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南慧松了口氣,知道自己通過了考驗,可以留下了。 做裴啟旬的女人,她何嘗不想!只是她知道,自己這輩子是沒有可能了。但她不想就這么離開,既然照顧好王妃是他的愿望,她愿意替他達成。 南慧是個聰明人,一回到梧竹幽居,她便發現氣氛不對。谷雨看她的眼神欲言又止,顯然是誤會了什么。南慧一想就明白過來,明明去的時候是三個人,回來之后卻只剩下兩個人,王爺單獨把她留下,顯然是叫谷雨誤會了,以為她是那種攀龍附鳳之人。王妃呢?王妃怎么想? 她忙進去向城澄回話,發現王妃已經凈了手,開始用晚膳了。城澄打小自己吃飯習慣了,不喜歡有下人布菜,所以用不著下人伺候。南慧就上前給她倒了杯茶:“王妃,奴婢回來了。” “哦,辛苦了,回去歇著吧?!彼卣f。 “王妃……” “嗯?”城澄停下筷子,抬頭看她:“還有別的事么?” 王妃的表情看起來與平日無異,但南慧怕她心里存了芥蒂,便主動解釋:“殿下留下奴婢并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問奴婢愿不愿意出府嫁人。奴婢還是說不愿意,殿下就叫奴婢好好伺候王妃,然后就讓奴婢回來了。奴婢知道,這都多虧了您替奴婢求情?!?/br> 城澄看她一眼,微笑道:“我也沒做什么,不用放在心上。下去吧?!?/br> 南慧不敢再打擾她用膳,依言退下了。 待她走后,城澄放下筷子,突然間沒了胃口。 她以為自己會毫不介意,甚至很高興裴啟旬終于要碰別的女人了。以前他總守著她一個,她還覺得心里頭有壓力,有負擔,本以為他的目光看向別人時,她會很高興的…… 可是事實是,當裴啟旬說讓南慧單獨留下的時候,她的心里咯噔一聲,當時便險些失態。 她慌張地逃跑,等到谷雨見了她,問南慧哪里去了的時候,她甚至嘗到了自己口中苦澀的味道。 她不明白,明明是當初唯恐避之而不及的人,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叫她放在心上了呢?大概這就是所謂的日久生情吧,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他對她又那樣體貼周到,她就是石頭做的心,也要被他融化了。 城澄覺得自己真傻,明明知道榮王并非等閑之輩,當初娶她也只是為了利用,怎么能就這么輕易地動了心呢! 她的心里又煩又亂,卻又本能地用平靜的外表來掩飾自己的內心。這樣的話,如果裴啟旬真的要了南慧,她還能保持住最后一點點尊嚴,告訴自己也告訴別人,她并不在乎他。 當她得知裴啟旬只是問了南慧幾句話,就叫她回來之后,城澄不得不承認,她懸了半天的心終于放回了肚子里,還有一種不可告人的竊喜。這不是屬于王妃應有的情緒,榮王子嗣單薄,身為正妻,她理應替他納妾,幫他開枝散葉。可是城澄發現,她不想那樣做,一點都不想。 她不知道自己的這種心理,究竟是出于情感,還是只是占有欲在作祟。在確定自己的心意之前,她只有把這份秘密深深地埋藏在自己的心里。因為那里有一座小小的城,于她而言,是最為安全隱秘的地方。 花朝節當日,城澄天不亮就被人叫了起來,洗漱更衣,按品級上妝。親王妃的禮服繁復而厚重,壓在她單薄的身子上,不見多少莊嚴,反倒襯得她愈發嬌弱。城澄看著鏡中嫵媚的女子,不由一笑:“瞧我長得這樣子,就不像個正妃?!?/br> “誰說的?”裴啟旬自外進來,正好接上她的話。 “王爺。”她站起身,向他淺淺一禮。 裴啟旬伸手扶她起來,手就沒有再松開。他近距離端詳著她的臉,抹了珍珠粉的臉龐白皙如玉,螺子黛勾勒出如遠山般的長眉,大紅色的胭脂襯得她面若桃花。若不是怕自己唇上沾上口脂,他現在就想親一親她。 “本王保證,今日的宴席之上,沒有一個女人會比你更美?!?/br> 從小到大,已經有無數人夸贊過她的美麗,但是每一次,城澄都會如同此時這般嬌羞地笑笑。蝶翼一樣的睫毛微垂,恰到好處的撩人心扉。 他們像上回一樣共乘一輛馬車入宮,卻全然不同上次的尷尬和疏遠。她一面吃著他為她準備的牛乳菱粉香糕,一面問他:“王爺您說,今兒我究竟能不能看見昭祉?” 香糕酥軟,她一口咬不全,就容易掉渣。他生來喜潔,但奇異地并不覺得反感,還隨手幫她挑去禮服上糕點的殘渣。 “不好說。你們女眷在御花園辦賞花宴,皇上歷來是帶著宗親去景和園游船。去年他帶上了良妃以示恩寵,今年不知會不會帶上妍嬪?!?/br> 妍嬪如今風頭正盛,還真是不好說。 裴啟旬看她失落的樣子,不忍地摸了摸她的頭發:“只可惜母妃去得早,不然借著進宮請安的由頭,還能制造機會與你們見面。給太后請安就不同了,皇帝忌憚著本王,也顧忌著太后。明面上和蘇家走得太近,對咱們對女兒都不是什么好事?!?/br> “我知道……”她還反過來勸他:“您別記掛著我,我沒事兒。” 他看她這個樣子,實在是心疼:“若是實在記掛了,哪天就去看看,也沒什么大不了的?!?/br> 她猶疑地看著他:“那成么?我不想給您添麻煩?!?/br> “不用顧忌本王。”他輕輕拍拍她的頭,無限溫柔地說。 她還是不確定:“那……皇上能讓么?” “他不會為難你的?!闭f出這話時,裴啟旬心中多少有幾分酸澀,“三弟向來念舊情?!?/br> “是么?”太久沒有提起皇帝了,再次想起這個人時,城澄突然發現自己腦海中有關于他的記憶,遙遠的就像發生在上輩子一樣?!叭绻钆f情,他就不會賜婚。如果念舊情,他就不會搶走我的骨rou……王爺,或許城澄與您有千百點不同,但有一樣,我和您一樣恨他!” ☆、第44章 花朝 第四十四章花朝 花朝節是紀念百花生日的節日,俗稱“花神節”。每年的這一天,人們都要在花樹下為花神設神位,祭拜花神。 這一天是屬于年輕女孩們的節日,蘇太后沒有搶姑娘們的風頭,將宴會全權交給她的侄女珍妃來辦,自己只參與了“曬種祈豐”,在慈寧宮外攤曬了“百樣種子”,以祈豐收。 至于為什么不把這樁差事交給良妃,太后的說法也很好聽——良妃是皇帝心尖上的人,花朝節那日定是要被帶去前頭游船的。誰知道今年不同去歲,皇帝竟撇下了良妃,帶著妍嬪去了景和園。良妃就被落在了后宮里,好不尷尬地坐在了珍妃的下首。 按說城澄與良妃兩個,本應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涩F在,城澄的心思全然都放在尋找女兒上頭,根本顧不得她傅云歸是哪個。她眼巴巴地張望了半天,只可惜公主的席位上還都是空的。 一旁的襄郡王妃是個悶葫蘆,從進來就一直低著頭不說話。趁著還沒開席,傅云舒繞過襄王妃,坐到城澄身邊來:“找昭祉呢?別急,宴會還沒開始,可能要過一會兒才來呢。” 城澄點點頭,卻仍舊繃直著身體,顯得十分緊張。 如今云舒也是做了母親的人了,如何不懂她的難處。她輕嘆一聲,握住城澄的手,試圖安撫她:“別太擔憂,我聽jiejie說,皇上待昭祉極好。旁的公主幾個月都見不著皇上,還不如咱們昭祉得皇上青眼,時不時就會去探望?!?/br> “我倒寧愿他忘了祉兒。”城澄寒聲道:“有那個時間裝好人,不如疼惜疼惜他自己的閨女。” 云舒拉了她的袖子一把,悄聲告誡道:“城澄,這是宮里,隔墻有耳,你多少顧忌著點兒……” “對不住,是我失態了。”她咬住嘴唇,強忍著不讓自己的眼底浮現淚花。 云舒為她倒了杯茶,趕忙轉移了話題:“不說這個,你和榮王殿下怎么樣了?” “就那樣兒唄……”她也說不清他們兩個到底怎么樣。 “上回昭祉滿月,賓客太多,咱倆都沒好好說說話兒。你可不知道,當初你突然嫁給了榮王,又生了昭祉,我聽說之后吃驚成什么樣?!痹剖嫘Φ溃骸澳闱?,可不是叫我給猜中了么?那日在得閑居我就說,保不齊你要比我嫁得還好呢,當時你還不信,這可不就應驗了?如今我們家四爺,還要在榮王殿下手下做事呢?!?/br> 回想起她們兩人偷偷在得閑居相聚的那天,不過是一年前的事情,卻遙遠得好像上輩子一樣。城澄心中五味雜陳,神色復雜地笑了笑:“是啊,別說你,就是我自己也沒想到。這世上的事情啊,總是這樣奇妙?!?/br> “我可又是好長時間都沒見著你了。聽說你家王爺將你寶貝得緊,不肯輕易讓你出來見人呢?” “也不是,你知道我的,一到冬天就憊懶,喜歡冬眠?!彼蛔杂X地替榮王打起了掩護,“等開春吧,我一定去府上瞧你,還有我那兩個小外甥。你可真厲害,一氣兒生了對龍鳳胎,可省得多遭一回罪了?!?/br> “還說呢,”提起孩子,云舒不禁皺起鼻子,“頭一胎生兩個,那疼法兒,唉,他們男人根本不懂……” 妯娌兩個隨口說著話,時間不知不覺地便過去了。這時,云舒突然雙眸一亮,低呼道:“來啦!” 城澄連忙向公主席看去,果然看到嬤嬤們抱著幾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兒入了席。最大的公主叫靖窈,是珍妃在睿王府時所出,今年虛歲已經有七歲了。她牽著二公主的手入了座,小小年紀就已經有了大公主的風范。 除了大公主和二公主是潛邸時所生,其余的公主都是皇帝登基后才有的。城澄數了數,一二三四五六……唯獨不見她的小七。 她的心底咯噔一聲,當即就有一股沖動,想要上去問問她們,究竟把她的女兒藏到哪里去了!可她終究只是死死地握緊雙拳,一動都沒有動。 那邊珍妃已經端起酒杯準備說話了,云舒不得不退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她時不時擔憂地看向城澄,見她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這才暫且放下心來。 明晃晃的日光之下,珍妃頭上的點翠鳳頭步搖熠熠生輝,散發著燦爛奪目的光芒:“今日花朝佳節,宮中舉行家宴,大家不必拘著,玩得盡興才好。缺了短了什么,盡管同本宮言語。本宮不比良妃jiejie那么有經驗,頭一回cao持這樣的宴會,要是哪里做得不周到,還望諸位海涵?!?/br> 今日皇帝撇下良妃,帶了妍嬪與宗親同游,良妃心里本來就不痛快,這會兒被珍妃一刺,更是臉色一白,當即便忍不住回嘴:“珍妃meimei說笑了,這宮里宮外誰人不知,前幾日寧嬪meimei惹惱了你,當場就被你抽了個大嘴巴。meimei說說看,現在誰還敢說你的不是???” 本來寧嬪被珍妃掌摑這件事,城澄這些宮外的命婦們都并不知情??闪煎@會兒這么一說,眾人是想裝不知道都難了。寧嬪的臉色當即難堪起來,珍妃也頗有幾分下不來臺??善诒娔款ヮブ?,珍妃就是脾氣再爆,也不好當場和良妃翻臉,只得涼涼地刺回去:“jiejie說的這是哪里的話,不說旁人,您可是皇上欽點的暫理后宮之人,雖說不是皇后,但到底比咱們這些人都能耐不是。只是也不知道今兒個是怎么了,伴駕的是妍嬪,主持宴會的卻是meimei,嘖嘖……” 說完她也不給良妃再還嘴的機會,舉杯笑道:“哎呀哎呀,瞧我,怎么好讓大家干坐著呢,快開席吧!等吃好喝好了,咱們就去御花園‘賞紅’。” 良妃被她臊得臉都沒地方擱了,才開席沒多久,就氣呼呼地要走,被莊太妃給按住了。莊太妃也姓傅,是良妃的親姑姑,也是云舒的婆婆。太后不在,她就是這里最大的長輩:“回去坐著?!?/br> “姑姑!”良妃任性起來,也是個不管不顧的性子。 “你想叫孟城澄看笑話么?”莊太妃淡淡地說。 良妃神色一凜,下意識地向城澄看去,就見城澄心不在焉地坐在那里,正在用勺子攪弄著碗里的春菜粥。 花朝節這天,向來有吃春菜粥的習慣。粥里面加了雪菜和小辣椒,熬得濃稠而誘人。城澄早上沒吃什么,這會兒卻仍是全無胃口。直到察覺到傅云歸的視線,她才停止了手中無意識的動作,佯作平靜地喝酒吃菜。 傅云舒怕她吃多了酒,一會兒再失態,就趁人不注意順走了城澄的酒壺,只給她留下先前那一杯茶。城澄輕輕瞪她一眼,卻也知道好友是為了自己好。的確,現在她雖貴為親王妃,但遠遠還沒有到了能在宮中橫行的地步。無論是為了女兒還是自己,她都不能輕易走錯一步。 想想剛才看到的珍妃和良妃爭鋒相對的樣子,城澄就慶幸自己當初沒有跟了裴啟紹。后宮是什么樣的地方?這里充斥著陰謀和詭計,爭寵與算計。就她這樣的性子,進來幾天就得沒命。 只愿昭祉別隨了她,多像榮王一些才好。不然在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還真不知該如何生存下去。 要說起來,城澄和良妃是老相識了。不過大名鼎鼎的珍妃,她卻還是頭一回見。 珍妃和她想象中的不大一樣,一雙柳葉眉,配上含情脈脈的眼,光看那張楚楚動人的臉,還真看不出一絲驕縱。但就像世人皆說良妃賢德一樣,珍妃跋扈的名聲在外,容易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如今見到本人,方知這世上所謂的好人不一定就有多純善,所謂的壞人也不一定就那么討人厭。 酒席散了,眾人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各色彩紙和絲帶,一同往御花園走去。傅云舒被良妃叫走,城澄落了單,就一個人拿著五彩的綢帶系在面前的花枝上。 “您就是榮王妃吧?” 一個明快的聲音突然在耳旁響起,城澄打眼看去,正是珍妃。 城澄手上動作一頓,微微一笑:“是啊。見過珍妃娘娘?!?/br> “王妃不必客氣,若論起來,咱們還是兩姨姐妹?!彼テ鹨桓浅谓壓玫臋焉z帶,夸贊道:“王妃的眼光真好,一會兒評魁首,本宮一定要投你一票?!?/br> 如今是百花將開未開的季節,宮里特意留了些光禿禿的花樹,供主子們在花朝節這一天裝扮。女眷們憑自己的喜好裝飾花樹,搭配最為漂亮者優勝。 城澄已經不是小姑娘了,沒有在這種事情上爭強好勝的*:“多謝娘娘好意,城澄不過是胡亂綁些絲帶罷了,實在是愧不敢當?!?/br> “王妃是有心事吧?”珍妃眨眨眼,“我知道,你想見七公主。” 城澄被她說中心事,鼻尖兒不由涌上一陣酸意,好不容易才強行壓了下去。只是手中的動作不自覺地放慢,心神儼然已經不在此處。 珍妃恨恨道:“哼,都怪妍嬪那個狐媚子,不知使了什么妖法,讓皇上對她這樣著迷。在王公大臣們面前露臉,她也配?” 城澄慌忙道:“這與妍嬪娘娘有什么相干?” “她要是來賞花宴,自然就會帶七公主過來了??刹痪褪且驗樗粊?,你才見不到七公主的么?” 城澄有些意外,珍妃同她不過初次見面,竟然這么快就把她當做自己人一樣說話。這是故意示好,還是有心試探? 但不論怎么說,城澄對珍妃的印象都不壞。甚至因為有傅云歸這個“共同敵人”的緣故,她還對珍妃感到有一些親近,用一見如故來形容她們并不過分。 “珍妃娘娘,我有些乏了,可否找處地方歇息?” 珍妃會意:“你想去承乾宮見公主?” 城澄知道瞞不過她,干脆點頭承認。 誰知珍妃竟然將手中的彩紙一扔,道:“走,我陪你一起去。” “啊?”城澄意外,“您不用留下,主持宴會么?” “我們就偷偷去一會兒,不會叫人發現的?!币姵浅芜€是不動,珍妃又加了把勁:“你當后宮是可以隨意走動的么?有本宮陪著你,妍嬪那里沒人敢放肆。” 一想到馬上就能見到女兒了,城澄心頭狂喜,也顧不得珍妃到底是何用意,便點頭答應下來,二人沿著小路,悄悄地往承乾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