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麋鹿絮絮叨叨:“一句話嘛,很容易。想不想寫長都隨便你,衛,事實上,保鏢跟超模一樣,都是青春飯,你也應該考慮以后的轉型,說不定你經由這次,發現自己其實很有寫作天賦……” 代理人麋鹿,永遠這么激情蓬勃,隨時隨地給人點燃夢想。 掛了電話,埃琳過來收咖啡杯,好奇地問:“這次的客戶是什么人?” 衛來說:“好像是只瓢蟲。” “哈?” “要寫瓢蟲生活觀察日記。” 埃琳居然一下子就接受了,還反過來勸他。 “有錢人是這樣的,如果我有錢,我也會雇你保護我的水母,能寫日記最好,我也想知道我不在的時候,它們都干了些什么。” 能干些什么呢?那么小的水母缸,一成不變的擺放位置。 衛來看向缸中浮游的那兩只呈半透明狀的海月水母。 不過也說不定,也許它倆正在討論:出去之后,怎么去亞丁灣劫艘船來玩。 —— 當天稍晚一點,麋鹿帶衛來去跟白袍簽約。 白袍住市內的坎拉普豪華酒店,那是幢19世紀的東歐風格建筑,設施、配備、安保均屬一流,但偏偏就在這里出了差錯。 兩位白袍外出用餐歸來,驚訝的發現房門半開,推門進去,滿室狼藉。 失竊了。 衛來他們到的時候,那個年輕的白袍賽德正大聲向客房負責人呵斥著什么,警察還在來的路上,老成些的那個白袍叫亞努斯,皺著眉頭站在房間中央,似乎想收拾,又怕破壞了現場。 麋鹿展現對合作方的關心:“亞努斯先生,丟了什么貴重的東西嗎?” “一些錢,兩千多歐,零用的。房間里沒放什么貴重的東西。” 這頭,客房負責人額上滲出細汗,一直向賽德道歉:“我們也很驚訝,有人破譯了客房門禁系統,避開了報警器和監控……萬幸沒有大的損失,酒店會盡一切努力配合警方……” 麋鹿在邊上壓低聲音:“這些白袍,你懂的,恨不得把‘我有錢’寫在額頭上,太容易被賊盯上了。” 好像……有什么不對的。 衛來走進房間,柜門抽屜都大開,行李箱歪倒一旁,衣物被翻的亂七八糟,有不少文件紙散落地上,有一張背面還有個鞋印。 歐碼43到44,男人的鞋,最常見的鞋紋,沒什么追查價值。 衛來半蹲下,伸手去撿文件,亞努斯提醒他:“別動!警察到之前最好維持原樣。” 但衛來還是撿起來,是待簽的保鏢合約中的一頁。 “你們這趟來,隨身帶很多貴重物品嗎?” 亞努斯搖頭,他們為船東工作,是來辦事的。 又撿起幾張,除了合約外,還有行程計劃,是給他和岑今擬定的,赫爾辛基飛肯尼亞首都內羅畢,直入東非。 衛來站起身:“能借一步說話嗎?” —— 借的地方是洗手間,衛來關好門,四下快速查看了一回,還好,這里全大理石裝修,電源都內置,沒地方藏竊聽器。 這架勢……亞努斯有點緊張。 衛來說:“我的推斷不一定對,但對不對不是關鍵。” “坎拉普酒店曾被評為世界前100,入住的有商界大鱷、政界要人、明星、名流,沙特人在其中還真不顯眼。如果是那種只為錢的賊,偷他們比偷你們合算。” “酒店安保不差,樓上樓下要過幾重關,能破譯門禁系統避開報警器的人,會是只為了兩千多歐?這點錢,還不值得費這個事。” 衛來把手里的文件遞給他:“那么小心,監控都沒拍到什么,非留個腳印,以示對這些文件踩來踩去不在意,是不是有點裝的過了?” 亞努斯咂摸出點意思來了:“你是說……” “岑小姐收到過死亡威脅,如果我是對方,會很關心她接下來去哪,哪里下手最方便。” 他笑起來:“也許我猜的完全不對,不過保鏢應該懷疑一切。職責所在,現在開始,每一件異常,我都會當成對岑小姐的威脅去排查。” 亞努斯看了他好一會兒,忽然覺得,岑今好像比自己更會看人。 “所以?” “所以這份路線,不能用了。至少……真正的計劃里,不能用了。” 第8章 事出突然,商議之后,白袍帶同衛來他們去見岑今。 到的時候是傍晚,鐘點女工給開的門,客廳里,有個男人正拎包要走。 那是個黃種人,矮胖,圓臉,臉上帶迎來送往客氣的笑,白袍那么顯眼,他卻一直看衛來,衛來也看他:都覺得對方是中國人。 走近了,衛來聞到特別的味道,那是熱油煙、洗碗水、青蔥、生姜糅合在一起的雜味。 “中國人?廚師?” 那人喜出望外:“老鄉啊,我就說看你也像中國人。” 邊說邊趕緊遞上名片:“有空來啊,說是我朋友,有優惠的。” 果然是廚師,林永福,華夏天府的主廚。 華人在海外開的中餐館,名字都起的大氣磅礴,比如中國樓、龍館、大上海,麋鹿湊上來看名片,字正腔圓:“你們那有餃子嗎?” 廚師瞪大眼睛看他,像是不相信這黑人說的是中國話。 衛來問:“你認識岑小姐?” “岑小姐去店里吃過幾次飯,很合胃口。跟我約單,我上門來做。” 說著晃了晃包,里頭瓶罐亂磕,大概是油鹽醬醋。 “什么時候開始的?” “也就最近吧。” 餐館里有人給他代著班,林永福著急回去,不便多聊,出門之后想到什么,大老遠沖麋鹿揮手:“有餃子,還有包子!” 衛來向鐘點女工打聽了一下,給岑今做飯的不止林永福,岑今還偏愛西餐和日料,有個西餐的高級技師和日料廚師長也會應call上門。 不過,都是在最近。 鐘點女工領他們去飯廳。 飯廳很大,偏暗的大理石裝修,正中放一張簡約設計的純白色長條桌,四角沒有腿,桌托是兩個藝術化了的人形,頭頂肩扛,托一面桌板,像扛了地球一樣費勁。 只開正頂上一盞小燈,燈光像飄,罩著餐桌,也罩著岑今。 她穿一件海藍亮緞的單肩晚禮服,不對稱的傾斜美感,肩頸和鎖骨處的線條精致地像畫。 項鏈沒有換,還是那條。 聽見人聲,她抬頭,看見白袍的時候,很快將桌上一個細瓷白碗蓋上。 不過衛來已經看見了,碗里色澤紅亮,只小小一塊,為防酥爛,還用細細白線打包一樣捆纏,是東坡rou。 還有一盅蟹粉豆腐,一小瓦罐的佛跳墻,一小碟油燜筍,一碗白米飯。 量小而精,都是中華料理中的名菜,對食客來說不啻盛宴——那個林師傅是花了功夫的。 白袍把衛來的提議跟岑今講了,她沒什么意見,只說“好”、“沒問題”,又順便簽了保鏢合約的協議,一式三份。 三方各持一份,衛來翻到簽字頁,他和白袍的是在酒店已經簽好的,岑今是剛簽,墨跡未干,簽的是中文名,但“今”字的最后一筆,習慣性頓筆,像個“令”字。 生效日是兩天后,也是啟程的日子。 白袍們文件在手,大概覺得事情告一段落,神色明顯輕松,衛來卻相反,問:“這兩天岑小姐的住所,有安排保鏢嗎?” 亞努斯愣了一下,搖頭。 “為了那條船,我建議你們安排兩個。鐘點女工每天干四個鐘頭,晚上這里只有岑小姐一個人,想出事很容易。” 亞努斯意識到自己的疏忽,頓覺后怕,吩咐賽德盡快安排。 衛來又轉向岑今:“可不可以看一下你的臥室?” 岑今沒有異議,起身領他去看。 臥房同樣很大,衛來走到窗邊觀察外景,又回頭看她的床。 遠處有不少定點,是狙擊的好選址,她的床位置不好,夜深人靜時,只要選好角度,每一槍進來,床上的人都可能中招。 衛來拉上窗簾,給她幾條建議。 ——窗簾不要再開,晚上如常進房,但熄燈之后,去別的房間睡。 ——別墅所有進出的口,只留前門,其它一率鎖死。 ——如果可以的話,這兩天給鐘點女工加價,請她住家作陪。 岑今只說“好”、“可以”,但看她臉色,又覺得只是敷衍。 離開時,衛來問了句:“岑小姐今天有約客嗎?” “沒有,沒想到你們會來。” 回去的路上,衛來問麋鹿:“覺不覺得這個岑小姐有點奇怪?” “覺得啊。”麋鹿憋了好久,專等有人把這個話頭的引子給點了,好噼里啪啦爆發,“我一進飯廳,她坐在那里,燈那么暗,專照她一個人,嚇了我一跳。” 那一剎那有錯覺:她像安靜的幽靈,虛的很,不真實,少了點“活氣”。 車子停下等交通燈,麋鹿看道旁的行人,有個金色頭發的小姑娘哭著在跟母親吵鬧,還有個剛從超市里出來的男人,抱著滿裝的紙袋子,腳下一個趔趄,東西撒了一地,懊惱地蹲在地上去撿。 對嘛,人就該活成這樣,急急吼吼,毛毛躁躁,那個岑小姐,活得像跟這個世界無關。 衛來說:“兩次見她,她都穿晚禮服,你不覺得奇怪嗎?” 怪嗎?麋鹿倒是覺得怪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