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但不急著走,理由是:這集市多有意思啊,看看唄。 真是胡說八道,這小集市有趣在哪了,人少,東西也沒什么好挑揀的。 但衛來好像真的興致很高,在這停留了好一會兒,而且他挑東西很“大爺”——自己不下車,看中了什么,遙遙向人家招手,于是那些人屁顛顛過來,貨品笨重的話一次拿一件給他看,貨品輕小的,索性連攤子都挪過來了。 到末了,這個小集市完全改了規模,幾乎是以敞篷吉普為中心,四面輻射。 車后座里裝進一張大的棕櫚席,衛來的理由是:一路游山玩水,總會隨時隨地下來休息,有席子方便。 賣雞的則奮力宰殺了一只,正幫他洗弄切塊,還附贈當地特有的香辛調料,衛來買雞的目的是:路上可以燒烤著吃,好過總吃干糧。 草帽買了兩頂,遮陽,草鞋要了兩雙,穿著玩兒。 …… 岑今哭笑不得地看他在邊上咋呼,把個小小集市支使地人仰馬翻。 終于再次出發,車里裝滿了有的沒的,集市的攤販依依不舍,就差沒列隊歡送了。 車子上了土路,喧囂聲漸漸拋在了后頭,岑今看向他,說:“故意的吧?唯恐人家不記得你。” 衛來承認得爽快:“是啊,我做了個計劃。” 岑今并不問他計劃是什么,只揶揄似地回了句:“難得你也做計劃。” 衛來笑,是挺難得的。 和麋鹿通完話之后,他真的做了個計劃。 岑今可以當這一路是游山玩水,他不可以。 她的事一天不解決,他心里就多一天橫亙著刺,不能痛痛快快過日子。 離開虎鯊的船,意味著安枕的日子也過去了,接下來要一路提防、隨時小心、夜里都要留只眼睛睜開,以防不測。 這種憋屈的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再說了,也真不符合他的個性。 不是說,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嗎? 他有一種久違了的、要設套狩獵的沖動:可可樹幫他開了個頭,反正特別通行證一辦,行跡不再隱秘,他索性在這個小集市,又把網張大了些。 來吧,我就站在高處,不避不躲,劃下場子劃下道,要解決什么事盡早,別耽誤老子逍遙快活。 —— 中午時分,日頭漸漸高起,沙塵橫飛,又曬又熱,岑今嗆地咳嗽,衛來把車子停到道邊,給岑今蓋了草帽,也給自己蓋了一個。 兩人面面相覷,同時爆笑。 衛來罵了句:“媽的。” 岑今也很無奈:“這車就沒個車蓋?以前在電影里,看到架槍開這種車的大兵,還覺得很帥——難怪鏡頭都兩秒。” 這種車,在大太陽底下、或者大雨瓢潑里開兩個小時,車上的人可怎么捱啊。 衛來看向她:“岑今,咱們得商量個事。” “你同不同意,任何情況下,實惠實用是第一位的,咱們不該追求那種華而不實的東西。” “同意。” 衛來說:“那就好辦了。” 他跳下車,把車后的那張棕櫚席拖下來,對著車子度量了下長短,把棕櫚席橫推到車架頂上。 又找了繩子,截了幾截,從席面挨近車架的地方鉆進去,扎牢。 比改她衣服那次,更直接粗暴。 岑今差點笑出了眼淚,這車子本身還算風sao彪悍,忽然罩上個棕櫚席,像時尚人士剪了個鍋蓋頭…… 不愁這一路的辨識度了。 —— 重新上路之后不久,遇到一座邊界小城,被一條干涸的河一分為二,河這頭是蘇丹,那頭是埃高,兩邊都攔了繩,設過境處,有守衛把守。 蘇丹這一側,已經排了長長的隊,很多過境的人,持的證件五花八門,衛來把車開過去,以車代步,跟在隊伍之后慢挪,果然很快就引起了守衛的注意。 兩個背槍的守衛過來,把車擋風玻璃拍得砰砰響,吼:“下車!排隊!不能開車!” 衛來故意不理,充分享受四面八方的注目,直到其中一個守衛取槍,示威性地把槍栓拉起平端時,衛來才笑了笑,把那幾張特別通行證一股腦地遞過去。 他不認識上頭的字,不知道哪幾張是用于蘇丹、哪幾張是用于埃高的,不過守衛一定認識。 果然,兩個守衛的面色微變,交頭接耳了幾句之后,態度轉好,說:“請從這邊走。” 那兩人前頭引路,專門為他們解開了一大段攔繩,車子駛入缺口,順著傾斜的河岸下到干涸的河底,埃高那邊的守衛顯然也注意到了,大踏步迎上來。 證件再次奏效,和蘇丹那面一樣,車檢都沒有進行,不過埃高這里的程序還是要更嚴一點,護照和通行證都被拿去蓋章、登記、然后放行。 攔繩放開的剎那,衛來說:“岑今,好日子來了,咱們要迎來涼爽的新世界了。” 岑今大笑。 埃高雖然地處非洲、熱帶,但海拔較高,尤其正處于小雨季往大雨季的轉變,進入山地之后,溫度有時甚至會低于二十度。 這溫度,對在蘇丹那種地方蒸了十多天的他來說,不啻天堂。 所以入境之后,即便大多是砂礫路,車子還是一路狂飆,借助衛星電話的gps定位定向,先南行一段,然后折向西。 隨著地勢攀高,地貌漸漸不同,到下午時,車子明顯進入山地,陽光還在,但不那么熾烈了,偶爾會經過坐落在稀疏樹木間的棚屋。 遇到的行人個個帶傘,有撐開遮陽的、有當拐杖走路的,還有直接拿傘當棍子趕野狗的。 岑今忽然擔心:“如果下雨,我們的車頂會漏嗎?” 衛來說:“下小雨應該沒問題,編織得挺密。” 然而運氣不好,翻到半山腰時,遭遇一陣急雨,豆大的雨粒打得棕櫚席砰砰作響,雨水簾幕般順著席子低垂的兩側流下,衛來緊急轉向,把車子開到高處的一棵矮樹下。 有濃密的樹冠遮擋,棕櫚席上的聲音小了許多,雨簾也轉成了漸斷漸續的雨線,不遠處就是懸崖,邊側的山谷里雨霧蒸騰。 等了一會,雨見小,卻不見停,岑今驀地打了個哆嗦,說:“冷。” 讓她這么一說,衛來也覺得有些涼颼颼的:山地的溫度本來就已經在降,下雨再加上山風,的確有點夠嗆。 翻了下行李包,沒有厚的衣服,岑今把披紗裹在身上,看似多了一件,實則有它不多,沒它也不少。 衛來好笑,問她:“要過來嗎?” 岑今等的就是這句,馬上爬起來,鉆進他懷里縮成一團,衛來擁住她,用披紗蓋住她裸露在外的小腿。 男人的身體,好像天生就是熱的,窩進去又舒服又溫暖,岑今很快舒緩過來,看到席子沿邊斷續的水線,忽然生出促黠的心思,踢掉拖鞋,拿腳面去接水滴。 足背上很快接住一大滴,透明飽滿,晃晃悠悠,眼見就要順著足面滑下,衛來在她腰上擰了一下,說:“你就不怕感冒是嗎?” 岑今不高興,臉一埋,說:“管得著嗎,我樂意。” 話是這么說,伸在外頭的那只腳卻悄悄縮回來,又縮回披紗底下。 衛來大笑,低頭蹭她面頰,前幾天太熱,和她溫存時,她身上總帶濡濕薄汗,現在氣溫一降,她皮膚微涼,手感爽滑細膩到讓他舍不得松開。 說她:“現在乖成這樣,當初怎么就那么兇。” 岑今斜了他一眼:“哪里兇,我只是不太熱情而已。第一次跟你說話,我不是很客氣禮貌嗎?” “你不能看我和白袍或者虎鯊談判時辭嚴色厲,就認定我是兇,那只是一種策略。” 還真是,衛來想起來了。 岑今第一次跟他講話時,禮數確實周到,稱呼他“衛先生”,詢問時先抱歉,說“希望不是太突兀”。 她顯然有著良好的教養,即便冷淡,你也挑不出她禮儀上的過錯。 “為什么不熱情點,知道麋鹿評價你‘死氣沉沉’嗎?” 岑今答得慵懶:“熱情這種事分人,別人我提不起勁……下次見他,我還是死氣沉沉,不高興,就來咬我啊。” 衛來苦笑,拿她沒辦法。 但必須承認,這答案他十分滿意:他沒那么博愛,不希望自己的女人和朋友打成一片。 不熱情值得鼓勵,理當繼續保持。 哪天麋鹿評價說:衛,這位岑小姐真是熱情如火…… 他才要氣急敗壞吧。 —— 雨聲細碎,沒有人,也就沒有攪擾,遠處的山谷里漲起白霧。 總有某些情境,遺世獨立,讓人想要天長地久。 岑今輕聲問:“6年前的這個時候,你在哪呢?” 衛來想了一下:“6年前……應該在……馬來西亞吧……” 他忽然笑出來。 “是在馬來西亞,當逃兵。當時我藏在巴生港,等著蛇頭通知,準備偷渡。你懂的,不敢從正規渠道走,怕被抓回去槍斃。我考慮著偷渡去印尼或者棉蘭,只要出了馬來,我就安全了。” “那當時身上有手機嗎?” “有啊,舊貨市場買了一個,整天盯著看,等蛇頭的通知。” “號碼是多少?” “不記得了。” 岑今毫不留情,掐住他腰肋處的軟rou一擰。 衛來疼地吁氣:“疼……疼……真不記得了。” 岑今不放手。 衛來說:“岑小姐,我真不記得了,六年前買的手機和號碼,只為蛇頭通話……你能記到今天?” 岑今不講理:“我要號碼。” 衛來哭笑不得:“為什么啊?” “6年前的這個時候,我不開心,想打電話給你。” 衛來說:“小姐,咱們得實事求是,6年前,我根本不認識你。那時候我心里只有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