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我趴在這,你抓住我的手,站上欄桿,我再把你弄上來。” “那等一下。” 她退回到黑色的門洞里,松開黑色的披綢,順著邊沿拿住邊角,重新圍裹,背后系帶。 然后出來,伸手給衛來。 衛來沒接。 “真不怕我把你胳膊上的傷口拉裂了?右手。” 岑今怔了一下,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換了右手伸過去。 說:“一時間沒想到。” 衛來抓握住她手腕,示意她也反手抓住他的,交叉借力。 她也有緊張的時候,先倒坐上欄桿,側身把腿搭上來,慢慢站起身子的時候,有輕微的顫抖,透過微濡的掌心,傳給他手臂。 終于站直,岑今胸口起伏的厲害,抬頭看,樓頂還在她頭上一點。 “然后呢?” 衛來頭頸放低:“這里不好借力,你抱緊我脖子,其它我來。” 要不是這位置不上不下,前無路后無門,她估計都不想乘涼了。 她先松一只手,吁著氣摟住他脖子,衛來伸出另一只手擋住她后背,這支點給了她安全感,牙一咬,另一只手也摟上去。 有汗從上頭滴到她脖頸,一路下延,那道漬痕分外灼熱,混著她的,滑進衣服里。 岑今耳根發燙,忽然不自在。 她回頭往下看,說:“要是摔下去怎么辦?” 身子在往上走,衛來顯然在試圖跪蹲起身。 說:“要是摔下去了,報紙頭條會報:沙特重金聘請談判專家,兩人夜半爬屋頂乘涼雙雙摔殘……” 話音未落,忽然悶哼一聲霍然站起,手自她腰側滑下腿邊,大力托橫她身體,與此同時重心后仰,連退兩步。 岑今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把她放下了。 腳下,堅硬的水泥平頂。 終于站實了,有風吹來。 岑今坐倒在棕櫚席上,緩了好一陣子,再抬頭看時,衛來站在屋頂的一側邊緣,月亮的邊梢滑稽似的斜勾在他發頂,像是要挑起一撮頭發。 他身體忽然斜傾,搖搖欲墜。 岑今失聲:“喂!” 衛來站定,回頭看她,然后過來,坐到她身邊。 說:“重溫一下當年的訓練項目,身子可以傾多少度回正。” “不是被開除了嗎?” “是開除的沒錯,可不是因為技能不過關——那一期,我不是最好的,也至少能進前三。” “所以,貝雷帽特訓,是專撿表現好的開除?” 衛來想了想:“大概我紀律太差。” “有一周高強度耐饑叢林訓練,沒吃的,只能吃蝸牛。教官給定了量,一天最多吃三只。有些人捱不住,吃了四只、五只。” “這些人,要受處罰。具體是脫的只剩一條內褲,手和腳綁在一根木樁子上,罰捆一夜。這也就算了,關鍵是叢林里有白蟻,走路的時候都爬進你衣服——馬上密密麻麻爬上全身,還往……襠里鉆。” “我設法弄開綁繩,跑了。這屬于最惡劣的情形,不但當即開除,抓到了搞不好還得槍斃——貝雷帽特訓允許一定百分比的死亡率。所以我跑的特別徹底,再沒敢回去。” “后悔嗎?” 衛來無所謂:“不后悔,那些同期的馬來西亞兵,拼死訓練是為了保家衛國——但我保什么家國?沒家,國大概也不認我了……” 席子不夠大,睡不下他,他雙手墊在腦后,躺倒在地上,困意漸漸襲來,看月亮時,多了好幾道疊影。 整個喀土穆,現在爬在房頂上看月亮的中國人,也就他和她了吧,異國、他鄉、巨大的黑色蒼穹、忽如其來的潮涌般的蒼涼,這一幕,他一生都會難忘。 他慢慢閉上眼睛:“我就是條破船,水里漂著……就這么著吧。我不像你,其實我知道,你即便脫軌,也一定有替補的計劃。” 岑今沒有說話。 “你說的,我們之間,沒有矛盾。我希望你可以一直平安,真心的。” “還有,有句話,老早就想跟你說了。” “你以后,再寫社論,適當收斂點吧。那些人,真的不是什么善茬,想收拾你很容易。你一個人,要聰明點。” 他實在想睡了,周圍的聲音開始模糊,身體沉進綿密的睡眠,那是無邊無際的淡灰色,意識恍惚的私密空間——有碩大的簇密綠色葉梗蔓延,再然后,深淺的濃翠里,緩緩綻開瓷白的佛焰苞,稍卷,像觀音菩薩披覆的天冠綢幔。 在唐人街時,為了生計,他混跡于各個華人商鋪,華人多少信鬼神風水,鋪子顯眼處,總供花花綠綠的各種神:財神、關二爺、彌勒佛、張飛、鐘馗,還有觀音菩薩。 衛來喜歡觀音菩薩,總覺得,她的面容里,眉眼間,滿滿都是慈悲。 得抽空問問埃琳,那兩枚白掌怎么樣了。 恍惚里,聽到岑今低聲說:“我以后不會寫了。” 一定是在做夢。 作者有話要說: 大馬的貝雷帽叢林特訓,確實有吃蝸牛和一天定量三只的環節,違規的就脫得只剩內褲,綁起來,讓白蟻咬……我一直很困惑,如果鉆進襠里,可怎么忍。 軍人當然會有鐵的紀律,但像衛來這種,參加特訓只是被安排提升技能的,又沒啥崇高目標,開小差就開小差吧…… 第20章 清早,有魚腥味在鼻端飄。 不應該是在做魚,因為有海氣、腥氣,還有絮絮的說話聲。 衛來睜開眼睛,天還沒有大亮,灰白色的布一樣掖著地界邊角,再過一兩小時,陽光送進來,馬上又該干悶燥熱了。 轉頭看,岑今還在睡。 衛來起身,納悶地循聲走到樓板邊沿,院子里,停了一輛皮卡,后斗鋪厚的塑料布,里頭雜堆著無數的魚,鎮著好幾塊大冰塊。 車主盤腿坐在車頭,手里托了個鐵盤子,正捏著面包蘸醬黃色的豆泥吃,可可樹站在邊上跟他說著什么,肩上扛了個…… 游泳圈? 也不像,上頭怎么有密密麻麻的白色尖牙呢? 衛來蹲下身子,向著下頭嘬了記口哨。 可可樹抬頭,看到他時眼睛一亮,雙手扛舉著那個“游泳圈”過頭頂:“衛!看!看!” 看什么看!到底什么玩意兒? 他好奇心起,摁住樓板,一個躍身站到欄桿,又是一個下撤,手在欄桿上借了力,直接跳了下去。 那個車主嘴巴大張,半天才說:“wow……” 然后朝他挑大拇指。 衛來也笑,細看可可樹扛的玩意兒,伸手試了一下,悚然色變。 cao,硬的牙床骨,鋒利的呈臼齒狀的排牙,前部細尖,后頭扁平,指腹在尖齒上磨了下,皮都起了毛尖。 可可樹興奮的滿臉放光:“我一直請人幫忙……等好久了,蘇丹港有海貨送來,順道幫我帶的,鯊魚嘴,真家伙!” 蘇丹港的漁民有時捕到鯊魚,會把牙床連帶利齒完整的切割下來,風干,拿回去當掛件。 衛來接過來,頭鉆進去比了比大小,這條鯊魚應該還小,大的鯊魚嘴可以躺得下一個人——但即便小,把他“兩斷”也綽綽有余。 “你要這干嘛?” “回去裝在我車頭,鯊魚嘴!這可比三菱的鯊魚嘴車頭炫多了。” “綁你車頭……突突車?” 可可樹氣結:“我自己在家買的車!越野車!你不是知道嗎?” 衛來是知道,但是—— 你特么也知道自己買車要買好的,接老子就弄了輛三輪! 車主吃完飯,又卸了點海貨給旅館,這才開車離開,可可樹扛著鯊魚嘴不肯撒手——也就是欺負人家只剩嘴,去抱個活的試試看? 看看四周沒人,衛來蹲下來,聲音隨之壓低:“麋鹿那有消息嗎?” 這是要入正題。 可可樹把鯊魚嘴挨墻靠立,也過來,在他對面蹲下。 這是比較安全的交談方式,雙方對蹲,低位,容易隱蔽。兩人合作,視角可以掃三百六十度,有什么風吹草動,方便互相提醒,而且交談的聲音往下走、內包,被人聽去的可能性小。 “在公海談判錯不了,你們得往東走,穿過沙漠,到海岸。但熱鬧的港口,海盜一定不會去。聽意思,他們會指定個荒僻的漁村,在那里,快艇接上你們,進公海之后,上談判的大船。” “我怎么過去?” “想不引人注意的話,可以坐大巴車,或者開面包車、皮卡,這種車常跑沙漠線。” 衛來松了口氣。 幸虧他沒說:“衛!你把那輛突突車開過去吧。” “我可以幫你搞車,你列個表給我,可能要用到什么,槍、望鏡、藥劑、急救包……我今天之內給你備齊。不過你這一路好像挺順?大幾千里,就這么平安過來了。” 對比之前那些險象環生的保鏢經歷,這一趟,確實風平浪靜的異樣。 錢賺的太輕松,也會讓人心頭發毛。 衛來說:“有兩個可能。” “第一是,那些威脅她的人,真的就只是威脅她,她只要離開赫爾辛基就安全了。” 他琢磨過:哪怕真的是了不得的惡勢力要動她,至多在赫爾辛基動手,不可能關山萬里追著她跑,畢竟寫個社論,太歲頭上“動土”的仇,又不是掘人祖墳。 “第二是,對方來真的。我們更改了路線,臨時甩脫了他們,所以目前都還平安。可是越接近談判地點,就會越危險,因為對方很清楚知道她要跟海盜見面,會守在終點坐等。” 但這樣的話,問題又來了:能從沙特人和海盜那里兩頭搞消息,對方是什么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