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姜出了宮殿，見廊下沒人，停住步子長抒了一口氣。

    陸柏庭跟出來找到她時，她眉目低斂，一動不動地望著圍欄外漆黑的一片出神。

    “晚上吹多了風，小心頭疼?！?/br>
    她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睛還是有點紅，小聲地喊了句：“……前輩?！倍蠡剡^頭去，雙手枕在扶欄上，目光朝前，卻細探不出究竟落在了哪。

    陸柏庭走到她身旁，側目看去，便是她的發頂。

    “你這場戲拍的……”

    “很投入？”沈姜搶了話，輕輕一笑“我也覺得很投入?！鼻榫w波動之大，回過神來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你很喜歡綠綺這個角色？”

    “不算吧，大概是……百分之六十五的喜歡。畢竟是自己演的，就算是反派也討厭不起來啊。”

    陸柏庭笑了：“這么精確……”又問，“平王呢？”

    沈姜聞言默了默，微微抿著唇，眉頭似是也蹙了一下。

    “對綠綺來說，平王確實很討厭?！标懓赝ヌ治兆∶媲暗臋跅U，道，“你代入綠綺的感受，看到我覺得不高興，這無可厚非。”

    “并不是討厭平王，劇情里他做的一切都很合理，只是……”沈姜抿了抿唇，悶悶說，“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不過是有點感慨罷了。

    綠綺為平王，幾乎奉獻了一切。

    從被救的那一刻起，她就把平王視作救贖和曙光。潛伏在宣帝身邊的那些年，為了幫平王爭取機會和時間，她放下了一個女人所有的尊嚴和底線，曲媚逢迎，去討好一個間接害死她父親，毀了她家鄉和整個人生的男人。不僅給平王傳遞消息，數次幫他化解危機，被宣帝送到平王身邊做細作之后，更是極盡所能地幫他麻痹宣王，讓他沉溺皇權，耽于放縱。

    她做了這么多，甚至在最后獻出生命，那么平王呢，他對綠綺到底有多少感情，又或者說……有沒有感情？

    想到綠綺身死，平王如愿坐上龍座之后的劇情，她心里就像壓了塊石頭，悶得慌。

    癡心追逐，無悔付出，到頭來呢？大夢一場。

    “別再想了?！标懓赝ヒ娝荒樇m結，只得道，“平王利用綠綺，那是平王，我現在站在你面前，我不是他。”

    沈姜頓了一下，抬眸看他，半晌嘆了口氣，“抱歉前輩，我想的太多了。”

    為戲中人的恩怨糾葛認真較勁，拍一部較真一回，以后拍戲還要不要過了？

    夜間風大，陸柏庭正要開口叫她回去，沈姜忽然定定看著他，認真又頗有點猶豫地問：“前輩你覺得……平王對綠綺究竟有沒有感情？”

    許多細節末節，劇本里表述的都不是很清楚，朦朧美的概念她懂，但她真的很想知道。

    陸柏庭稍作沉默，微微皺眉思考這個問題。其實早先看劇本的時候，他也想過，不過情情愛愛并非這部戲里最中心的點，他沒往太深的地方探究。

    那個時候也沒想到，有一天竟然會和飾演綠綺這個角色的女演員，站在這樣一個地方，在這樣一個時間環境下談論這個問題。

    “我……”

    “算了！”他剛動唇她便打斷，那張臉上的糾結加重了幾分，她皺了皺眉，嘆氣放棄，“發布會上前輩你說的很對，有的問題還是留待觀眾去思考吧。”

    她略帶歉意看他，神色已經恢復不少，“這個問題就當我沒問，本來嘛……我一時情緒化，還問這種蠢問題影響前輩，很抱歉?！?/br>
    陸柏庭沒說什么，嗯了聲。

    正?；貋淼纳蚪K于意識到夜風凍人，提議回去。

    陸柏庭應了，卻站在原地未動。

    沈姜走出去兩步，忽聽他在身后叫了她一聲。

    “怎么了？”她駐足回眸。

    “……我覺得是有的。”

    沈姜愣愣看著他。

    夜色下，陸柏庭長身靜立，廣袖隨風，背后是無垠蒼穹，一輪皎月獨自高懸，銀白遍灑。

    “平王不過是在大愛和小愛中做了取舍?！彼f。

    “他放棄了愛情，并不代表愛情沒有出現過?！?/br>
    江謠隨《云水傳說》劇組到達橫店的第一天，沈姜就在收工后第一時間趕去見了她。

    兩個劇組入住的酒店隔得有點遠，她們約在茶餐廳里，碰面喝了下午茶。

    江謠不是女主角，好在女二的戲份同樣不少，沒幾天就迎來了正式拍攝。沈姜正好沒有戲份安排，且早就約好了，便挑了個午后陽光燦爛沒有冷風的好時候，去她們劇組探班。

    雖然沈姜目前的作品只有一部，但看在《龍潛》及徐民安的份上，《云水傳說》的導演和劇組，自然不會不給她面子，將她拒之門外。

    一輛大餐車開進《云水傳說》片場，從零食到點心到便當飯，一應俱全，分量充足夠劇組上下分發，一眾人吃了她的東西，承了好意，一時間上下都在說她和江謠的好。

    江謠拍完戲，中間休息時段，和沈姜在休息室里聊天。這個休息室的使用者只有她和女主角，后者正在前頭片場拍戲，沒人妨礙她們。

    “你弄這么一大手筆，多浪費錢！”江謠壓低聲音，朝面前笑嘻嘻的沈姜瞪了一眼，“你錢多的沒地方花了吧？”

    “我是為你好。犒勞劇組一次，不過是花點錢，伸手不打笑臉人懂不懂？不管心里怎么想的，以后他們明面上對你至少都會保持客客氣氣的?！?/br>
    “……你也給你們劇組送了餐車？”

    沈姜白她，“你覺得以徐導演的脾氣餐車進得去嗎？就連發布會開完了，到現在還禁止媒體采訪。”

    江謠一聽，差點一噎。沈姜給她另外帶了伴手禮，論精致論價錢都是獨一份的，但她吃不下了。

    “你自己不花，錢花到我身上？！”

    伸出手指想點她的頭，半路又強忍著收回來，一口氣順了半天才憋下去。

    “……謝了?！苯{說，“你對我好，我會一直記著?！?/br>
    “誰要你記了？”相處兩年多，沈姜在她面前格外活潑，又是一記白眼，哼了聲嗤她，“你只要多努力多上進，好好在事業上下番功夫我就謝謝你了！我們劇組發布會你看到了吧？那誰也在，電影上映之后她的后續資源肯定會有提升，你忘了當初她是怎么嗆你的？”

    這話說的是關晴，搶男朋友這事兒，怕是江謠忘了，沈姜也會替她記著。

    江謠撇了撇嘴，“我沒忘?！?/br>
    “反正你心里要有個譜，自己劃算。別到以后，人家跑來采訪我，問我‘哎呀當年大學和你同寢室的女演員半年沒接到戲你怎么看？’……我跟你說到時候我不僅看，我還懟你呢！”

    “知道了?！苯{夾了塊滿是醬汁的牛rou塊到她嘴里，狠狠塞住她的嘴，“就你一天天咒我?！?/br>
    沈姜吃完rou，又道：“對了，那個誰……你那個前男友有沒有再聯系過你？”

    “你說高源啊？最近好像也在拍戲，前段時間微信上加了我一次，我沒理。”

    “就應該這樣。我告訴你，你要是敢搭理他我跟你沒完。有點志氣，知道嗎？”

    “……哎沈姜，我說你到底干嘛來了？”江謠實在忍不住，嘖了聲，“跟我媽似的，你母愛泛濫了？去去去，找你家陸影帝泛濫去，別來淹我。”

    沈姜往胳膊上拍了她一下。

    江謠見她不說話，擠眉弄眼，“怎么，說到陸影帝就乖了？”

    “不是。”

    “那你這樣……干嗎啊？”

    “過兩天就要拍我那個角色在電影里最高潮的一場戲?！?/br>
    “殺青了舍不得？”

    沈姜搖頭，“不是殺青的問題，是戲的問題?！?/br>
    江謠不解，“戲？一直以來專業成績都是第一，老師都說你的戲好，你擔心什么？”

    沈姜看看她，想解釋，又無從開口。

    那場重頭戲，是綠綺借呈上最新情報之由進入皇宮，迷惑宣帝，和他在寢宮廝混一夜，給平王爭取了圍宮的時間。他的人馬借著天黑，順利占領整座城的要處，并在天明之時取得宮匙，浩蕩挺入了皇城。

    絕境之際，宣帝才發現綠綺的真實身份與立場，挾著她到殿門外，面對林立兵士，綠綺開口讓平王射殺自己，短暫對峙之后，就此死于她最愛的男人精準箭法之下。

    她看過全部的劇本，她知道后面會揭開前面的伏筆，劇情有一個翻轉，如此，她實在無法跳脫出完整的框架，只全心全意帶入那一段人物的心境和情緒。以她這段時間的狀態，她有預感這場戲不會太好拍。

    “……算了?！鄙蚪獓@了口氣，“捱一捱就撐過去了。不說這個，你趕緊把東西吃了，我們出去轉轉?！?/br>
    江謠也沒多問，哦了聲，專心吃東西。

    因為故事背景的緣故，《云水傳說》取景的地點離《龍潛》取景的秦王宮有些遠，沈姜上一次來橫店的時候，已經把這些景點都逛得差不多，于是也沒在意風景，邊走邊和江謠繼續閑話。

    江謠道：“導演他們應該也要休息了，我們去前面看一看，打個招呼?！?/br>
    沈姜沒有異議，來的時候和導演幾人打了照面，他們在拍戲，沒來得及，只隨便說了兩句就走開。

    一路沿著長廊往片場去，離得近了，工作人員也漸多。

    還沒到門口，就有工作人員出門來，看見她倆登時一笑，“江老師，沈老師，導演正讓我來找你們?！?/br>
    她倆應著，一邊說一邊進去。

    到了里面沈姜才發現，除了正聚在導演身邊說話的男女主演，還有另一個熟人。

    “段前輩？”

    沈姜微詫，反應過來后才想起，忙不迭和導演打招呼。

    導演笑呵呵道，“沈小姐和段喻現在正一起拍戲對吧？”

    她笑笑，應了聲是。

    “你來探江謠的班，正好段喻也來探祁元的班，真是巧了?！?/br>
    沈姜聞言一愣，什么？段喻和方祁元？他倆不是剛搶完女朋友沒多久么？

    “沈老師?！币恢睕]說話的段喻噙著笑看向她，“真巧，在這也能遇上?！?/br>
    沈姜第一次搭段喻的保姆車，感覺非常不自在。偏偏旁邊坐著的人還要側頭和她說話，“沈老師很緊張？”

    “沒有。”沈姜勉強笑笑。離得太近了你！身上淺淡的香水味雖然很好聞，但是作為不怎么熟的人，這樣很尷尬啊拜托！

    第一次坐陸柏庭的車，她和陸柏庭分了兩排，遠遠拉開了距離。第二次坐同一排，中間也是隔了一個位置。

    像他這樣直接坐旁邊，這么自來熟的……

    “除了工作的時候，我們好像私底下從來沒單獨碰面過？”段喻挑了挑眉，“這好像還是第一次?！?/br>
    “……是啊?！?/br>
    沈姜忍不住腹誹，又不熟，碰面干什么？

    也是巧，探個班，竟然會遇上同事，而且他也送了餐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