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做人不在乎“死”字,做女人不在男女情事上黏糊——要是兼而有之,真是近乎無敵。 這樣的人,衛來沒見過,也不好說岑今是不是,但她身上,隱約有那種味道。 “只要她不算計我,我們之間沒有利益關系,大家就可以做朋友。” 可可樹的五官都變形了:“朋友?” “衛,對于我們來說,這世界上,只有我、你和麋鹿可以相信。懂嗎?其它的人,通通不可信。哪怕是我老婆,我都不信!” 短暫的靜默。 衛來拈了塊卷餅,在上頭依次摞上西紅柿、黃瓜、羊rou,慢慢卷成筒。 “你娶老婆了?” “嗯啊。” “什么時候的事?” 什么時候…… 可可樹記不清:“去年……好像是七月還是八月……” 衛來想磨牙,還想拆了他滿頭的小辮子,給他燙個黑直。 “怎么沒告訴我們?” “又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娶老婆都不是大事,那什么是?便秘?牙疼?母雞難產? 兩人互相瞪著看,直到屋里忽然咣當一聲。 衛來全身的肌rou驟然收緊,下一霎,手已經挨上門把手:“岑小姐?” 岑今的聲音傳來:“盆摔了一下,手滑。” 這樣…… 衛來吁了口氣,重又坐下,因著這插曲,之前和可可樹說了什么,忽然接不上了。 他喝光剩下的酒,就著那塊卷餅,一口,又一口,直到撐的胃里鼓脹。 說:“岑小姐應該還好。她一定有秘密,但她沒必要對保鏢交底,人家又不是你,見人就講這輩子第一條內褲。” 可可樹聳聳肩:“我是為你好,不要輕易相信誰,你哪知道她的皮下面,包著什么樣的骨頭心腸。” “你懂的,干我們這行,不怕客戶多事、尖酸刻薄、吝嗇小氣,哪怕狂妄囂張,那都正常,就怕……” 衛來笑。 這話在業內傳了很久,不同的場合,他聽到過好幾次,像是行業箴言、訓誡,不知道始于何人。 就怕遇到真正的魔鬼。 但哪行哪業,不怕遇到真正的魔鬼呢。 第19章 衛來去可可樹房間洗了澡,但只走回屋這短短一段路,又出了一身粘濡薄汗。 他覺得怪不合理的:這里不下雨,干熱,不是應該把人烘干嗎,怎么還出汗了呢。 敲門進屋,岑今正坐在棕櫚席上托著盤子吃飯,頭發半干,身上裹了塊黑色披綢。 衛來對這披綢有印象,行李精簡時,她給的理由是:可以當浴巾、睡裙、包頭巾,有沙灘就作披紗,衣服不夠還可以當裙子,半身、全身,都行。 用途之多,讓他覺得自己要是生成女人,也非得入手一條不可。 她皮膚白,穿黑色尤其鮮明。 頂上風扇已經開到最大,分分鐘都像要拽斷吊鉤。 岑今抬眼看他:“你跟我住?” 衛來拉開折疊躺椅:“按規矩是這樣,當然,你可以要求我去門口睡——不過,如果有人破窗,我趕過來,就會慢一兩秒。” 其實他的真實目的,是想睡在屋里吹風扇。 岑今垂下眼簾,耐心地用手里的叉子對付一塊滑脫的羊rou:“那你睡這好了。” 衛來松一口氣,躺下的時候,總覺得少了點什么。 直到熄燈的剎那,他才想起來:“有蚊子嗎?” “北面偏沙漠氣候,太熱,蚊子少,要等涼快點了,才會出來。” 衛來在黑暗里苦笑:這作業條件,蚊子都不上工。 “你好像對非洲這里的人文都很熟?” “術業有專攻,我學這個的,你對槍也很熟。” 聽口氣,不像是很有興趣聊天,衛來不再說話,闔上眼睛專心睡覺。 但睡不安穩,身體和躺椅挨靠的地方總是很快捂的溫熱,只好不斷地翻身挪地方,封閉的房間,空氣被風扇攪拌,也不知道是不是摩擦生熱,總覺得出的是熱風。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迷迷糊糊間,忽然聽到聲響,那種驟然間萬籟俱寂的聲響。 風扇慢下來。 這一片的電流一定像水被沙子吸干一樣快速抽退。 停電了。 空氣悶熱,身上粘濕,這還不如睡在野地里:衛來覺得自己捱不住了。 有人比他先捱不住。 床上有動靜,岑今坐起來了,再然后,拿過邊上的雜志扇風。 買這本雜志時,他預感會對她有用,但沒想到是這個用途。 不過說來也怪,她捱不住了,他反倒躺安穩了,心頭甚至生出一股莫名的優越感。 岑今煩躁的很,摸索著下床,應該沒穿鞋,腳步軟的沒聲息,先去窗邊開窗,閂卡的死,沒成功,她又過去開門。 門倒是打開了,外頭是青灰色的天,岑今倚著門框透氣,像是門墻上長出的纖瘦黑影。 也是挺不容易的。 過了會,她折回來,停在他躺椅邊,半跪下身子,說:“哎。” 剛臨睡前跟她說話,她愛搭不理,現在睡不著了,來找他聊天了? 衛來懶得奉陪,一副被人叫醒的不耐語氣:“嗯?” “太熱了。” “太熱……你把我叫醒,你就涼快了?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有意思嗎?” 岑今冷笑:“裝!再裝!” “你早就醒了,兩只眼睛放光,以為我沒看見?” 這樣……怪自己眼睛太有神。 衛來只好坐起來。 “你想怎么樣?” “這房子是磚砌的,頂上是水泥板,水泥降溫快,高一點的地方有風——我們可以上去乘涼。” “……一百歐。” “什么?” “半夜還要送客戶上房,合約里沒規定過,一百歐。” 她向沙特人要錢,他就向她要錢——她以為只有她能剃別人的頭? 古詩里說了,有頭皆可剃,無剃不成頭。 衛來想看她發脾氣,還真沒見過。 半晌。 “……上次,你借了我一根女煙抽,一百二十歐,不談價。” 媽的,非比他多賣二十歐。 衛來沒好氣:“要現在結給你嗎?” “不用,這一路賬不會少,都記著,最后結。” 衛來不怒反笑,頓了頓,湊近她耳邊。 “就不怕賬記亂了,結不清?” 他撥開她,長身站起,走到床前,刷一下把棕櫚席拖下來。 —— 這小樓營造之初,老板估計就沒想過上房頂,沒有修再往上的樓梯,廊頂也沒有開能讓人爬上去的四方口。 只能踩著欄桿上。 對他來說,小松筋骨。 衛來很快在欄桿上站穩,一手高攀住樓頂,另一手接過岑今遞過來的棕櫚席,手臂試重似的蕩了幾下,最后一次使力,一個大力上拋,扔了上去。 棕櫚席貼地拖行了幾米,停住,他手臂用勁,拔身上去。 真有風,俯身拿手掌貼了下地,水泥板微涼。 往遠看,視野開闊,泥黃色的月亮彎倒,像大笑時露出的一口牙,大河睡在錯陳了民宅的黑色泥床上,要是忽然醒了直立行走,那些房子大概會牛虱一樣簌簌摔落。 岑今等了好大一會,衛來才從檐上探下頭。 “我怎么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