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原鷺拿紙巾印了印嘴角,淡道:“咱們快點吃,一會還得趕去下一個落腳點,天黑之前必須到達。” 原鷺起身,許達抓住她的手腕,語氣嚴肅:“晚上圍城,這次行動將會是交戰以來最大的一次襲擊,你必須和我在一起,我得把你完完整整地帶回去。” 原鷺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對他說:“坐在這里的我的同事和伙伴,攝像丹寧、司機阿布、翻譯阿曼,我要確保他們的安全,一個都不能少,所以我不能跟你一起。” 許達:“你如果一意孤行的話,我會打電話給俞維屋,下午你就會被遣送回國。” 原鷺居高臨下地和他對視,突然笑出了聲:“許總看來還是沒搞清楚情況啊。” ☆、第八十二章 新的落腳點是一間已經廢棄的民宅,地點落在兩方交戰的必經之路,這里大多數的民宅早就變成了空屋,原鷺和丹寧他們到落腳點的時候太陽已經落下去大半。 “先用膠帶把窗戶的玻璃粘上。”原鷺從行李箱里揀了兩個透明膠出來,向阿布拋去。 阿布身量高,完美的拋物線落在他的手掌間終止。 戰地經常有炮彈轟擊,余震經常震得樓房的玻璃窗粉碎,于是需要用透明膠帶把玻璃窗貼上,貼成“米”字型,防止炮彈爆炸的余震震碎玻璃傷到人。 原鷺叮囑阿布:“動作快點,狙擊手埋伏距離遠可能看不清我們是記者會誤以為是敵軍潛伏,保不定會向我們開槍。” 阿布凝重地點頭,加快粘玻璃的動作。 原鷺簡單地收拾了下房間里的地板,擦了兩把,從現在開始他們要貼著地板行動,水平高度不能超過窗戶,免得被遠處隱藏的狙擊手盯上命喪槍口。 丹寧放好行李,抹了把額頭上的汗,一屁股坐定在地板上,長吁道:“都不知道還有沒有命能見著明天的太陽,好歹也能做個飽死鬼了。” 原鷺笑他:“還要留著肚子回去吃慶功宴呢,咱們能活到現在就說明咱們八字夠硬啊。” 丹寧新奇道:“八字是個什么玩意?夠硬?難道是防彈衣?” 話題落到防彈衣上,屋里有了一瞬的靜止,誰也沒出聲。 原鷺率先開腔:“只有三件防彈衣,你們三個男的穿上,我一女的,人家再不濟也是先瞄準男的射擊。” 丹寧嚴肅道:“槍彈無眼,不認男女。” 原鷺的笑容抽搐了一下:“你們穿吧,我真不用,何況……” 丹寧打斷:“何況什么?原鷺我知道你歪理多,沒準一會我稀里糊涂就被你繞進去了,但是防彈衣這事我不能由著你來,要么一起穿,要么都不穿。” “對!要么都穿,要么都不穿!”阿布和阿曼附和。 原鷺哭笑不得:“你們這當什么時候呢?講什么義氣,這是生死,不是義氣用事的時候,你們都給我穿上。丹寧,你的未婚妻還在等你12月給她一個浪漫的婚禮;阿布,你爸媽還指望著你開出租車養活一家;阿曼,這是你做翻譯的第九個年頭,你有孩子有老婆。你們都有要等的人,而我……” 原鷺的雙眼黯淡了下來,很輕地說:“而我,已經沒有人可以等了。” 那個說無論她去天涯海角世界哪個角落都要找到她的人,已經再也不在了。 這是原鷺這么久以來第一次撬動內心的防線。 丹寧有些愕然:“怎么會?” 原鷺的笑容蒼白又勉強:“你們穿吧,我真的不需要。時間不早了,機器都檢查過了么?” 注意到原鷺的情緒不對勁,大家都緘默了,各自無聲忙著手頭的事。 原鷺雙手抱膝坐在地板上看著窗外,太陽正緩緩落下,最后的一絲余光即將被夜色吞沒。星辰將布,利比亞又一次的硝煙很快會被點燃。 ********** 半年前她離開波士頓,在那之前她一直在等他。 她曾經那么篤定地對俞維屋說他會來找她,如果她賭贏了,他們之前的事就全都一筆勾銷,包括俞維屋替喬海陽撤訴。 原本穩cao勝券的一局賭約她卻輸的一敗涂地。 他為什么不來找她,為什么把她一個人扔在波士頓那么久不聞不問,他到底知不知道她心里有多痛苦。 當俞維屋說喬正岐再也回不來了,他把自己的命押給了生化,他要為那些人賣命的時候,原鷺大罵俞維屋卑鄙,甚至把酒杯直接摔到了他的臉上,杯子碎在他的臉上,額角劃出的口子足足有五公分那么長。 那是什么東西原鷺知道,喬正岐這一輩子最不愿意去碰的東西,他說過人生而為人是因為有底線不愿意去觸碰那些喪盡天良的事。 所以俞維屋一早就知道喬海陽的那場審判會被無罪釋放,還來以此要挾她和她玩什么賭約,她一直傻傻地以為是自己去求俞維屋才會有這樣的庭審結果,但其實是喬正岐的犧牲才救了喬家。 她太傻了,早在一開始喬正岐沒來波士頓找她的時候就該明白過來,她不該懷疑他的,更不該懷疑他們的愛情。 這么久以來,她一直在想,當初他被逼上絞刑架的時候,他要伸手去觸碰那些他最不愿意觸碰的武器的時候,他的內心必定是整個宇宙的坍塌,而她,卻不在;而她,在埋怨;而她,什么都不知道。 俞維屋流了滿面的血,表情顯得有幾分猙獰:“原鷺,我只是覺得該告訴你真相了,別等下去了,他不會來了。” 原鷺用冰冷的眼神去瞥他,語氣堅定:“他會來的。” “我不想你和我一樣陷入一場永無止境的等待。” 原鷺:“什么意思?” 俞維屋擦了擦嘴角劃過的血,冷笑一聲:“上周六3號實驗室實驗失敗發生爆炸,當時是喬正岐在里面主導實驗,整個實驗室被炸成灰,連個完整的玻璃片都沒有……” 她忽然想起想起那天他在法院的背影,疲憊、柔弱沒有防備,他是真的累了。 那是她看他的最后一眼。 原鷺努力噙住眼里的淚說:“他一定會來的。” 俞維屋無奈地搖頭:“即使沒有這次爆炸,他在實驗室半年,每天受到的那些核輻射,你以為他還能健全地來見你么?” 原鷺徹底被擊潰,質問:“為什么不早說?” 俞維屋嘴角勾起一個笑:“這世界是現實的,想要什么東西是要等價交換的啊……原鷺,喬家那么一窩蛋,你想個個兒都保全,空頭支票到頭來只會雞飛蛋打,喬正岐就比你更明白這個世界的規則,他對峙的直接是王。” 原鷺沒有想到喬正岐當初去找許江了…… ******** 離開波士頓的那天,還有經紀人不斷打電話上門讓原鷺把房子租出去,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這個房子都會被空置,她寧愿空著,也不愿意他曾經的痕跡被那些不相干的人一點點覆蓋。 很巧,那天在去機場的路上,看見廣場大屏幕上聯合國新聞部的宣傳片,原鷺才覺得身體開始一點點回血。 他為戰爭武器而死,如果可以,她愿成為沙場死士,把他的魂一起帶上戰場,每一發子彈擦掠耳畔發出的風聲都是他最動聽的情話,低訴所有的不愿離別。 她愿成為他此生最大的杰作。 ********** 第一發槍聲劃破在夜空。 原鷺趕緊推醒身邊的丹寧,并且連線同在一線的同事。 “西北方向,利方率先開火,估計距離這里一公里左右距離,大家做好準備。” 陸續的槍聲響起,很奇怪,槍聲的方向越來越遠,原計算的圍城必經之路好像偏離了雙方交戰的路線。 原鷺連線其他駐扎點的同事,果然,雙方軍隊的交戰路線臨時變更。 原鷺抓起背包:“不行,這里已經沒用了,實況拍不到,咱們得馬上去往中心點。” 阿布很默契地點頭:“原姐,你放心,帶路交給我。” 原鷺皺著眉說:“這回你別去了,距離實戰點太近,我能自己找到,我和丹寧去,你和阿曼繼續留在這里,萬一圍城路線有變你們隨機應變。” 阿布抓過防彈衣就往原鷺懷里塞:“那你把這個穿上,我和阿曼不去現場也用不上。” 原鷺斥他:“我有記者標識,你有什么?還不快穿上!” 原鷺發起火來三個大男人誰都怕,其實原鷺知道她比誰都色厲內荏,不過是裝裝樣子,好在阿布他們還挺吃她這一套。 丹寧穿好防彈衣扛上攝像機就和原鷺一路往交戰點趕去。 一路不斷有人從城里面逃出來。 槍聲、炮彈聲、尖叫聲……一聲爆破,頭頂的路燈被擊碎。 原鷺抬頭看了一眼,剛剛擊碎路燈的是——子彈? 還沒回過神來,一聲轟烈的巨響炸開在耳畔,天光驟亮。 砰——所有人都在那一刻靜止,世界徹底無聲。 耳鳴、放空……揚起的黃沙塵土糊住了眼睛、嘴巴、鼻孔…… 她像一個戰士一樣倒在地上,整個人依舊處于聽不見任何聲音的狀態。 炸彈的沖擊波第一次如此強烈地感受到……原來炸彈從身旁爆破是這樣的感覺…… 沙子迷住了眼睛,硌得眼睛一直不住流淚。 她咬著唇微微舒展姿勢,好像看見了頭頂的星空。 一個男人的手出現在眼前。 他的掌紋恍如山川脈絡,好熟悉…… 這樣久違的熟悉感,讓她體內的千百個靈魂想沖破軀體去吶喊、去沸騰。 男人的手不斷抬高,他的手指像最銳利的箭羽指向夜空。 星辰與幕布。 漸漸闔眼。 眼角的熱淚像不息的河流。 她記得,他手指的那片星空,一直是她目光追隨所在。 聚集了整片星空的亮度—— 他,一直是她的仰望所在。 (正文完) ☆、第83章 番外(一) 日內瓦湖畔的日落,星辰日月凝聚在水天之間。 霞紅色的天際層層被暈染,漸變過渡得極為繾綣。 她坐在石臺上很久了,臉頰上泛著紅,不知是霞光映在臉上還是被日光曬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