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四 馬是把世界變小的,船是把世界變大的,汽車則把世界變成了魔術(shù)。幾個月后,日本鬼子從省城開拔到銅鎮(zhèn),打頭的摩托隊只用了幾個小時。這也是汽車第一次出現(xiàn)在省城到銅鎮(zhèn)的路上,它的神速使人以為老天行了愚公之恩,把橫亙在省城與銅鎮(zhèn)兩地間的幾脈山移走了。以前,兩地間最快的交通工具是馬,選匹好的跑馬,加加鞭,通常七八個時辰可以跑個單程。在十年前,小黎黎通常是靠馬車往返兩地間的,雖說馬車沒有跑馬快,但路上趕一趕,基本上也可以做到晨啟夜至。如今,年屆花甲,吃不消馬車的顛簸,只好坐船了。這次出門,小黎黎是坐了兩天兩夜的船才到銅鎮(zhèn)的,回去是下水,要不了這么久,但少說也得一天一夜。 自上船后,老人就開始為孩子的名姓問題著想,但等船駛?cè)胧〕堑慕妫瑔栴}還是沒有著落。問題去碰了,才知道這問題真是深奧得很。事實上,老人遇到的是當(dāng)初洋先生為孩子取名時相同的難處,可以說時間又走進了歷史里。思來想去,老人決定把這一切都拋開,單從孩子生在銅鎮(zhèn)、長在銅鎮(zhèn)這一點出發(fā),擬定了兩個不免牽強的名字:一個叫金真,一個叫童真,讓孩子自己做主選一個。 大頭蟲說:“隨便?!?/br> 小黎黎說:“既然這樣我來替你定,就叫金真吧,好不好?” 大頭蟲答:“好的,就叫金真吧。” 小黎黎說:“但愿你日后做個名副其實的人?!?/br> 大頭蟲答:“好的,做個名副其實的人?!?/br> 小黎黎說:“名副其實,就是要你將來像塊金子一樣發(fā)光。” 大頭蟲答:“好的,像金子一樣發(fā)光?!?/br> 過了一會兒,小黎黎又問:“你喜歡金真這名字嗎?” 大頭蟲答:“喜歡?!?/br> 小黎黎說:“我決定給你改個字,好不好?” 大頭蟲說:“好的?!?/br> 小黎黎說:“我還沒說改什么字呢,你怎么就說好?” 大頭蟲問:“改什么字?” 小黎黎說:“‘真’,把‘真’字改成‘珍’,珍珠的‘珍’,好不好?” 大頭蟲答:“好的,珍珠的‘珍’?!?/br> 小黎黎說:“知道我為什么要給你改這個字嗎?” 大頭蟲答:“不知道。” 小黎黎問:“想知道嗎?” 大頭蟲說:“因為……我不知道……” 其實,小黎黎所以改這個字是出于迷信。在銅鎮(zhèn)甚至江南一帶,民間有種說法:男人女相,連鬼都怕。意思是男人生女相,既陽又陰,陰陽相濟,剛中帶柔,極易造就一個男人變龍成虎,做人上人。因此,民間派生出各式各樣指望陰陽相濟的方式方法,包括取名字,有些望子成龍的父親刻意給兒子取女人名,以期造就一個大男人。小黎黎想這樣告訴他,又覺得不合適,猶豫一會,掛在嘴邊的話又被猶豫回了肚里,最后只是敷衍地說:“行,那就這么定了,就叫金珍,珍珠的‘珍’。” 這時,省城c市的景象已依稀可見。 船靠碼頭后,小黎黎叫了輛黃包車走,卻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水西門高級小學(xué),找到校長。校長姓程,曾經(jīng)是n大學(xué)附中的學(xué)生,小黎黎在n大學(xué)讀書期間,包括后來留校教學(xué)的頭些年,經(jīng)常去附中講課,程因為生性活潑,有地下班長之稱,給小黎黎留下不淺的印象。中學(xué)畢業(yè)后,程的成績本是可以升入大學(xué)部的,但他迷上了北伐軍的制服和裝備,扛著一桿槍來跟小黎黎作別。第二年的隆冬時節(jié),程還是穿著一樣的北伐軍制服來見小黎黎,卻已經(jīng)沒了槍,仔細(xì)看不單是槍沒了,連扛槍的手都沒了,袖管里空空的,像只死貓一樣,癟癟地倒掛著,看起來有點怪怪的可怕。小黎黎別扭地握著他僅有的一只手——左手,感覺到還是完整有力的,問他能不能寫字,回答是會的。就這樣,小黎黎把他介紹到剛落成的水西門高級小學(xué)吃了碗教書匠的飯,從而使后者日漸困難的生活轉(zhuǎn)危為安。因為只有一只手,程在當(dāng)老師期間就被人叫做一把手,如今當(dāng)了校長,可謂是名副其實的一把手了。就在幾個月前,小黎黎還和老夫人曾到這里來避過戰(zhàn)亂,住在一間以前是木工房的工棚里。這天,小黎黎見到一把手,說的第一句就是問: “我住過的那間木工房還空著嗎?” “還是空著的,”一把手說,“只放了些籃球和皮球在那?!?/br> 小黎黎說:“那好,就把他安排在那兒住吧。”手指著大頭蟲。 一把手問:“他是誰?” 小黎黎說:“金珍,你的新學(xué)生?!?/br> 從這天起,大頭蟲就再也沒人喊他大頭蟲的,喊的都是金珍。 金珍! 金珍! 金珍是大頭蟲在省城和以后一系列開始的開始,也是他在銅鎮(zhèn)的結(jié)束和紀(jì)念。 隨后幾年的情況,小黎黎的長女容因易提供的說法是最具權(quán)威的。 ·7· 第二篇 承 五 在n大學(xué),人們稱容女士都叫先生,容先生,不知是出于對她父親的緬懷,還是由于她本人特獨的經(jīng)歷。她終生未嫁,不是因為沒有愛情,而是因為愛得太深太苦。據(jù)說,她年輕時有過一個戀人,是n大學(xué)物理系的高材生,精通無線電技術(shù)——一個晚上可以安裝一臺三波段的收音機??箲?zhàn)爆發(fā)那年,作為c市抗日救國中心的n大學(xué),幾乎每月都有成群的人棄筆從軍,熱血騰騰奔赴前線,其中就有容先生心愛的人。他從戎后,頭幾年與容先生一直有聯(lián)絡(luò),后來音訊日漸稀落,最后一封信是1941年春天從湖南長沙寄出的,說他現(xiàn)在在軍隊從事機密工作,暫時要同親朋好友中斷聯(lián)絡(luò)。信中他一再表示,他依然鐘愛著她,希望她耐心等他回來,最后一句話說得既莊嚴(yán)又動情:親愛的,等著我回來,抗戰(zhàn)勝利之日即為我們成婚之時!然后容先生一直耐心地等著,抗戰(zhàn)勝利了,全國解放了,都沒回來,死訊也沒有見到。直到1953年,有人從香港回來,給她帶回一個音訊,說是他早去了臺灣,而且已經(jīng)結(jié)婚生子,讓她自己組織家庭。 這就是容先生十幾年身心相愛的下場,可悲的下場,對她的打擊之深、后患之重,是不言而喻的。10年前,我去n大學(xué)采訪時,她剛從數(shù)學(xué)系主任位置上退下來。我們談話是從掛在客廳里的一張全家福照片開始的,照片上有五個人,前排是小黎黎夫婦,是坐著的,后排站在中間的是容先生,二十來歲的樣子,留著齊肩短發(fā);左邊是她弟弟,戴副眼鏡;右邊是她小妹,扎著羊角辮,看上去才七八歲。照片攝于1936年夏天,當(dāng)時容先生弟弟正準(zhǔn)備去國外留學(xué),所以拍了這張照片作紀(jì)念。由于戰(zhàn)亂關(guān)系,她弟弟直到抗戰(zhàn)勝利后才回國,那時候家里已少一個人,也多一個人。少的是他小妹,被年前的一場惡病奪去了年輕生命,多的就是金珍,他是在小妹去世不久,也就是那個暑假里走進這個家庭的。容先生說—— 【容先生訪談實錄】 小妹就是那年暑假去世的,才17歲。 在小妹去世前,我和母親都不知道金珍這個人,父親把他像秘密一樣藏在水西門小學(xué)的程校長那里。因為程校長跟我們家里少有往來,所以父親雖然想對我們保密這人,但并沒有叮囑他不能對我們說。然后有一天,程校長來我家,他不知從哪兒聽說小妹去世的消息,是來表示慰問的。剛好那天父親和我都沒在家,是母親一個人接待他的,兩人談著談著就把父親的秘密泄漏了。回頭母親問父親是怎么回事,父親于是將孩子的不幸、聰穎的天資、洋先生的請求等,前前后后的都說了個大致。也許母親當(dāng)時心里的悲傷本來就是一觸即發(fā)的,聽了孩子不幸的遭遇后,惻隱得淚流滿面的。她跟父親說:因芝(小妹)走了,家里有個孩子對我是個安慰,就把他接回家里來住吧。 就這樣,珍弟進了我家——珍弟就是金珍。 在家里,我和母親都喊金珍叫珍弟,只有父親喊他叫金珍。珍弟喊我母親叫師娘,喊父親叫校長,喊我喊的是師姐,反正都喊得不倫不類的。其實按輩分講,他是我的晚輩,該喊我叫表姑什么的。 說實話,剛來的時候,我對珍弟并不喜歡,因為他對誰都從來沒笑臉的,也不說話,走路躡手躡腳,跟個幽靈似的。而且還有很多壞習(xí)慣,吃飯的時候經(jīng)常打嗝,還不講究衛(wèi)生,晚上不洗腳,鞋子脫在樓梯口,整個飯廳和樓道里都有股酸臭味。那時我們住的是爺爺留下的房子,是棟西式小洋樓,但樓下我們只有一個廚房和飯廳,其余都是人家在住。所以,我們?nèi)硕甲≡跇巧?,每次我下樓來吃飯,看到他臭烘烘的鞋子,又想到他在飯桌上要打嗝,胃口就要減掉一大半。當(dāng)然鞋子問題很快解決了,是母親跟他說的,說了他就注意了,天天洗腳和洗襪子的,襪子洗得比誰都干凈。他生活能力是很強的,燒飯,洗衣,用煤球生火,甚至針線活都會,比我都還能干。這當(dāng)然跟他經(jīng)歷有關(guān),是從小鍛煉出來的。但是打嗝的毛病,有時還打屁,這問題老改不掉。事實上也是不可能改掉的,因為他有嚴(yán)重的腸胃病,所以他人總是那么瘦弱。父親說他的腸胃病是從小跟洋先生喝梨花水喝出來的,那東西老年人喝可能是藥,能治病,小孩子怎么能喝?說真的,為了治腸胃病,我看他吃的藥比糧食還要多,他每頓頂多吃一小碗米飯,胃口沒一只貓大,而且沒吃兩口就開始嗝上了。 有一次,珍弟上廁所忘記鎖門,我不知道又進去,可把我嚇一大跳。這件事成了我向他發(fā)難的導(dǎo)火線,我跟父親和母親強烈要求讓他回學(xué)校去住。我說就算他是我們親人,但也不一定非要住在家里,學(xué)校里寄宿生多的是。父親先是沒吭聲,等母親說。母親說,剛來就叫走,不合適的,要走也等開學(xué)再說。父親這才表態(tài),說好吧,等開學(xué)還是讓他回學(xué)校住。母親說,星期天還是叫他回來,應(yīng)該讓他想到,這里是他的家。父親說好的。 事情就這么定了。 但后來事情又變了——(未完待續(xù)) 是暑假后期的一個晚上,在飯桌上,容先生談起白天報紙上看到的消息,說去年全國很多地方都出現(xiàn)史上少見的旱災(zāi),現(xiàn)在有些城市街頭的叫花子比當(dāng)兵的還多。老夫人聽了,嘆著氣說,去年是雙閏年,歷史上這樣的年頭往往是大災(zāi)之年,最造孽的是老百姓。金珍一向是很少主動說話的,為此老夫人說什么總是照顧他,想把他拉進談話中,所以特意問他知不知道什么是雙閏年。看他搖頭,老夫人告訴他,雙閏年就是陽歷和陰歷都是閏年,兩個閏年重到一起了??此牭冒攵欢?,老夫人又問他: “你知道什么叫閏年嗎?” 他還是搖頭,沒吱聲。他這人就是這樣,只要能不開口表明意思,一般是不出聲的。然后老夫人又把閏年的知識給他講解一番,陰歷的閏年是怎么的,陽歷又是怎么的,為什么會出現(xiàn)閏年,等等,講了一通。完了,他像傻了似的盯著小黎黎,好像是要他來裁定一下老夫人說的到底對不對。 小黎黎說:“沒錯的,是這樣的。” “那我不是算錯了?”金珍漲紅著臉問,樣子要哭似的。 “算錯什么?”小黎黎不知他說什么。 “老爹爹的壽數(shù),我都是按一年365天算的?!?/br> “是錯了……” 小黎黎話還沒說完,金珍就嚎啕大哭起來。 哭得簡直收不了場,幾個人怎么勸都沒用,最后還是小黎黎,非常生氣地拍桌子喝斥他才把他喝住??奘呛茸×耍珒?nèi)心的痛苦卻變得更強烈,以至雙手像著魔似的在使勁地掐自己大腿。小黎黎責(zé)令他把手放在桌上,然后用非常嚴(yán)厲的口氣對他說,但話的意思明顯是想安慰他。 小黎黎說:“哭什么哭!我話還沒說完呢,聽著,等我把話說完,你想哭再哭吧?!?/br> 小黎黎說:“我剛才說你錯,這是從概念上說的,是站在閏年的角度來說的。但從計算上說,到底有沒有錯現(xiàn)在還不能肯定,要通過計算來證實,因為所有的計算都是允許有誤差的。” 小黎黎說:“據(jù)我所知,精確地計算,地球圍繞太陽轉(zhuǎn)一圈的時間應(yīng)該是365天零5小時48分46秒,為什么要有閏年?就因為這個原因,用陽歷的算法每年要多5個多小時,所以陽歷規(guī)定四年一閏,閏年是366天。但是,你想一想,你算一算,不論是一年用365天來計,還是閏年用366天來算,這中間都是有誤差的??蛇@個誤差是允許的,甚至沒這個誤差我們都難以來確定什么。我說這個的意思就是說,有計算就會有誤差,沒有絕對的精確?!?/br> 小黎黎說:“現(xiàn)在你可以算一算洋先生一生89年中有多少個閏年,有多少個閏年就應(yīng)該在你原來算的總天數(shù)上加上多少天,然后你再算一算,你原來算的總天數(shù)和現(xiàn)在新算的總天數(shù)中間的誤差有多大。一般上幾萬字的數(shù)字,計算允許的誤差標(biāo)準(zhǔn)是千分之一,超過了千分之一,可以確定你是算錯了,否則就該屬于合理的誤差。現(xiàn)在你可以算一算,你的誤差是合理的還是不合理的?” 洋先生在閏年中去世,終年89歲,他遇到的閏年應(yīng)該是22年,不會多,也不會少。一年一天,22年就是22天,放在89年的三萬多天當(dāng)中,誤差肯定要小于千分之一。事實上小黎黎懸懸乎乎地說這么多,目的就是想給金珍找個臺階下,讓他不要再自責(zé)。就這樣,靠著小黎黎的連哄帶嚇,金珍終于平靜下來—— 【容先生訪談實錄】 后來,父親跟我們說了洋先生喊他算壽數(shù)的來龍去脈,再想想他剛才的失聲痛哭,我突然為他對洋先生的孝心有些感動,同時也覺得他性格中有些癡迷又不乏脆弱的東西。以后我們越來越發(fā)現(xiàn),珍弟性格中有很偏執(zhí)和激烈的一面,他平時一般顯得很內(nèi)向,東西都放在心里,忍著,而且一般都忍得住,有什么跟沒什么一樣的,暗示他內(nèi)心具有一般人沒有的承受能力。但如果有什么破了他忍受的極限,或者觸及了他心靈深處的東西,他又似乎很容易失控,一失控就會以一種很激烈、很極端的方式來表達。這樣的例子有不少,比如說他很愛我母親,就曾為此偷偷寫下一份血書,是這樣寫的: 老爹爹走了,我今后活著,就是要報答師娘。 這是他17歲那年,生了場大病,在醫(yī)院住了很長時間,期間我母親經(jīng)常到他房間里去拿這取那的,就發(fā)現(xiàn)了。是夾在一本日記本的封皮里的,很大的字,一看就看得出是用手指頭直接寫的,上面沒有時間,所以也不知寫于何年何月。但肯定不是那一兩年里寫的,估計是進我家的頭一兩年里寫的,因為那紙張和字跡的陳色都顯得有段時間。 我母親是個很和藹、善良而有親情的人,到了晚年更是如此。對珍弟,母親似乎跟他前世結(jié)了緣似的,兩人從一開始就很投緣,很默契,像親人間一樣的有靈性,有親情。母親自珍弟進我家的頭天,開口喊的就是珍弟,也不知道她為什么要這么喊,也許是小妹剛死的緣故,她精神上把珍弟當(dāng)作小妹的轉(zhuǎn)世來想了。自小妹死后,母親很長時間都沒出家門,每天在家里悲傷,經(jīng)常做噩夢,還常常出現(xiàn)幻覺,直到珍弟來了,母親的悲傷才慢慢收了場。你也許不知道,珍弟會圓夢的,什么夢都被他說得有名有堂,跟巫師一樣的。他還信教,每天用英語讀《圣經(jīng)》,書上的故事能倒背如流。母親的悲傷最后能比較好又比較快地收場,應(yīng)該說跟珍弟當(dāng)時經(jīng)常給她圓夢、讀圣經(jīng)故事是分不開的。這是兩個人的緣分,說不清的。老實說,母親對珍弟真是好,說什么做什么都是把他當(dāng)親人看的,尊重他,關(guān)心他。但誰也沒想到,珍弟會由此深刻地埋下報答之心,以致偷偷寫下血書。我想,這可能是因為珍弟以前沒得到過正常的愛,更不要說母愛,母親所做的一切,一日三餐燒給他吃,給他做衣服,跟他問暖問寒,等等這些都被他放大地看,看在眼里,記在心里,時間長,事情多,他心里一定裝了太多的感動,需要用一種方式表達出來,只是他選擇的方式太不同尋常,不過也符合他的性格。我認(rèn)為,如果用現(xiàn)在的話說,珍弟的性格是有點那種幽閉癥的。 類似的事情還多,后面再說吧,現(xiàn)在我們還是回到那天晚上的事情上,這事情遠(yuǎn)還沒完呢——(未完待續(xù)) 第二天晚上,還是在飯桌上,金珍又重新提起這件事,說因為洋先生一生經(jīng)歷22個閏年,因此表面上看他好像少算22天,可通過計算他發(fā)現(xiàn)實際上只有21天。這幾乎是一個傻子的結(jié)論!既然明確有22個閏年,一年一天,明擺是22天,怎么會是21天?開始包括老夫人在內(nèi),都認(rèn)為金珍走火入魔,神經(jīng)出問題了。但聽金珍具體一說,大家又覺得他說的不是沒道理。 是這樣的,小黎黎不是說過,出現(xiàn)閏年是因為每年的實際時間是比365天要多5小時48分46秒,四年累計是將近24個小時,但不是精確的24個小時(如果每年多6小時才是精確的24小時)。那么差額為多少呢?一年是11分14秒,四年就是44分56秒。就是說,當(dāng)出現(xiàn)一個閏年的時候,時間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一個虛數(shù)——44分56秒??梢哉f,通過設(shè)置閏年或閏日后,我們實際上是人為地?fù)屃?4分56秒時間。洋先生一生經(jīng)歷了22個閏年,也就是有22個44分56秒的虛數(shù),加起來等于16小時28分32秒。 不過,金珍指出,現(xiàn)在洋先生的壽數(shù)是32232天,不是88個整年,而是88個整年零112天,這零出來的112天事實上是沒進入閏年計算的,也就是它的每一天不是以精確的24小時來計的,精確地說它每一天比24小時要多近一分鐘,112天是多6421秒,即1小時47分。這樣,必須在16小時28分32秒的基礎(chǔ)上減掉1小時47分,產(chǎn)生的余額:14小時41分32秒,才是洋先生一生真正存在的時間虛數(shù)。 然后金珍又說,據(jù)他所知,洋先生是中午出生的,去世時間是晚上九點來鐘,這一始一末,少說有10個小時的虛數(shù),加上剛才說的14小時41分32秒,怎么說都可以算一天,也就是有一天的虛數(shù)??傊?,他完全跟閏年或閏日這玩藝較上勁了。從某種意義說,是閏日這東西讓他對洋先生壽命天數(shù)的計算出現(xiàn)了22天的誤差,現(xiàn)在他又在閏日頭上大做文章,硬是精確地減掉了一天。 容先生說,這件事情使她和父親都大吃一驚,覺得這孩子的鉆研精神實在令人感動又欽佩。然而,更令人吃驚的事情還在后面,幾天后的下午,容先生剛回家,正在樓下燒飯的母親就對她說,她父親在珍弟房間里,喊她也去看看。容先生問什么事,母親說珍弟好像發(fā)明了一個什么數(shù)學(xué)公式,把她父親都震驚了。 前面說過,因為洋先生壽命中零出來的112天是沒有進入閏年計算的,所以當(dāng)我們每一天都以嚴(yán)格的24小時來計時,這中間其實有1小時47分即6421秒的多余時間,那么如果我們以時間虛數(shù)的概念來講,也就是6421秒。然后當(dāng)出現(xiàn)第一個閏年時,時間的虛數(shù)實質(zhì)上已減少至(6421 2696)秒,其中2696指的是每個閏年中的時間虛數(shù),即44分56秒;然后當(dāng)?shù)诙c年出現(xiàn)時,時間虛數(shù)又少至(6421 2x2696)秒,以此類推,到最后一個閏年時,則為(6421 22x2696)秒。就這樣,金珍將洋先生一生32232天即88個周年零112天中的時間虛數(shù)巧妙地變換成了23個等差級數(shù),即: (6421) (6421 2696) (6421 2x2696) (6421 3x2696) (6421 4x2696) (6421 5x2696) (6421 6x2696) …… (6421 22x2696) 在此基礎(chǔ)上,他又無師自通地摸索出等差數(shù)列求和的演算公式,即: x=[(第1項數(shù)值 最后一項數(shù)值)x項數(shù)]/21 1 規(guī)范的表示應(yīng)為:s=[(a1 an)xn]/2 換句話說,等于是他發(fā)明了這個公式—— 【容先生訪談實錄】 要說等差數(shù)列求和的演算公式也不是深奧得不能發(fā)明,從理論上說,只要會加減乘除的人都有可能求證出這個公式,但關(guān)鍵是你在未知的情況下要想到這個公式的存在。比如現(xiàn)在我把你關(guān)進一個漆黑的房間里,只要明確告訴你房間里有什么東西,請你去把它找出來,即使里面漆黑一片,你未必找不到,只要你有腦子,腳會走,手會摸,一片片摸索過去,應(yīng)該是找得到的。但如果我不告訴你屋子里有什么,那么你要從這屋子去得到這個什么的可能性就很小,幾乎沒有。 退一步說,如果他現(xiàn)在面對的等差數(shù)列不是上述那個繁復(fù)、雜亂的數(shù)列,而是比較簡單的,像1,3,5,7,9,11……這樣的數(shù)列,那么事情似乎還有可理解的余地,對我們的震驚也不會那么強烈。這好比你無師自通打制出一件家具一樣,雖然這家具別人早打制過,但我們還是要為你的聰明和才能驚嘆。如果你手頭的工具和木料都不是那么好,工具是生了銹的,木料是整棵的樹,而你同樣打出了這件家具,那我們的驚嘆自然是雙倍的。珍弟的情況就是這樣,像是用一把石斧把一棵樹變成了一件家具,你想這對我們震驚有多大,整個就跟假的似的,簡直無法用常理來相信! 事后,我們都覺得他完全沒必要再去讀什么小學(xué),所以父親決定讓他直接讀n大學(xué)附中。附中跟我家只相隔幾棟樓,這樣如果還讓他去寄宿,對珍弟心理造成的傷害也許比直接拋棄他還要厲害。所以,當(dāng)父親決定讓珍弟讀初中的同時,又作出了讓他繼續(xù)住在家里的決定。事實上,珍弟從那個夏天住進容家后,再也沒有離開過,直到后來參加工作——(未完待續(xù)) 互相冠綽號是孩子們的興趣,班上幾乎有點特別的同學(xué)都有綽號。開始同學(xué)們看金珍頭特別大,給他取的綽號叫金大頭,后來同學(xué)們慢慢發(fā)現(xiàn)他這人很怪,比如他喜歡數(shù)地上成群結(jié)隊的螞蟻,數(shù)得如醉如癡的;冬天經(jīng)常圍一條不倫不類的狗尾巴圍巾——據(jù)說是洋先生留給他的;上課時對放屁、打嗝這樣的事從不檢點,有了就出來了,時常弄得人哭笑不得;還有,他的作業(yè)一向都是做雙份的,一份國語和一份英語——等等這些,給人的感覺似乎他腦瓜兒有點不開竅,傻乎乎的。但同時他的成績又出奇的好,好得令人瞠目,幾乎比全班人加起來還要好。于是,有人給他新冠一個綽號,叫瓜兒天才,就是傻瓜天才的意思。這個綽號把他在課堂上和課堂外的形象都貼切地包括在內(nèi),從中既有綽號應(yīng)有的作踐人的意思,同時又不遺余力地吹捧了他,貶中有褒,毀譽參半,大家都覺得這就是他,傳神得很,于是一喊就喊響了。 瓜兒天才! 瓜兒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