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虎鯊看著她,嘴巴慢慢張大:“你是說……” 岑今伸手撫平一張新的紙面:“有什么能比用海盜護航來的更保險呢?沙特人每年有上千條船要過亞丁灣,收到這份大禮,你覺得他們會不會樂歪了嘴?” …… 板上釘釘?shù)氖铝耍Ⅴ忂€是遲遲不拍板,總擔(dān)心有什么沒考慮到的,時而焦慮,時而狂喜,時而沉默,時而又住不了嘴——這斷斷續(xù)續(xù)答疑式的第四輪談判,從早上拖到中午,又拖到下午。 衛(wèi)來出去抽了次煙,朝沙迪借的火——船身有明顯的晃動,空氣里彌漫著土腥味,稍遠一點的海面上一片黃霧蒙蒙,船欄上已經(jīng)落細小的沙塵,伸手去抹,指腹上帶起細碎的土黃。 沙迪向衛(wèi)來打聽:“談判怎么樣了?會很快結(jié)束嗎?能不能讓岑小姐快一點?” 衛(wèi)來有點意外:“你們這么急?” 沙迪說:“等錢用啊。有了錢,可以買大桶的酒、吃又軟又香的面包、還可以去找女人……” “越拖越煩,說什么世界上最大的油輪,二十五個人質(zhì),一天要吃多少飯?要派很多人在船上看守,也要吃飯,這都是要花錢的!” 他嘟嘟嚷嚷:“希望趕緊拿到錢,少一點也行,你們岑小姐到底會不會談,讓她兇一點啊。昨天晚上,還有人跟虎鯊吵,怪他太貪心,說,一千萬太多了,氣得虎鯊拿槍托砸地,差點開槍了……” 真是意外之喜,原來海盜這邊也不是鐵板一塊,各人有各人的小九九。 衛(wèi)來隱約覺得,今晚一定會有個結(jié)果,單看虎鯊什么時候給出定音的那一錘。 —— 晚飯過后,船已經(jīng)晃地很厲害了,沙塵暴開始從紅海上空橫拖而過,沙迪說這只是開始,按照經(jīng)驗,半夜才是風(fēng)浪最大的時候。 海盜們開始往水下放沉重的鐵錨,錨鏈磨到船沿,嘩啦作響。有人慌亂地去收那些會被風(fēng)浪撼動的外掛零碎,飯廳外一片喧嘩。 虎鯊手里握著那個衛(wèi)星電話,按照規(guī)矩,談判的結(jié)果要由岑今通知沙特人,那之后才會轉(zhuǎn)成海盜和船東的直接對話。 虎鯊一生的黏糊好像都用在這一天了,甚至遞電話給岑今的時候,他都還在猶豫。 “今,那些都要我自己談嗎?” 岑今說:“我只談天狼星號。” 虎鯊喃喃:“你不能幫我跟沙特人都談好嗎,我去談的話,總覺得要費好多力氣,很周折,要很長時間……” 岑今冷笑:“太好的東西,總要費點力氣才能得到。太容易到手,你不覺得心慌嗎?” 虎鯊終于把衛(wèi)星電話遞過來。 岑今撥號,虎鯊屏住呼吸,兩手扒住桌子,掌心摩挲到細小的沙粒,這才發(fā)現(xiàn)飯廳里都已經(jīng)有了沙塵的跡象。 接通的剎那,虎鯊的心都幾乎提到了嗓子眼。 岑今對著那頭說了一句話。 “我完事了。” 她長身站起,大笑著把電話拋回給虎鯊:“接下來,都是你的事了,祝你好運。” —— 看得出來,她心情很好,回房時船身的亂晃和腳步不穩(wěn)都沒影響她的興致,幾次忽然停下,倚住墻身近乎任性問他:“我表現(xiàn)地好嗎?” 像個求表揚的小姑娘。 衛(wèi)來無可奈何:“還行不行了你?沒喝酒就醉了。” 這話提醒了她:“我得朝虎鯊要酒。” 按照慣例,談判的時候,海盜會備很多酒,專等后面拿到錢了大肆慶祝。 她搖搖晃晃又回飯廳,衛(wèi)來哭笑不得,跟過去時,她又出來了,一手一瓶拉格啤酒,示威似的朝他晃了又晃,像攥著兩顆手榴彈。 回到房間,她想辦法開酒,桌角磕不掉,衛(wèi)來的那把刀又沒撬口,岑今想折回去找虎鯊要開瓶器,衛(wèi)來說:“我來吧。” 他左右手各拿一瓶,瓶口的蓋沿齒口處相交相抵,瓶身放平,向著兩個方向狠狠一拽。 啤酒味兒混著細密的白沫噴出少許,衛(wèi)來遞了瓶給她,跟她瓶頸相碰:“恭喜你。” 岑今仰頭喝酒,衛(wèi)來陪著喝了一口,眼見她都不停,咕嚕嚕下去了快小半瓶,終于忍不住抓住瓶底把酒奪了下來:“知道你高興……但能緩著點嗎?” 岑今笑,這一口喝的太猛太多,酒勁倒沖,臉頰到脖頸漸漸泛紅,她拿手背抹了抹唇角,抱膝坐到床上,重新把酒拿過來,瓶頸子握在手里,晃了又晃。 瓶子里酒沫漲起,衛(wèi)來自覺大概是管不了她:想喝就喝吧,到底是了結(jié)了大事一樁。 出乎意料的,她眼底忽然掠過一絲惆悵,頭輕輕靠住膝蓋,低聲說:“談判都結(jié)束了啊。” 衛(wèi)來笑,伸手撫摸她頭發(fā):“事情了結(jié),心里反而空落了?” 岑今喃喃:“你會給一個月做計劃嗎?一項一項,一件件做掉?” “沒做過。不過,一件件完成,不是挺有成就感嗎?” 岑今說:“但是時間也過去了,完成一個月的計劃,一個月就走了。完成一年的計劃,一年也走了。” “時間哪有不過去的?這個月圓滿了,還有下個月啊,了不得再做新的計劃。” 岑今的聲音低的像是耳語:“沒有,這個月,還沒圓滿,事還沒完……” 她躺到床上,慢慢蜷起身子,又是那種很沒安全感的睡姿。 衛(wèi)來拿過她手中的啤酒瓶,放到床腳邊,低頭吻了吻她額頭。 真奇怪,本該是慶祝的氣氛的,突然間竟有點壓抑了。 衛(wèi)來放她休息,自己先去洗澡,沙迪所說的大風(fēng)浪好像提前來了,洗到中途,船身忽然一個大的傾側(cè),要不是他眼疾手快抓穩(wěn)了水龍頭,大概會從簾子里跌出去。 但除了他,其它所有人和物都沒這么幸運:半盛著酒的酒瓶子骨碌碌滾到墻角,漁燈從桌上跌下,鏗的一聲,所幸沒碎,亮光在低處搖晃。 連岑今都尖叫了一聲。 衛(wèi)來掀開簾子看,然后大笑出聲,險些笑出眼淚。 她大概躺地離床沿太近,居然以最滑稽的姿勢被拋下了床——說是拋下床也不合適,上半身下來的,兩手狼狽地撐著地,兩條腿豎在上頭,整個人像個斜倒栽的蘿卜。 如果可以選,這一定是她這輩子最想從他腦子里刪走的畫面。 媽的還笑個沒完了,岑今惱羞成怒:“你滾蛋!” 反正也沒形象了,她爬起來,兇他:“出來,我要洗澡!” 衛(wèi)來笑地收不住,穿好短褲出來,好心提醒她:“抓緊水龍頭啊,待會洗到一半栽出來,你說我是扶你還是不扶?” 岑今說:“你滾蛋。” 來來去去都是這句,社評上罵人就句句見血——現(xiàn)實里,她罵人的話,還真是貧瘠的可憐。 岑今洗地很快,船晃地太厲害,她還真怕一個沒注意從簾子里栽出去,顧不上擦干就裹著披紗出來。 剛出簾子,又有一輪新的搖晃,她后背緊緊貼住墻,放低重心坐到角落里。 漁燈滾到她腳邊,抬頭看,衛(wèi)來躺在床上——像是長成了床的一部分,怎么晃都沒見他動。 岑今奇怪:“你為什么可以?” 衛(wèi)來說:“如果你也在偷渡船上睡過三個月,經(jīng)歷過比這大的多的風(fēng)浪,你的后背就會像長出吸盤,穩(wěn)穩(wěn)占牢一處地方,別人拽都拽不動。” 岑今說:“胡說八道。” 衛(wèi)來向她伸手:“那你過來啊。” 岑今吁了口氣,候著船穩(wěn)點了,慢慢起身,扶著墻壁挪過去,伸手給他。 指尖相觸的剎那,外間忽然響起一陣狂歡似的鼓噪,岑今身子一顫,衛(wèi)來抓住她手腕,把她拽抱到自己懷里。 海盜歇斯底里的狂叫也像是風(fēng)浪,一撥高過一撥,混著海上的沙暴,撼打這小小的隔間。 岑今笑,低頭埋在他胸口,聽他強有力的心跳:“虎鯊大概是把消息通知下去了。” 不講究什么文雅克制,海盜的狂歡歷來如此:鼓噪、尖叫、摔打、玻璃砸碎的聲音、鐵器的鏗鏘亂碰、甚至要打個頭破血流,才稱得上是慶祝。 衛(wèi)來低聲問她:“想要嗎?” 岑今沒聽明白。 她怔了一下,看衛(wèi)來的眼睛,漸漸反應(yīng)過來:“這種時候?” 忽然有點尷尬,撐著床面從他身上跪坐起來。 衛(wèi)來說:“海盜的船上,紅海中央,外頭刮著可以掀起浪頭的沙暴,一間屋里的男人女人,不陌生,也不熟地過了頭——這一生,也難得碰到這樣的時候。” 岑今咬住嘴唇,船身又是一側(cè),衛(wèi)來伸手穩(wěn)住她的腰。 低處的漁燈被晃地顛了個個,幽黃色的光柱籠住她的臉,幾絲頭發(fā)半干,在光里慵懶揚起,眼神閃爍不定,再看不清里頭是個怎樣的世界。 只覺得是一片深邃的黑,沒有止境的海,帶溫度的柔軟,迎著他的目光,慢慢泛起讓人耳熱心跳的意外。 她伸出手,緩緩移向、然后停在披紗圍裹起的掖邊。 說:“那我希望,這風(fēng)暴,可以刮地再猛一點。” 第42章 衛(wèi)來一直覺得,披紗,四四方方的一塊布,作為女人的裹身衣物,性感歸性感,但也實在太危險了啊。 岑今顯然是他見過的、最喜歡把這塊布引為室內(nèi)穿著的人,所以他的cao心從始萌到如今,從未停過—— 你就真不怕這披紗掉下來? 萬一系地不緊、動作過大、被什么突出物拖到拽到,或者,被他拉下? 神奇的是,她的手法很好,想象中的那一幕始終沒有發(fā)生過。 而他不管想過多少次,也從來不曾真的去拉:關(guān)系沒進展到那一步之前,付諸行動未免下作——雖然他臉皮夠堅厚,畢竟王牌保鏢,還有那么一點點要臉的驕傲。 cao心和好奇很久的事終于發(fā)生,這一刻,有一種得到解答的如釋重負:不是疏忽、意外、拖拽,也不是心不甘情不愿。 她纖長的食指微勾,在掖邊處輕輕一挑。 棕紅色帶暗金紋的披紗,在明暗不定的燈光里驀地落下,有那么剎那,落停了他的呼吸,也落靜了這個世界。 他媽的真的還在船上嗎?外頭真的在刮沙暴? 如果有人告訴他這一晚船會翻,他也無所謂了,只求翻地慢一點——這一刻就完蛋的話,勢必遺憾終生,下輩子都要脾氣暴躁。 他長吁一口氣,目光毫不遮掩地順著她身體起伏的曲線上下流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