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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科幻小說 - 解密在線閱讀 - 第11節

第11節

    ·20·

    第三篇 轉

    八

    25年后,鄭氏拐杖局長在他樸素的會客室里告訴我說,在當時包括副局長在內的很多人用斗量容金珍這片深海時,他是少有的對容金珍寄予厚望的人中的一個,有點人都醉他獨醒的高明。不知是事后的高明,還是果真如此,反正他是這么說的——

    【鄭局長訪談實錄】

    說實話,我在破譯界浸泡一輩子,還從沒見過像他(容金珍)這樣對密碼有著超常敏覺的人。他和密碼似乎有種靈性的聯系,就像兒子跟母親一樣,很多東西是自然通的,血氣相連的。這是他接近密碼的一個了不起,他還有個了不起,就是他具有一般人罕見的榮辱不驚的堅硬個性,和極其冷靜的智慧,越是絕望的事,越使他興奮不已,又越是滿不在乎。他的野性和智慧是同等的,匹配的,都在常人兩倍以上。審視他壯闊又靜謐的心靈,你既會受到鼓舞,又會感到虛弱無力。

    我記得很清楚,他到破譯處后不久,我去y國參加了三個月的業務活動,就是關于破譯紫密的。當時y國也在破譯x國的紫密,進展比我們要大,所以總部特意安排我們去那里取經。共去了三個人,我和處里一個破譯員,還有總部一位具體分管我們這邊破譯業務的副局長。回來后,我從局領導和周圍都聽到一些對他的非議,說他工作上用心不深,缺乏鉆研精神,要求不嚴,等等。我聽了當然很難受,因為他是我召來的,好像我興師動眾召來一個廢物似的。第二天晚上,我去宿舍找他,門是半開的,我敲門,沒回音,便徑自進去。外間沒人,我又往里邊的臥室看,黑暗中見有人正蜷在床上在睡覺。我嗨了一聲,走進臥室,摸亮電燈,燈光下,我驚愕地發現,四面墻上掛滿了各種圖表,有的像函數表,爬滿曲折不一的線條;有的像什么統計表,五顏六色的數字一如陽光下的氣泡一樣蠢蠢而動,使整個房間呈現出一種空中樓閣的奇妙感。

    通過每張圖表簡潔的中文注解,我馬上明白,這些圖表其實是《世界密碼史》的重寫,然而要沒有這些注解,我是怎么也看不出究竟的。《世界密碼史》是一套洋洋300萬字的巨書,他能夠如此簡潔地提拎出來,而且是采用這種特殊的數列方式,這首先強烈地震驚了我。好像一具人體,能夠剔除皮rou以其骨架的形式傳真已是一個天才的作為,而他根本不要骨架,只掰了一截手指骨。你想想,以一截手指骨就將一個人體活脫脫地展現出來,這是一種什么樣的能力!

    說真的,容金珍確實是個天才,他身上有很多我們不能想像的東西,他可以幾個月甚至一年時間不跟任何人說一句話,把沉默當做飯一樣吃,而當他開口時,一句話又很可能把你一輩子的話都說盡了。他做什么事似乎總是不見過程,只有結果,而且結果往往總是正確無誤的,驚人的。他有種抓住事物本質的本能和神性,而且抓住的方式總是很怪異、特別,超出常人想像。把一部《世界密碼史》這么神奇地搬入自己房間,這誰想得到?想不到的。打個比方說,如果說密碼是一座山,破譯密碼就是探尋這座山的秘密,一般人通常首先是在這座山上尋覓攀登的道路,有了路再上山,上了山再探秘。但他不這樣,他可能會登上相鄰的另一座山,登上那山后,他再用探照燈照亮那座山,然后用望遠鏡細細觀察那山上的秘密。他就是這樣的怪,也是這樣的神。

    毫無疑問,當他把《世界密碼史》這么神奇地搬入房間后,這樣他舉手抬足,睜眼閉眼,都是在一種和密碼史發生通聯的間隙間完成了,時間一長,你可想像整部密碼史就會如絲絲氧氣一樣被他吸入肺腑,化作血液,滾動于心靈間。

    ……

    我剛才說到一個震驚,那是我看到的,馬上我又受到震驚,那是我聽到的。我問他為何將精力拋擲于史中。因為在我看來,破譯家不是史學家,破譯家挨近歷史是荒唐而危險的。你知道他說什么?

    他說,我相信世上密碼與一具生命是一樣的,活著的,一代密碼與另一代密碼絲絲相聯,同一時代的各部密碼又幽幽呼應,我們要解破今天的哪本密碼,謎底很可能就藏在前人的某本密碼中。

    我說,制造密碼的準則是拋開歷史,以免一破百破。

    他說,統一這種摒棄歷史的愿望便是聯系。

    他的一句話將我整個心靈都翻了個身!

    接著他又說:密碼的演變就像人類臉孔的演變,總的趨勢是呈進化狀的,不同的是,人臉的變化是貫穿于人臉的基礎,變來變去,它總是一張人臉,或者說更像一張人臉,更具美感。密碼的變化正好相反,它今天是一張人臉,明天就力求從人臉的形態中走出來,變成馬臉,狗臉,或者其他的什么臉,所以這是一種沒有基形的變化。但是不管怎么變,五官一定是變得越來越清晰、玲瓏、發達、完美——這個進化的趨勢不會變。力求變成它臉是一個必然,日趨完美又是一個必然,兩個必然就如兩條線,它們的交叉點就是新生一代密碼的心臟。若能從密碼的史林中理出這兩條線,對我們今天破譯就能提供幫助。

    他這樣敘述著,一邊用手指點著墻上的如蟻數群,指頭有節有奏地停停跳跳,仿佛穿行于一群心臟間。

    說真的,我對他說的兩條線感到非常驚奇。我知道,從理論上說,這兩條線肯定是存在的,可實際上又是不存在的。因為沒有人能看到——拉出這兩條線,企圖去拉動這兩條線的人,最終必將被這兩條線死死纏住、勒死。

    ……

    是的,我會解釋的。我問你,靠近一只火爐你會有什么感覺?

    對,你會覺得發熱,燙,然后你就不敢靠近,要保持一定距離,免得被燙傷了是不?靠近一個人也是這樣的,你多多少少會受其影響,多少的程度取決于那個人本身的魅力、質量和能量。再說——我可以絕對地說,混跡于密碼界的人,無論是制密者(又稱造密者)還是破譯者,都是人之精英,魅力無窮,心靈深邃如黑洞。他們中任何一人對別人都有強大的影響力,當你步入密碼的史林中,就如同步入了處處設有陷阱的密林,每邁入一步都可能使你跌入陷阱,不能自拔。所以,制密者或破譯者一般是不敢挨近密碼史的,因為那史林中的任何一顆心靈,任何一個思想,都會如磁石一般將你吸住,并化掉。當你心靈已被史林中的某顆心靈吸住、同化,那么你在密碼界便一文不值,因為密碼的史林中不允許出現兩顆相似的心靈,以免破一反三。相似的心靈,在密碼界是一堆垃圾,密碼就是這么無情,這么神秘。

    好了,現在你該明白我當時的震驚了,容金珍在求索那兩條線,其實是犯了破譯的一大禁忌。我不知道他這是由于無知,還是明知的偏行,從他給我的第一個震驚看,我更相信他是明知的偏行,是有意的冒犯。他能將一部密碼史呈表狀張掛出來,這已隱隱暗示出他絕非等閑之輩。這樣一個人的冒犯舉動,就很可能不是由于愚昧和魯莽,而是出于勇氣和實力。所以,聽了他的兩條線之理論后,我沒有理所應該地去駁斥他,而是默默地生出了幾分敬佩,且隱隱嫉恨,因為他顯然站到我前面去了。

    當時他到破譯處還沒半年。

    但同時我又替他擔心,好像他大難臨頭似的。事實上誰都知道,現在你也該知道,容金珍想拉出兩條線,就意味著他要將盤踞于密碼史林中的每一顆心靈,即將構成線的無數個點都一一劈開,作細致入微的研究、觸摸。而這些心靈、這些點,哪一顆——每一顆,都是魔力無窮的,都有可能變成一只力大無比的手,將他牢牢抓住,捏于掌心中,使他成為一堆垃圾。所以,多少年來,破譯界在破譯方式上已形成一條不成文的規定:拋開歷史!盡管誰都知道,那里面——歷史的里面——很可能潛伏著種種契機和暗示,能使你受到啟悟。但進去出不來的恐懼,堵死了你進去的愿望,從而覆蓋了那內里的一切。

    完全可以這么說,在眾多史林中密碼史無疑是最沉默、最冷清的,那里面無人問津,那里面無人敢問津!破譯家的悲哀正是因此而生,他們失去了歷史這面鏡子,失去了從同仁成果中吸取養料的天律。他們的事業是那么艱難深奧,而他們的心靈又是那么孤獨無伴,前輩之身軀難以成為他們高站的臺階,卻常常變成一道緊閉的門,吃人的陷阱,迫使他們繞道而行,另辟蹊徑。依我看,世上沒有哪項事業需要像密碼一樣割裂歷史,反叛歷史。歷史成了后來者的包袱和困難,這是多么殘酷,多么無情。所以,葬送于密碼界的天才往往是科學界最多的,葬送率之高令人扼腕悲號啊!

    ……

    好的,我簡單介紹一下。一般講,破譯的慣用方式是一種就事論事的方式,先是情報人員給你收集相應素材,然后你依據素材作種種猜想,那感覺就像用無數把鑰匙去開啟無數扇門,門和鑰匙都是你自己設計和打造的,其無數的限度既取決于素材的多少,又取決于你對密碼的敏覺度。應該說,這是一種很原始而笨拙的方法,卻也是最安全、最保險、最有效的,尤其是對破譯高級密碼,其成功率一直居于其他方法之上,所以才得以沿襲至今。

    但容金珍,你知道,他已從這世襲的方法中滑出去,膽大包天地闖入禁區,將破譯之手伸入史林,搭在前輩肩膀上,其結果我剛才說過,是危險的,可怕的。當然,如果成功,即如果進去后他的心靈沒給前輩吃掉,那絕對是了不起的,那樣起碼可以極大地縮小搜索的范圍。比如說如果我們面前有一萬條小公式岔路,那他很可能只剩下一半乃至更少,少的程度取決于他成功的大小,取決于他對兩條線把握的力度和深度。不過,說實話,這種成功率極低,以致嘗試者極少,成功者更是寥若晨星。在破譯界,只有兩種人敢冒如此大險,一種是真正的天才、大天才,一種是瘋子。瘋子無所畏懼,因為他們不知什么叫可怕;天才也是無所畏懼,因為他們有一口上好的牙和一顆堅硬的心,一切可怕都會被他們鋒利的牙咬掉,或被堅硬的心彈開。

    說真的,當時我不能肯定容金珍到底是天才還是瘋子,但有一點我已肯定,就是:容金珍今后不論是輝煌還是廢棄,不論有什么驚天動地的壯舉還是悲劇,我都不會吃驚。所以,他后來一聲不響地破譯紫密后,我一點也不感到奇怪,只是替他舒了口氣,同時我靈魂的雙腳乖乖地跪倒在了他腳下。

    再說,當容金珍破譯紫密后,我們發現希伊斯給這邊提供的破譯紫密的思路完全是錯誤的。這就是說,幸虧當時紫密破譯小組鬼鬼地把容金珍排斥在外,否則誰知道他會不會誤入歧途而無緣破譯紫密呢?世上的事情就是這樣說不清楚,本來把他排斥在外是對他很不公平的,但結果卻成全了他,有點塞翁失馬的意思。至于希伊斯提供的思路為什么是錯誤的,這應該說有兩種可能,一個是有意的,他存心想害我們,再一個是無意的,是他本身在破譯中犯了這樣的錯誤。從當時的情況看,后一種可能性更大,因為他開始就表示過,紫密是不可破譯的——(未完待續)

    破譯紫密啊!

    是容金珍啊!

    不用說,在以后的歲月里,這個神秘的年輕人理所當然地開始大把大把收獲了,盡管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孤僻,孤僻地生活,孤僻地工作;還是手不釋卷,跟人下棋,替人圓夢,寡言寡語,不冷不熱,榮辱不驚——凡此種種,他全都不變樣地保留了下來。但人們的認識卻已變地為天,人們相信,這就是他的神秘,他的魅力,他的運氣。在701,沒有一個男人或女人不認識他,不尊敬他,因為經常一個人獨來獨往,甚至連每一條狗都認識他。大家知道,天上的星星會墜落,而他這顆星星卻永遠不會,因為他獲得的榮譽是任何一個人一輩子都享用不盡的。一個秋天接著一個秋天,人們眼見他步步高升:組長、副科長、科長、副處長……他總是一貫地寧靜地接受著一切,既不因此狂妄,也不因此謙卑,一切感覺就如水消失在水中。人們的感覺也是如此,羨慕而不妒忌,感嘆而不喪氣。因為,人們已自覺地將他獨立出來,承認他是特殊的,不可攀比的。10年后(1966年),當他以別人一半甚至更少的時間輕巧地坐上破譯處長的位置時,人們似乎早料到會這樣,因而一點也沒有夸張的感覺。人們甚至還滿有把握地認為,總有一天,701會成為容金珍的天下,局長的頭銜正在他以后一個必然中的偶然時間里等待著這個沉默的年輕人。

    也許,人們的想法或愿望是容易變成事實的,因為在701,在這個特別的神秘的機構里,幾乎所有領導都不容置疑地將由那些業務尖子擔任,何況容金珍礁石一般沉默而冷峻的性格,似乎也非常適合做一個秘密組織的頭腦。

    然而,在1969年年底的幾天時間里,發生了一件至今也許仍有不少人記得的事情,敘述這件事的前后經過,便有了第四篇的故事。

    ·21·

    第四篇 再轉

    一

    事情的起頭是黑密研究會。

    黑密,顧名思義,是紫密的姊妹密碼,但比紫密更為先進、高級,正如黑色要比紫色更為沉重、深刻。三年前——容金珍永遠記得這個恐怖的日子,是1966年9月1日(即回n大學救容先生前不久),黑密的足跡第一次鬼祟地閃現在紫密領域里。就像鳥兒從一絲風中悟會到大雪即將封山一樣,容金珍從黑密吐露的第一道蛛絲中,就預感到自己攻克的山頭有被覆沒的危險。

    以后的事實果然如此,黑密的足跡不斷在紫密的山頭上蔓延、擴張,就如黑暗的光芒不斷涌入沒落的日光里,直至日光徹底沒落。從此,對701來說,10年前那種黑暗歲月又重現了,人們把企求光明的愿望不由分說地寄托在容金珍這顆巨大的明星上。三年來,他日復一日夜復一夜地索求著光明,而光明卻總是躲在黑暗中,遠在山嶺的另一邊。正是在這種情況下,701和總部聯合召開了黑密研究會——一個默默無聞而隆重的會議。

    會議在總部召開。

    像眾多總部一樣,701的總部在首都北京,從a市出發,走鐵路需要三天兩夜。飛機也是有的,但飛機不能坐,因為飛機總使人想到劫機犯。如果說現實中飛機被劫持的可能性是很小的,但倘若飛機上加進一個701破譯處的人員,那么它被劫持的可能就會增大十倍,甚至百倍。而如果這個人是破譯過紫密如今又在破譯黑密的容金珍,那么這可能性就會無限地增大。甚至可以說,只要x國的情報部門知道某架飛機上有容金珍,那這架飛機最好不要上天。因為機上極可能已經潛有x國的特工,他們焦急地等著你起飛,好實施他們的瘋狂而無恥的行動。這不是說笑的,而是有前車之鑒的。701人都知道,1958年春天,也就是容金珍破譯紫密后不久,y國破譯部門的一位小字號人物就這樣被x國的特工劫走,鄭瘸子在那里取經期間,還跟此人一起吃過兩次飯,當然認識。但現在誰知道那人在哪里,是死是活?這也是破譯職業殘酷的一部分。

    相比之下,地上跑的火車或汽車要牢靠和安全得多,即使有個三長兩短,還有補救措施,有后路,不會眼巴巴看著人被劫走的。這么長的路途,坐汽車肯定吃不消,所以容金珍此行乘火車是別無選擇的。因為身份特殊,又隨身攜帶密件,規定是可以坐軟臥的,只是臨時搭乘的那次火車的軟臥鋪位在始發站就被一撥警界官員包攬一空。這種事情極少見,容金珍碰上了,似乎不是個好兆頭。

    有一位隨行者,是個滿臉嚴肅的人,高個,黑臉,大嘴,三角眼,下巴上留著寸長的胡子,胡子倔強地倒立著,豬鬃一般,堅硬的感覺使人想到鋼絲。鋼絲這么密集地倒插在一起,就有一種殺氣騰騰的感覺。所以,說此人臉上布滿殺氣,有一副兇相,這話是一點不為過的。事實上,在701,這個嚴肅的人從來是作為一種力量而存在,并且為人們談論的——和容金珍作為一種智慧的存在并談論不一樣。他還有一個別人沒有的榮幸,就是701的幾位首長外出總喜歡帶著他,正因為這樣,701人都喊他叫瓦西里。瓦西里是列寧的警衛,《列寧在一九一八》電影里的。他是701的瓦西里。

    在人們印象中,瓦西里仿佛總是穿著時髦的大風衣,兩只手斜插風衣口袋,走路大步流星,風風火火,威風凜凜,固然有一種保鏢的派頭。701的年輕人沒有一個不對他懷有羨慕和崇敬之情的,他們時常聚在一起津津有味地談論他,談論他神氣十足的派頭,談論他可能有的某種英勇業績。甚至連兩只風衣口袋,也被他們談論得神神秘秘的,說他右邊口袋里藏的是一把德國造的b7小手槍,隨時都可能拔出來,拔出來打什么中什么,百發百中;而左邊口袋里則揣著一本由總部首長——一位著名的將軍——親筆簽發的特別證件,拿出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天皇老子也休想阻攔。

    有人說,他左手腋下還有一把手槍。但是說真的,沒有人見過。沒人見過也不能肯定沒有,因為誰能看到他腋下?即使看到了——真的沒有,年輕人依然不會服輸,還會振振有詞地告訴你:那只是在外出執行任務時才帶的。

    當然,這很可能。

    對于一個保鏢式的人物來說,身上多一把槍,多一種秘密的武器,就如容金珍身上多一枝筆,多一冊書,簡直沒什么可奇怪的,太正常了,就像人們工作需要吃飯一樣正常。

    盡管有這樣一個了不起的人隨行,但容金珍卻并沒有因此感到應該的膽大和安全,火車剛剛啟動,他便陷入了莫名的不安中,老是有感到被人家窺視的慌張、別扭,好像眾人的眼都在看他,好像他沒穿衣服(所以別人要看他),渾身都有種暴露的難堪,緊張,不安全,不自在。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更不知怎樣才能讓自己變得安靜。其實,有這種不祥之感正是因于他太在乎自身,太明白此行的特別——

    【鄭局長訪談實錄】

    我說過的,y國的那個被x國特工從飛機上劫走的人只是個小字號人物,跟容金珍比簡直有天地之別。不是我們神經過敏,也不是容金珍自己嚇自己,當時他出門的風險確實是存在的。有一點開始我們一直感到奇怪,就是容金珍破譯紫密后,盡管是悄悄的,事后又一再保密,可x國還是知道了。當然,就破譯紫密之事,他們遲早要知道的,很多事情都會反應出來的,除非我們不利用他們的情報資源。但具體由誰破譯,這是不應該知道的。可當時對方不但知道是容金珍破譯的,而且連容金珍很多個人情況都摸得清清爽爽的。對此,有關部門專門作過調研,得出幾條嫌疑線索,其中就有希伊斯。這是我們對希伊斯真實身份的最初懷疑,不過當時僅僅是懷疑而已,沒有確鑿證據。直到一年后,我們偶然地得到一個情報,說希伊斯和當時臭名昭著的反共科學家偉納科其實是同一人,這時我們才真正看清希伊斯丑惡的嘴臉。

    希伊斯為什么會從一個科學家走到極端反共的道路上,而且要這么拐彎抹角(改名易姓)地反共,這是他的秘密,但是偉納科的面紗一經揭下后,他曾經想陰謀我們的一面頓時變得一目了然。也許,沒有誰比希伊斯更了解容金珍的天才,再說他自己干過破譯,當時又在模擬破譯紫密,他想像得到,只要容金珍來干這行當一定會成為高手,紫密也難保不破。所以,他想極力阻止容金珍介入破譯行業,當發現已經介入后,又極力想阻止他去碰紫密,知道已經在破紫密后,又故意來個指東道西,布迷魂陣。我想,他這么做既有政治上的因素,也是個人需要。因為你想,如果容金珍先破譯紫密,對他是十分丟人現眼的,好比東西都已盜走了,警報器卻還沒響。他當時的角色其實就是一個紫密預警器。然后你再來想,為什么后來對方能知道是容金珍破掉紫密的,肯定是希伊斯十拿九準地猜的。是的,他猜得準!不過,有一點他肯定想不到,就是:他精心布下的迷魂陣對容金珍無效!可以說,在這件事上,上帝是站在容金珍一邊的。

    再說,當時對方jog電臺的策反廣播幾乎天天都在對這邊閃爍其詞地廣播,想用重金收買我方破譯人員,什么人什么價,明碼標價的。我清楚記得,當時他們給容金珍標出的身價已是一個飛行員的10倍:100萬。

    100萬哪!

    在容金珍看來,這個數字把他舉上了天,同時離地獄也只剩一步之遙了。因為,他覺得自己既然這么值錢,想傷害他的人就有理由了,而且理由充足,足以吸引很多人,讓他防不勝防。這是他的不聰明,其實我們對他的保安措施是遠遠超過他可能有的風險的,比如這次出門,除了有瓦西里貼身作保鏢外,車上還有不少便衣在保護他,包括沿路的部隊都是進入二級戰備的,以防不測。這些他是不知道的,加上當時在普通車廂里,人來人往的,所以害得他緊緊張張。

    總的說,容金珍性格中有股鉆牛角尖的勁頭,他那些深奧的學問、天才的運氣,也許正是依靠這種百折不撓的鉆牛角尖的精神獲得的,而現在這種精神似乎又讓他獲得了深奧的敵意。這就是天才容金珍,盡管讀了許多書,學問廣博精深,奇思妙想成堆,但在日常生活面前依然是無知的,不清醒的,因而也是謹慎的,笨拙的,甚至是荒唐的。那些年里,他惟獨出過一次門,就是回去救他姐(容先生)那次,是當天走第二天就回來的。事實上,在他破譯紫密后的好幾年時間里,他工作上壓力并不大,回家的時間隨便有,只要他想走,組織上也會全力配合的,派車,派警衛,都沒問題。但他總是一次又一次地拒絕,表面上說是回去被警衛看管得跟個犯人似的,說不能隨便說,走不能隨便走,沒意思。可實際上,他是怕出事。就像有些人怕關在家里、怕孤獨一樣,他怕出門,怕見生人。榮譽和職業已使他變得如玻璃似的透明、易碎,這是沒有辦法的,而他自己又把這種感覺無限地擴大、細致,那就更沒法了——(未完待續)

    就這樣,職業和對可能發生的事情的過度謹慎而畏懼的心理,一直將容金珍羈留在隱秘的山溝里,多少個日日夜夜在他身上流過,他卻始終如一只困獸,負于一隅,以一個人人都熟悉的、固有的姿勢,一種刻板得令人窒息的方式生活著,滿足于以空洞的想像占有這個世界,占有他的日日夜夜。現在,他要去總部開會,這是他到701后的第二次外出,也是最后一次。

    和往常一樣,瓦西里今天還是穿一件風衣,一件米黃色的挺括的風衣,很派頭,把領子豎起來又顯得有些神秘。他左手今天已不能慣常地插在風衣口袋里,因為要提一只皮箱。皮箱不大,不小,褐色,牛皮,硬殼,是那種常見的旅行保險箱,里面裝的是黑密資料,和一枚隨時可引爆的燃燒彈。他的右手,容金珍注意到,幾乎時刻都揣在風衣口袋里,好像有手疾,不便外露。不過,容金珍明白,手疾是沒有的,手槍倒有一把。他已不經意瞥見過那把手槍,加上那些曾經耳聞過的說法,容金珍有點兒厭惡地想:他把手槍時刻握在手里是出于習慣和需要。這個思想進一步發展、深化,他就感到了敵意和恐怖,因為他想起這樣一句話——

    身上的槍,如同口袋里的錢,隨時都可能被主人使用!

    一想到自己現在身邊就有這樣一把槍,也許有兩把,他就覺得可怕。他想,一旦這把槍被使用,那就說明我們遇上了麻煩,槍也許會將麻煩消滅掉,就像水可以撲滅火一樣。但也許不會,正如水有時也不能滅火一樣。這樣的話……他沒有接著想下去,而耳邊卻模模糊糊地掠過一聲槍響。

    事實上容金珍很明白,只要出現那種情況,就是寡不敵眾的危情,瓦西里在引爆燃燒彈的同時,將毫不猶豫地朝他舉槍射擊。

    “殺人滅口!”

    容金珍這樣默念一句,剛剛消逝的槍聲又像風一樣在他耳際飄忽而過。

    就這樣,這種失敗的感覺,這種災禍臨頭和害怕意外的壓抑,幾乎貫穿了容金珍整個旅途,他堅強地忍受著,抗拒著,反復感到路程是那么遠,火車又是走得那么慢。直到終于安全抵達總部后,他緊張的心情才變得輕松和溫暖起來。這時,他才勇敢地想,以后(最現實的是歸途),無論如何用不著這樣自己嚇唬自己。

    “會出什么事?什么事也不會出,因為誰也不認識你,誰也不知道你身上帶有密件。”

    他這樣喃喃自語,算是對自己一路慌張的嘲笑和批評。

    ·22·

    第四篇 再轉

    二

    會議是次日上午召開的。

    會議開得頗為隆重,總部正副四位部長都出現在開幕式上。一位滿頭銀發的老者主持了會議。據介紹,這位老者是總部第一研究室主任,但私下不乏有人說他是xxx的第一秘書兼軍事顧問。對此容金珍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這個人在會上反復說的一句話——

    我們必須破譯黑密,這是我們國家安全的需要。

    他說:“同樣是破譯密碼,但不同的密碼破譯的要求和意義都是不同的,有些密碼我們破譯它是為了打贏一場具體戰爭的需要,有些是軍備競賽的需要,有些是國家領導人安全的需要,有些是外交事務的需要,有些甚至僅僅是工作的需要,職業的需要。還有很多很多的需要,然而所有所有的需要,捆在一起都沒有一個國家安全重要。我可以坦率地告訴大家,看不見x國的高層秘密,是對我們國家安全的最大威脅,而要擺脫這種威脅,最好的辦法只有一個,就是盡快破譯黑密。有人說,給他一個支點,他可以把地球撬動,破譯黑密就是我們撬動地球的支點。如果說我們國家現在安全問題上有些沉重、被動的壓力,破譯黑密就是我們殺出重圍、爭取主動的支點。”

    開幕式在這位肅穆老者激越而莊嚴的呼吁聲中達到了鴉雀無聲的高潮,他激越的時候,滿頭銀亮的頭發閃爍著顫動的光芒,像是頭發也在說話。

    下午是專家發言,容金珍受命率先作了一個多小時的報告,主要介紹黑密破譯進展,那就是:毫無確鑿的進展,和他個人在困惑中的某些奇思異想:有些極其珍貴,以至事后他都后悔在這個會議上公布。隨后幾天,他用十幾小時的時間聽取了九位同行的意見和兩位領導的閉幕講話。總的說,容金珍覺得整個會議開得像個討論會(不是研究會),輕浮又淺薄,人們用慣常的花言巧語和標語式的口號講演,也僅僅是講演而已,既沒有咬牙的爭論,也缺乏冷靜的思考。會議始終浮在一個平靜的水面上,斷斷續續冒出的幾只水泡,全都是容金珍憋不住氣所呼出的——他為寧靜和單調所窒息。

    也許,從根本上說,容金珍是討厭這個會議,和會議上的每一個人的,起碼在會議落幕之后。但后來他又覺得這是不必要的,甚至是沒道理的,因為他想,黑密就如他身體里的一個流動的深刻的癌,自己挖空心思深究多年,依然感到一無蛛跡的茫然,感到死亡的咄咄逼人的威脅,他們一幫局外人,既非天才,也非圣人,僅僅道聽途說一點,便指望他們發表一針見血的高見,做救世主,這無疑是荒唐的,是夢中的無稽之談——

    【鄭局長訪談實錄】

    作為一個孤獨而疲倦的人,容金珍白天常常沉溺于思想或者說幻想,每一個夜晚都是在夢中度過的。據我所知,有一段時間,他曾鼓勵自己天天晚上也做夢,這是因為:一方面,他曾嘗到過做夢的甜頭(有人說他是在夢中破譯紫密的);另一方面,他懷疑制造黑密的家伙是個魔鬼,具有和常人不一樣的理性、思維,那么自己作為一個常人,看來只有在夢中才能接近他了。

    這個思想閃現之起初非常鼓舞他,好像在絕境中拾到了條生路。于是有陣子,我聽說他天天晚上都命令自己做夢,做夢成了他一時間內的主要任務。這種刻意的夸張和扭曲,結果使他后來一度精神瀕臨崩潰,只要眼皮一合上,形形色色的夢便紛至沓來,驅之不散。這些夢紛亂不堪,毫無思想,惟一的結果是sao擾了他正常的睡眠。為了保證睡眠,他又不得不反過來消滅這些每天糾纏他的夢,于是他養成睡前看小說和散步的習慣。這兩個東西,前者可以松懈他白天過度緊張的腦筋,后者使之疲勞,加起來對他睡眠倒真有些促進作用,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小說和散步是保證他睡好覺的兩粒安眠藥。

    話說回來,他做了那么多夢,幾乎把現實中的所有一切都在夢中經歷了,體驗了,品味了,于是他就有了兩個世界:一個是現實的,一個是夢中的。人都說,陸地上有的東西海里全有,而海里有的東西陸地上不一定有。容金珍的情況也是這樣,夢中世界有的東西在現實世界中并不一定都有,但凡是在現實世界中有的東西,在他的夢中世界里一定是有的。也就是說,現實世界中的一切東西,到容金珍頭上都有一式兩份:一份現實的——真的,活生生的;一份夢中的——虛的,亂糟糟的。比如無稽之談這個成語,我們只有一個,但容金珍就有兩個,除了通常的一個外,還有一個夢中的,一個惟他獨有的。不用說,夢中的這個要比現實中的那個更加荒唐、更加譫妄——(未完待續)

    現在,冷靜下來的容金珍相信,指望那些人發表有關黑密的高見,口吐金玉良言,給自己指點迷津,就是夢中的無稽之談,是荒唐中的荒唐,是比通常的無稽之談還要無稽之談的無稽之談。所以,他這樣告慰自己說:

    “別去指望他們,別指望,他們不可能給你指點迷津的,不可能的,不可能……”

    他反復這樣說,也許以為在這種加強的旋律中會忘掉痛苦。

    不過,容金珍此行也并非毫無收獲。收獲起碼有四:

    1.通過此會,容金珍看到總部首長很關心黑密破譯現狀及今后的命運。這對容金珍既是壓力,也是鼓勵,他感到內心被推了把似的有點來勁。

    2.從會議上同仁們對他又是語言又是rou體的討好(比如把你的手握得親親熱熱、對你點頭哈腰、殷勤微笑,凡此種種,均屬rou體討好),容金珍發現自己在秘密的破譯界原來是那么璀璨,那么人見人愛。這一點他以前知之不多,現在知道了終歸有點兒高興。

    3.在會余的一次交杯中,那位權威的銀發老者幾乎即興答應給容金珍調撥一臺40萬次的計算機。這等于給他配了一個幾乎是國際一流的好幫手!

    4.臨走前,容金珍在“昨日書屋”買到了兩本他夢寐以求的好書,其中之一《天書》(又譯《神寫下的文字》),系著名密碼學專家亞山之作。

    什么叫不虛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