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果然,他換了一口氣,寒聲質(zhì)問:“你剛剛在跟誰打電話?” 明笙給了他一點時間冷靜。過了一會兒,她的聲音靜靜響起,好像有安定的力量:“你在哪?” 電話那頭的人無力地呼出一口氣,極不甘心地報了一個酒店房間號。 午夜時分,她運氣很好地攔到一輛車。司機的車前掛著一個平安福,吊墜是一張父女合影。明笙在等紅燈時把吊墜攏在手心,垂眸問:“這是你女兒?” 她聲音很涼。眼袋很深的司機愣了一秒,點頭說是。 明笙下車的時候,疲態(tài)很明顯的司機師傅強打精神說了聲“慢走”。好像親情總是能輕易將人變得溫情。 她沒有要找零,徑自踏入酒店旋轉(zhuǎn)門。 江淮易訂的是一間情侶套房。門沒有關(guān),她一進去就看見江淮易閉著眼躺在沙發(fā)上,好像睡著了。但她很容易從他俊漠的面容上發(fā)現(xiàn),他只是闔著雙眼而已。他的睡容不是這樣的,要比這個柔軟,放松無數(shù)倍,是毫不設(shè)防的模樣。 有床不睡,偏偏要躺沙發(fā),好像故意在向她宣示,自己等了她多久。 明笙第一時間沒有驚動他,而去仰頭審視這間房間。 橘色的暖色調(diào),客廳被精心布置過,臥室的大床柔軟舒適,空氣里還彌漫著沁甜的香氛,像個夢一樣。她猜想,他想象中的這個夜晚,和她剛剛度過的這個,一定很不相同。 等她環(huán)顧完一周,江淮易已經(jīng)醒了。 他好像不太愿意看見她,翻身過去面朝著沙發(fā)背,冷冷地說:“過零點了?!?/br> 明笙坐在他旁邊,俯身問:“等很久了?” 他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仍犯著倔:“嗯?!?/br> 正這時,周俊拎著兩袋宵夜推門進來,看見她也是一愣:“笙妹子,你回來了啊?”他把吃的放茶幾上,知趣地往后退,眼神掃過躺沙發(fā)上鬧別扭的江淮易,“你別跟他生氣。這小子晚上飯也沒吃等你到現(xiàn)在,就是脾氣大一點,你哄著點就……” 沒說完,江淮易一個抱枕飛了過去。被砸的周俊順手抱住,在茶幾上放好,搖搖頭說:“好了,我這就出去了。你們好好聊。”說著退出去幫他們帶上了門。 明笙按著江淮易的肩膀把他翻過來:“吃點東西。” 他又死倔地翻過去:“不想吃?!?/br> “你到底想怎樣?” 江淮易向后伸出一只手:“手機交出來?!?/br> 她遞過去。 江淮易一下抽走,隨手翻了翻,表情好像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他挑眸威脅式地掃了她一眼,當著她的面,把她最近通話第二位的聯(lián)系人刪了。 做完這一切,他翻身坐起來,把手機扔回給她,沒好氣地說:“以后不準先回其他人的電話?!?/br> “……” “聽見沒有?!” ☆、第31章 江淮易臉色陰沉地看著她,雙頰緊繃得能看見微微的凹陷,明笙看著他幾秒,卻低笑了一聲。江淮易的眼神里立刻多了一絲暴躁,卻顯得色厲內(nèi)荏。 她總是能輕易地,讓他覺得自己很幼稚可笑。 明笙把手機擱他手心里,意思是任他處置,自己把脖子上的項鏈摘下來,自顧自換了雙拖鞋。江淮易一直坐在沙發(fā)上看她在面前晃來晃去。最后她說:“我很累,先去洗澡?!彼艓ё∷氖?。 他眼神里并沒有阻止她的意思,只是在那之前,先得回答他,“你之前都在哪?” “在醫(yī)院。挪了地方,所以周俊沒看見我?!?/br> 這個答案大約還算過得去,江淮易表情松弛了些,但手還搭著。 明笙微微彎起唇角:“要跟我一起去?” 他眼角幽憤,淡淡說:“我洗過了。” 明笙嗯了聲,沒什么猶豫地抽出手臂。彼此都被情緒抽空力氣,沒有太多意興。她洗完熱水澡之后就躺上了床。江淮易沉默地坐在里側(cè),好像有什么話要跟她談。但她一躺上就鉆進了被子里,擺出了入睡的姿勢。 后半夜的月光灑在床尾,她覺得這片月光太重了,沉沉地把人壓進夢鄉(xiāng)。她靠著他的肩,倦意如急雨匆匆而來,竟不知自己是怎么睡著的。 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了。江淮易還保持著那個坐著的姿勢。 睜著惺忪睡眼,她看清他眼周的淡青,確認他真的一夜未眠。剛醒不久的嗓子很干,明笙開口時聲音沙啞得自己都陌生:“怎么了?” 江淮易看了她一眼,給她遞了床頭柜上的礦泉水。 明笙撐坐起來,擰開。 江淮易看著她往喉嚨里灌水,眼神欲言又止了一會兒,把手從被子里拿出來。她才發(fā)現(xiàn)他一直攥著她的手機。 “醫(yī)院來過電話,說要運送你姑姑的遺體。”江淮易側(cè)過身,眉心攏在一塊兒,“你姑姑……過世了。這么大的事,你為什么都沒跟我說?” 明笙怔怔地看了他幾秒,最后淡然旋回了瓶蓋。 她用很慢的動作吞咽了一口水,表情是一個空殼子的微笑:“昨晚太累了。” 江淮易翕了翕唇,啞然擰開了臉。 她堵得他沒話說??墒鞘莻€正常人都能發(fā)現(xiàn)其中的問題——她姑姑是她唯一的親人,她為了給姑姑買房子,應(yīng)酬賠笑,那么拼命地工作攢錢,生了病盡孝床頭。她這么在意這個親人,怎么可能對她的死訊無動于衷,稀松平常地用“太累了”一筆帶過? 明笙好像能看穿他的心理活動,目光涼幽幽的:“你希望我怎么樣,抱著你痛哭流涕嗎?” 不是—— “一定要痛不欲生才行?” “不是這些問題?!?/br> 他表情突然很頹唐,好像是因為詞句的匱乏,讓他說不出那些紛亂的感受。 但他清楚地知道,他們之間有問題。雖然表面上風(fēng)平浪靜,甚至每天都歡喜甜蜜,但是他每次看著她的笑,都覺得那笑容是虛的。她的心里始終有一塊地方,銅墻鐵壁,壁壘森嚴,從不向他開放。 嗓子被心頭的熱息灼得發(fā)干,江淮易干咽了一口,聲線像被灼燒過:“我們好好談一談?!?/br> 但她已經(jīng)調(diào)出通話記錄,撥出了一個電話。 江淮易搶過去按掉,逼她直視自己:“你先別弄這些。她們要通知你的東西我都幫你記好了。先把我們的事解決完?!?/br> 明笙沒骨頭一樣,軟綿綿的任他擺布,冷淡道:“我們之間有什么事,不是好好的?” “你覺得這樣算好好的?” “不算嗎?” 她有她的世界,一個污濁繚亂,到處都是尖刺的世界。這個世界的一草一木她都不想他碰。他只需要永遠溫暖、燦爛,笑容像陽光,眼眸像星辰,她的世界就可以因為他的光芒,汲取一點點養(yǎng)分。 這樣哪里不好? 江淮易自嘲般地低頭笑了聲,眼睛看著被套上的褶皺:“你今天可以假裝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樣,不告訴我你姑姑的事。哪天如果你自己出了什么事,得了什么病,或者要去什么地方,你是不是也打算若無其事地,什么都不跟我說,該走的走,該消失的消失?” 明笙想否認,然而仔細一想,覺得其實這樣也沒什么不好。 他好像第一次把她的心思看得這么清楚,霍地抬頭,聲音提高了些,卻更啞了:“你把我當你什么人???” 詰問落在她心上,轟然啟開了她心底長久封鎖的那扇門。 那里面封著許多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心事。但她一直清醒地明白,自己在逃避這個問題,也一直清醒地,放任自己逃避。 因為她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他的問題,她無從回答。 明笙忽然覺得沒意思。長久以來的所有自欺欺人與粉飾太平,都很沒意思。她好像終于做了決定,問:“你是不是想分手?” 第二遍了。他每次一把問題往嚴肅的方向帶,她的第一反應(yīng)不是溝通,而是分手。一夜未眠的大腦鈍而沉,讓身體機能和血液流速一樣變得遲緩,慢得令人暴躁。 “你就是這么想的?”他艱澀道。 她不說話。 江淮易終于失去了有限的耐心,冷冷地一笑:“好啊。那分手吧?!?/br> 在這一秒,情緒波動更大的人是她。 明笙有一瞬間的驚詫。好像是一根她當斷未斷,藕斷絲連了許久的紐帶,突然果真被一掌劈斷了,反而令人覺得恍惚。但她很快反應(yīng)過來,平靜地翻身下床,換上衣服和鞋。 她側(cè)彎下腰扣涼鞋的系帶,江淮易的目光就落在她背影上。 沉默寂靜。 他覺得自己好幾次就要開口了,可是總也對她還抱有幾絲希望。然而她做到了他想象中最大的若無其事,面無表情地穿衣、洗漱,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匾唤z絲切斷他的希求。 江淮易一直默然坐在床上聽她料理一切。最后,她把包挎上肩,打算出門,他還是按捺不住,聲音陰冷地沖她吼:“你出去了就別回來!” 連這句威脅都很幼稚。既然分了手,“別回來”又算得上什么威脅。 明笙的身形只頓了一下,便還是從容向外走。 門鎖扣住,咔噠一聲,像塵埃落定的聲音。 有一瞬間,他其實后悔過自己對她說了這句話。 ☆、第32章 明笙花兩天時間,安靜地處理完了陸雅琴的后事,連謝芷默都是兩天后才知道的這件事。她買了一張月臺票,送明笙上回老家的火車。 “國慶假票難買嗎?怎么不坐飛機?!敝x芷默穿梭在被行李堵得水泄不通的過道間,警惕地看著魚龍混雜的人群,“這班車十幾個小時,得坐一晚上。” 其實火車的票才更難買,但她沒說。 明笙只帶了一個包,一身裙裝,皮膚雪白,捧著一個深褐色的骨灰盒。在這艘車身綠漆已然斑駁的列車上,她是格格不入的過客。 她靜靜看著窗外:“我小姑不喜歡坐飛機。” 軌道外是荒蕪的城郊野草,在秋初的季節(jié)已然枯黃。藍天之下,滿目皆是蓬勃的*與枯槁。 明笙的電話突然響了。 是林雋,上來關(guān)心了幾句,就開始和她聊那棟房產(chǎn)的歸屬,和一些遺產(chǎn)承繼問題,提醒她留個心眼。明笙靜靜聽了一會兒,打斷他:“別說了,我現(xiàn)在聽不進去。” 他愕了一瞬,說:“遲早要聽的。” “稍微晚一點吧。給我點時間。” 連謝芷默都看得出來這通電話的不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