,岑今睡在他身邊,小心地蜷著身子,手里還緊攥著為他擦拭身體的毛巾,屋里沒有別人,不知道她把那個埃高男人打發去哪了。 動了動手指,發現手里有電話。 也好,正想打電話。 他撥了可可樹的號碼。 可可樹一如既往的接聽拖沓,這要是緊急關頭想打電話跟朋友交代點遺言,估計還沒通上話,自己已經與世長辭了。 “喂?” “我,吃槍了。” 那頭靜了兩秒,再然后,可可樹暴跳起來。 “衛!是中槍嗎?cao!打哪了?你殘了嗎?你要我過去嗎?對方是什么人?” 一連串的噼里啪啦,震地他腦子疼,他聲音很低,說:“你小聲點,岑今睡著了。” “她睡著了關我什么事?衛!我問你話呢……” 衛來說:“你自己去靜十秒,想想清楚,再跟我說話。” 他翻壓電話,在心里默默計時,耳邊是岑今輕緩的呼吸,黑暗里,天花板上那條閃電樣的裂縫再也看不見了。 果然,聽筒再次湊到耳邊時,可可樹的聲音小了許多,腦子也轉過彎來:“你還能打電話,傷的應該不致命吧。對手是什么人?” “狙擊手。” 不出所料的,可可樹發出羨慕似的一聲咂嘆。 “你是逃掉了,還是對碰?” “對碰。我讓他啞炮了,不死也應該受了傷。” 可可樹嫉妒到說不出話來,這種事,可遇而不可求,運氣起主導作用——給他機會他也不敢去挑戰狙擊手。 所以,注定將來很長一段時間要在衛來面前抬不起頭來。 他心情復雜:“你半夜打電話,就是跟我炫耀的?” 衛來說:“我有這么幼稚嗎?你要緊急、連夜、幫我查一件事,不難。” “還記不記得,我和岑今上錯快艇那一次,我跟你說過,對方有個人,后腰上有個紋身?” 有印象,可可樹還記得自己當時回答說,紋身這種私密的東西,不好查,總不能一個個掀衣服去翻看。 “今天我又看到了,而且看清楚了:在另一個人身上,差不多的位置。紋身是圓的,里頭是一只攥起的手。我猜測,也許是這個組織的紋身。” 可可樹點頭:“確實有可能。” 衛來說:“目前為止,對方出現的人都是黑人,而且進入非洲之后,能感覺到他們的攻擊安排都很得心應手,我從蘇丹轉入埃高,他們跟得也很快……” 可可樹接話:“你懷疑他們本身就是非洲的組織?” “岑今援非,只去過索馬里和卡隆,對方如果是非洲的組織,應該跟這兩個地方脫不了干系,你在這里的人脈廣,緊急幫我打聽一下,就從這個紋身入手,應該很快就有眉目。” “你不能直接問她嗎?” 衛來沉默了一下。 可可樹冷笑:“還是那句話,我可不相信她不知道——衛,我不大喜歡這個岑小姐,你得當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