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第八十七章密謀 中宮有主,身為攝政王,裴啟旬自是要前去拜訪一番。他緩步走在月華門冗長的甬道上,看著兩旁五丈高的紅墻,承著積雪的重量,在朔風之中屹立不倒。 穿過隆福門,眼前豁然開朗。榮王踩著皂靴拾階而上,徑直走到昭元殿外。他收了傘,隨手交給隨身侍從,方是登上昭元殿的宮臺。 繁華落盡之后,此處自有一番孤寂,更何況漫天飛雪,更添三分憂傷。斗篷之上落了好些雪子,頭發上也是蒙了白白一片,榮王也不去管。天倒不算太冷,只是草木凋零,景色太過單調。 城澄常說,人生大抵是一個巧字,單就如今而言,的確如是。皇后不知他要來,卻正巧立在門口,也好,正主在此,省去通傳的麻煩。他往前走近幾步,淡淡問道:“皇后新立,怎么卻有惆悵之感?” 大雪紛紛,使得天地間只剩下簡單的白,素淡而純凈,一如當年的皇后。只可惜落在地上,一瞬就化作了臟兮兮的水。她剛想伸手去觸,就見不遠處一挺拔身影落入眸中。漸漸看清了,她便悻悻地收了手。 榮王話音入耳,皇后并不急于作答。前朝后宮,盡在他掌控之中,她同皇上那些陳年舊事,想來榮王早已了然于胸。既已心知肚明,她又何須多費口舌,只道:“我兒尸骨未寒,不過覽景傷懷罷了。” 三皇子,想起那個機靈的孩子,榮王也覺得可惜。只是那終究是個女孩兒,雖說大齊不是沒有女帝的先例,只是在有其他皇子存在的情況下,三皇子就算是活著,也不可能繼承大統。但為了給皇后一些安慰,也算是利用此事鉗制住皇后,榮王并沒有將此事公之于眾,還為三皇子擬了追封的謚號。于此事上,皇后的確感激于他。 “天寒地凍,王爺乃是難得的稀客,不若進屋一敘。” 他的紅纓朝冠被風吹亂,此時方覺風雪大也好,有避雪之美名,不至于太過唐突。 且不說那個不知深淺的太后,蘇氏于他的確有助力之功。且不說前朝如何,后廷之內安泰如常,已是替他省卻不少麻煩。至于日后,自然還是一面用著,一面防著。倘若真的喝杯茶就能交心,裴啟旬白活三十年。 鼻息之間帶出允諾之聲,宮女挑了門簾,榮王隨即入內。解了貂裘斗篷,身上頓時輕便很多。擱在以往,榮王總覺得后宮這地界陰氣重,甚少涉足,如今是虎xue是龍潭,卻也不得不進來摻和摻和了。畢竟這滿局的棋,得先穩住其中一家不是。 他臨著火盆子烤著手,暗自用余光打量皇后寢宮里的擺設。皇后新立,殿內自是紅燭成排,喜聯成雙,擺設都是一新,只不過再過個十天半個月,便是一切照舊了。他摩挲著手指間的扳指,眼底里也看不出喜怒,只看著火盆子說:“皇帝的病可好些了?” 按說皇后不該與皇帝之外的成年男子獨處一室,可此時她卻是毫不避諱,頗有些同流合污的架勢。或許擱在當下,該叫同心同德。不多些時候,自有宮女呈了上好的太平猴魁,茶香氤氳中,皇后寡淡一笑,轉眸瞧他:“我非太醫,皇兄問這話,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四年前,也是這個時節,大皇子和良妃接連暴斃。彼時的皇后被打入冷宮,卻仍覺有大仇得報的快意。至少她還能如螻蟻般地活著,也還能有期望的資本,而他們卻帶著皇帝最深沉的期許命赴黃泉。 風水輪流轉,老天爺還是公平的,樂極必定生悲,三皇子的死帶走了皇后最后的希冀,也打消了她破釜沉舟與攝政王針鋒相對的念頭。皇后頗為柔順地說:“皇上的病,一大半兒是心病。” 這是她的揣測,也是毋庸置疑的事實。陰差陽錯之間,裴啟紹沒能娶成自己最心愛的女人,反倒親手將皇后鳳印交予毀了他一生的女人,還要在滿朝文武面前裝作心甘情愿,憋屈至此,他不得病,誰得病。 榮王聽著她的言語,一字一句加以斟酌考量。去年也是這個時候,漫天飛雪,血濺丹陛。一年了,他“奉詔”攝政一年,山河猶在,國泰民安,四夷來朝,八方臣服。但他還不能放松警惕。眼前這個女人,大抵是蘇家的驕傲。老太后一手扶持起來的,倒也不辜負蘇家的栽培。如今只等著皇帝去了,坐擁了大齊□□的風光了。 早年皇后有子,榮王不得不防著,如今她算是孤家寡人一個,倒是省卻榮王不少心事,只是仍舊不可小覷。他嘴角噙著一抹笑,抿了兩口茶,茶之好壞,品而方知。至于皇帝的病,心病還須心藥醫,只不過他手中并沒有這般好的藥材,就算有,也舍不得給裴啟紹。 “五日之前,是王公大臣上賀表的日子。本王看著其他還好,唯有欽天監上的不是賀表,而是——密折。”他自袖筒之內取出奏章,信手翻了幾頁,放到一旁的桌案之上,淡淡讀出幾句里頭的話,“南斗犯紫微,國之大兇,不可立后。” 皇后聽了這話,只是一味冷笑。好一個欽天監,觀天象,制歷法,當真讓人防不勝防。在她看來,欽天監所察,不過是用來搪塞那些庸人的話,國之大兇,是她蘇臨水、攝政王,還是皇上,又有誰說得清呢!任他們有通天的本事,也是棋差一著,真相永遠不會大白于天下。因為真正cao攬這一切之人,他們不敢算計,也斷然算不著! 皇后不慌不亂,突然顧左右而先言他:“大齊自易主以來,立儲立賢。皇兄須知,先帝臨崩前的決斷,只怕也有欽天監的‘功勞’。” 八方賀表,榮王獨擇這一份兒念給她聽,個中寓意再明晰不過。他有大事要交給她做,然而還不夠放心,故而先以此為餌,誘她上鉤。皇后知道,在她為榮王穩定后宮局勢,堵住悠悠眾口之后,蘇家同榮親王府早已是唇亡齒寒的關系。若真有一日榮王府遭滅頂之災,下一個要辦的必定是蘇家,所以只要是她能做到的事情,她必然不會違背榮王的意愿。只是到底要掙扎一下,以免被榮王拿捏住,看輕了去。 皇后相信,他們之所以能達成同盟,是因為他們生來都不是帝王和皇后的命,卻偏要逆天而行。天命固然難違,只是這天命絕不該掌在欽天監手里:“可我不信欽天監的說法兒,因為我信,皇兄有斗轉星移的本事。” 她盯著裴啟旬,裴啟旬也看向她。皇后很聰明,嘴皮子又利索,大抵是先天的聰慧,加上十年的深宮磨礪,賜予了她如今的本事。言語間透著一股野性與不羈,的確是個頗為燙手的山芋。 然而榮王并不怵她半分,反而淡淡笑道:“后宮不得干政,姑娘,這么大了,不會不懂吧?何況還是陳年舊事。” 皇后見他仗著年長自己十歲,竟然堂而皇之地叫她姑娘,一國皇后的臉,就這樣在他面前被丟盡了。說到底,先帝當年若擇了榮王為太子,也省了這好大一番周旋,她嫁的就不會是裴啟紹,他娶的也不會是孟城澄。皇后思緒回轉,把無關緊要的不滿情緒一并咽到肚子里,憋著嘴說:“哦,下不為例。” 其實皇后的意思很明確,就是讓這密折永遠成為一道密折。留中不發,這四個字裴啟旬不是不可以寫,但是還要看皇后究竟有幾分誠意。“斗轉星移,本王或許有這個能耐吧。只是——皇帝病了。病了,就老了。你——明白嗎?” 皇后聞言,心頭頓時一凜。裴啟旬不緊不慢的言辭間,竟暗藏著殺人的劍。一年前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皇后沒有親眼看見,此時卻可以想象出當年他亦是以這樣看似云淡風輕的姿態,強迫皇上在以榮王攝政的圣旨上印下玉璽。而后,殺伐決斷,鏟除異己。 如今他大權在握,隨便一個理由,她的皇后之位,可立亦可廢。就比如,他手中正在把玩的欽天監密折,批或不批,全在他朱筆之下。 皇后雖早料到遲早會有這樣一天,卻未想到他的動作會這樣快,會這樣急不可耐。她并未急于應,冷冷一哂:“新婚不過幾日,您就盤算著讓我守寡,皇兄好狠的心。” 實則對于皇帝,她沒什么可留戀的,他的生死,她自也沒必要多加置喙。興許當下只需她點一個頭,所有問題就都能迎刃而解。舉手之勞,何樂不為呢。皇后面上沒有半分愧色,就像以前,她愛他,愛的光明正大,現在她恨他,也恨的坦坦蕩蕩:“不過話說回來,我最拿手的桂花糖蒸栗粉糕,和以夾竹桃花粉,甜而不膩,皇上最是喜歡。” 皇后的一舉一動落在裴啟旬眼里,他微微一笑,算是予以回應。皇帝稱病稱的太久了,久的不僅天下人不相信,他都快不信了。這時穩定民心的最好辦法,莫過于大喪。稱病,撐不住了,最好的結局,也是最理所當然的結局,自然是——駕崩。 蘇氏聰明,聞弦歌而知雅意。其實狠心與否,在她不在他。倘若皇后仍舊真真地愛著皇帝,自然也不會有皇后名頭這一說了。 裴啟旬看著她,微微地瞇起了眼,一時間城澄的影子忽然出現在眼前。城澄……她不會怪他吧!他也是沒有辦法,既然瞞不下去了,便只能用另一種事實大白于天下。 皇后一抬眸,見裴啟旬的眸光望進了她的眼里,仿佛也望進了她的心里。她突然想起一件要緊事:“大婚那晚,皇上曾出言,百年之后,要和我同歸于盡。事成之后,若真有道殉葬之旨,我希望它能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兒宣出來。只不過,皇上欽點之人,要是寧妃,而非皇后。”就算榮王按下欽天監的密折,保她后半生安穩無虞,她也得有命承受才行。總不能機關算盡,反倒被一個落魄的傀儡皇帝害得功敗垂成。 殉葬之法,古來已有之,但是能讓皇帝這么恨之入骨的,大搞只有榮王和她了吧。皇帝權且動不了榮王,故而威逼于皇后。裴啟旬真是不知,此時是該為皇帝感到悲哀呢,還是該為自己慶幸。 “本王記下了。”看來是他小瞧了蘇家的女人,殉葬當然要殉,但卻不是她。于她來說,正是一個化解自身危機,鏟除異己的好機會。話說至此,已經說透了。裴啟旬闔上茶盞,起身望著窗格外頭的雪景。 雪似乎越發的大了,昭元殿里的幾株寒梅,透著一陣陣幽香,斗篷攏在身上,依稀可聞淡淡梅香。榮王挑簾走出昭元殿,頗為苦惱。回去要讓城澄聞見,又該胡思亂想了吧。 ☆、第88章 太子 第八十八章太子 裴啟旬打外頭回府時,正好與太醫擦肩而過。他連忙叫住程太醫,略顯擔憂地問:“怎么了,王妃不舒服?” 程太醫不料榮王突然回來,頗有幾分戰戰兢兢地向他行了禮,而后方道:“回殿下,王妃并無不適,微臣只是例行診脈罷了。” 榮王狐疑道:“此話當真?” 他語氣淡淡,可程太醫卻如臨大敵,頓時滿頭大汗,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裴啟旬心中咯噔一聲,緊張地問:“王妃到底怎么了?” “殿下恕罪,是王妃不讓微臣聲張出去……只是王妃久未受孕,故而讓微臣仔細診察一番罷了。” 裴啟旬心中一動,挑眉問道:“結果如何?” “王妃本就體寒,誕下世子之后,身子受了些虧損,的確是不易受孕。” 見榮王臉色微變,程太醫忙補充道:“但只要精心調養,不是沒有再懷上的可能……” 裴啟旬默了默,低聲問:“那王妃的意思,是想要,還是不想?” 程太醫遲疑地說:“殿下恕罪,王妃的心思,微臣也不大清楚。可要微臣開些滋補的方子?” 別說程太醫,就是裴啟旬都拿不準城澄的心意。前些年他有意拿孩子拴住她,想必她早已有所察覺。現在好不容易風平浪靜,她還會不會想為他誕育子嗣,裴啟旬說不清,也不好擅做主張,惹城澄生氣。于是他擺擺手道:“你先下去吧,此事榮后再議。” 程太醫如獲大赦,連忙躬身退了出去。攝政王雖然看起來總是一副笑模樣,但誰都知道,他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兒。 裴啟旬踏入內室,就見元燁正窩在城澄懷里撒嬌。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對他這個老子態度都很沖,偏生在城澄面前一副乖巧模樣,直把城澄哄得心花怒放,卻叫裴啟旬很是無可奈何。見他進來,元燁立即站起身,一溜煙地跑了。裴啟旬剛要叫他,就被城澄攔住:“誒,由他去吧。在我這里,可不想聽你那些耳提面命。” 他無奈地看著她,許是心中總覺虧欠,城澄實在太多溺愛孩子,這不是他所認同的管教子女的方法。可偏生她又是他的克星,讓他毫無辦法,無力招架。 “你可知道昨日元燁騎馬上街,踢翻了人家的攤子?” “我知道,燁兒同我說了,他已經知道錯了。我叫人賠了錢,也囑咐他以后不許騎馬上街。他身子不好,哪里吹得了冷風。” 他氣結:“這豈止是他身子不好的緣故?” “得了,你也別光教訓燁兒,”城澄不服氣地說:“你們這些皇家子弟,哪個不是從小便上街騎馬。” 裴啟旬一噎,還真是被她說中了。他啞口無言!只是他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并沒有和她講過自己小時候的事,所謂皇家子弟,大概指的是三弟吧!他忽然想到晨間宮內的事情,想必城澄還不知道。或許她永遠都不會知道了,這樣也好,只要他和皇后瞞著她就好了。瞞著瞞著,或許就再也不用提起,就像沒發生過一樣。 “且不說這個。今日我與皇后商議,覺著該立出一位太子,穩固民心,你以為如何?” 皇帝膝下活著的皇子只有兩個,一個是伊妃所出的二皇子,一個是寧妃所出的四皇子。兩個孩子歲數差不太多,大一點的八歲,小一點的實歲才滿六歲。這個時候就算立了太子,東宮也不會有什么實權,無非像他父皇一樣,做一個攝政王的擺設罷了。 “若是立了太子,于榮王府來說也是好事。樹大必招風,讓東宮分去一些目光倒也好。只是王爺想立誰?” 榮王沉吟道:“兩個皇子都是資質平平——”他一頓,“依皇后的意思,應當是要立二皇子。盡管這兩個都不是她親生的,但相比之下,她似乎更厭惡寧妃。” “這也不奇怪,皇帝這幾年有意扶持寧妃起來牽制著她,雖比不上當年良妃的勢頭,但她到底是皇后眼中的一根刺。” 他看著城澄說:“你呢,你覺得哪個好?” 城澄有些意外:“這樣大的事情,王爺問我?” “天下若是本王的,便是城澄的。太子人選,自然要你中意的才好。” 城澄也不客氣,當真說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我覺得,立四皇子比較好。” “哦?此話怎講?” “這兩個孩子,我都不熟悉,但憑既有的印象來看,二皇子及其母伊妃都比較小家子氣,上不了臺面。寧妃,卻是個聰明人,知道什么時候該站出來,什么時候該收斂鋒芒,這也是皇后想除掉她的原因之一。” 榮王沉默片刻,告訴她:“可今日,皇后提出,若將來皇帝百年,她要寧妃殉葬。” 城澄直直望著他:“王爺允了?” “我告訴她,本王記下了。原本本王并未多想,只以為不過是一個小小妃嬪的生死……直到方才聽到你的話。” 城澄一下子就察覺出,榮王心中其實是較為屬意二皇子的。不然以他縝密的心思,不可能沒有想到寧妃是四皇子的生母。 “王爺若能聽進我的話,不妨便考慮立四皇子為太子。回頭皇上駕崩,新帝登基,就算您是攝政王也不能掐死新帝的生母。到時候皇后肯定無話可說,賴不到您頭上。” 榮王頗為好奇:“你和皇后,不是有幾分交情?” “血親是假,情誼是虛,身處皇家,怎敢妄言交情?”她苦澀一笑,“難道我得到的教訓,還不夠多么。” 他憐惜地摸摸她的頭發,稱贊道:“城澄,你長大了。” 她笑笑:“所以王爺可認同我的話?” “本王也不瞞你,其實本王心里,仍然存有疑慮。你與寧妃毫無交情,為何要保她性命,予她榮華?” “很簡單,因為——我不相信蘇家。” 延祚九年五月,榮親王府舉辦端午家宴。明眼人皆知,這場家宴的目的乃是考校兩位皇子,在其中擇一儲君。 家宴過后,裴啟旬獨自回到書房。銅獸嘴中緩緩噴出淡淡的熏香,夜色已深,空留蟲鳴幾響。 一盆吊蘭沒精打采的垂著,一如他此時的心情。兩個皇子的資質都不算高,或許是他cao之過急了。只是宮內的事情算下來,也快了。倘若再不擇主,只怕亂中生變。 莊征在一旁侍立,擺手讓其闔門,但聽見外頭的兵甲之聲漸漸響起。一個營的將士將攝政王府內里三層外三層圍住,并非防內,而是御外。 “替本王代筆。” 天色越深,黎明越快。明日的朝會,必然激起驚濤駭浪。明黃卷宗緩緩攤開,莊征俯身站在一旁的桌案邊,拿起筆山上的玉管狼毫。 裴啟旬自隔間取出頂戴官服,待穿戴齊整,天色已有微微泛白的趨勢。他手中拿著宗人府的玉牒,打開復又合攏,猶豫許久后,方擲在一旁的桌案之上,正色道: “詔曰:自古帝王繼天立極,撫御還區,必建立元儲,懋隆國本,以綿宗社無僵之休,朕緒應鴻續,夙夜兢兢,然天命不假,竟染時疾,以致躬體欠安,難以續踐,仰承兄命,方穩國祚,然祖宗謨烈昭缶,付托至重,朕身心俱疲,以累蒼生,以負萬民,思之再三,宜應承祧行慶,端在元良。皇四子元昌,日表英奇,天資粹美,茲恪遵皇太后慈命,載稽典禮,俯順輿情,謹告天地,宗廟,社稷。于延祚九年五月十三日,授以冊寶,立為皇太子,正位東宮,以重萬年之統,以繁四海之心,欽哉。” “都記下了嗎?另外這道圣旨詔告天下之前,你親領兵士一千替換皇城守衛,以免生亂。”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裴啟旬抬首望著繁星退卻,天光漸亮。 天亮之后,明旨自榮王府出,昭告天下,立四皇子為太子。自榮王攝政以來,經他之手所擬的圣旨不計其數。然而城澄知道,這一道圣旨,他擬的心不甘,情不愿。 縱使攝政王位極人臣又如何,這太子的位子,終究是要皇帝的兒子來做。名不正,則言不順。只不過事到如今,在那真真正正的宸宮之中,天子已然成了可笑的擺設,裴啟旬也不計較那一二名分罷了。城澄大約猜得出,他所思所憂,大抵還是為國。 幾個皇子,資質尚佳的去得早,留下這兩個,一個呆頭呆腦,一個傻里傻氣,在他看來,無一堪為明君。然而立儲一事,前朝后宮,早已議論紛紛,縱使大權在握如榮王,也是騎虎難下。 這天下本應是他的,但一步錯,步步錯,如今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們也只能把這條路走到底。城澄只愿儲君圣明,能體會王爺的不易。又恐儲君太過圣明,洞悉了這宮闈局勢,與他們秋后算賬。思及此處,城澄輕嘆一聲。功過自有后人說,她一深閨女子,除了祈愿,也絲毫變不了這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