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喬正岐默了一下,才說:“我不想你卷到這個案子里面,人道主義的前提要保證自身安全,而且,一旦開始,你就會沒有結束的那天。” “……結束什么?” “會上癮,那種想拉人一把,把他們從地獄里拼命拉出來的感覺?!?/br> 原鷺好奇地轉頭看著他,發現涼涼的月光投射在他的臉上,他細密的長睫下面被篩出一道淺淺的陰影。 “你還記得林姿么?” 原鷺點點頭,那個冷艷如玫瑰的女人。 “她的前夫馮銘,也就是我在mit的學長,當初也是因為卷入了一個國際大案,他本是出于好心想為嫌疑人脫罪,甚至已經化驗出了十分有利于嫌疑人的證據,可是在上庭前一夜被槍殺在實驗室,那份化驗報告至今不知所蹤。嫌疑人是他在大學期間同系不同專業的校友,如果不是那個人的父母從國內飛來苦苦哀求馮銘,馮銘也不會參與到這個案子里?!?/br> “林姿當時很反對?” “不但反對,還一氣之下帶著所有的行李飛回了國內。馮銘當時因為這個案子整整花了三個多月的時間,三個多月在實驗室里幾乎不眠不休就為了做出那份化驗報告,林姿氣得去砸了實驗室,馮銘卻只淡淡回了句‘如果離解脫只差那么一步,你會明白這是一件開始了就再也停不下來的事’。林姿知道他陷進去了,只好選擇回國,讓雙方都先冷靜下來?!?/br> “那林姿期間還有回來么?” 喬正岐搖了搖頭:“沒有,直到最后一面都沒來得及見。她得知馮銘的死訊已經是馮銘死后的第三天了,所有人都以為那晚的槍聲只是實驗室一次正常的實驗失敗爆破聲?!?/br> 原鷺嘆息了一聲:“有時候一個轉身可能就是一輩子的事情?!?/br> 喬正岐把看著月色的眼睛轉回來,盯著她,說:“所以我希望你永遠都不要沾手這些事,如果不得不沾手,我寧愿那個人是我,我會做你的雙手,替你完成你所有想做的事?!?/br> 原鷺默默地望著他,忽然有一瞬的沖動想哭。 眼前的這個男人,說著世上最動聽的情話而全然不自覺,冷峻的表情之下是一顆溫柔細膩又強大的心。這一秒的她好像真的就陷進去了,陷進了他給她親手鑄造的金絲牢籠。 “好啊?!彼亲诱f:“我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明早起來能喝上一碗陸家橋菜市口guntang濃稠的酸辣湯,多要一個面筋團子?!?/br> 喬正岐刮了刮她的鼻子,居然很溫柔又很認真地說:“好?!?/br> 他對她的縱容已經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原鷺可舍不得自己這么快就被天上的神明惦記上,推推搡搡地說:“逗你的,誰要你真去了?趕緊去睡,都要一點了,明天難得周末,好好休息?!?/br> 喬正岐掐了掐她頰邊的rou,抱怨:“難得兩個人呆在一塊,你就這么想趕我走?” 原鷺伸出右手攤平,擺出要把他掃地出門的架勢:“請吧您,我困了。” 喬正岐痞痞地歪著唇角笑:“要不要我幫你卸妝?” 原鷺瞪眼:“你妹!我看你是揩油揩上癮了,上回我醉了那回我還沒追究,幫我卸妝卸得整個唇腫得跟嘴被炮轟了似的是怎么回事?” 喬正岐笑問:“我妹不就是你么?” 原鷺叉腰:“無賴!這會兒認我是你妹了?有你這么禽獸對自個兒妹子下手的哥么?你……” 喬正岐見勢不妙背對著她打了噤聲的手勢,順勢逃出房間。 ☆、第三十六章 原鷺很快就打聽出了劉法嚴女兒的住處,只是原鷺沒想到她到了城西郊區那個棚屋的時候,里面早就已經有人呆在那了。 其實是她跟著手機地圖走得太心急,以至于沒發現棚屋附近停著一輛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suv。 棚戶外面是簡陋搭建的灶頭,煤氣罐和爐灶都暴露在露天下,不遠處是個垃圾回收站,堆得二十來米高的廢棄塑料瓶和紙板遠遠望去就像一座色彩斑斕的高墻。而疊加的紙板堆上還有零星來回走動的拾荒人。 原鷺想過劉法嚴的居住環境會不太好,但是沒想到疾病已經把這個家拖到了這個地步。據原鷺之前的了解,在劉法嚴的妻子還沒患上乳腺癌之前他們經營著一個小早點鋪,夫妻倆又是勤快愛干凈的人,因此生意還算不錯,至少劉法嚴和妻子已經付了c城衛星城邊上的一套房子的首付。 因病返貧、因病致貧的例子在中國太常見了,高居不下了醫藥費以及難以報銷的進口醫藥費,顯然對于這類抗風險能力極低的家庭來說就是一場致命的打擊。 她很能體會那種掉落到最底部的絕望,畢竟她就是從谷底走過來的。 站在殘破的棚屋前,原鷺盡量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她不想讓自己曾經的那些痛苦的回憶傳染給這個不幸的女孩。 屋子里傳來隱約的哭聲,原鷺的心跟著揪了一下。 她每向著棚屋走近一步,時光就好像在倒流一點,她仿佛就要看見當年那個躲在墻角餓得連哭聲都只能跟蚊子吟似的自己。 屋子的門沒有關,原鷺的手推開門的瞬間,立即警惕地大叫:“你在做什么?” 一個高大的男人背影背對著她,她看不清男人在做什么,他的身形完全擋住了蜷縮在角落的女孩的身體。 孩子的哭聲不斷在耳邊放大,心跳的聲音開始在胸腔放大百倍。 男人回過身,原鷺和男人都愣了愣。 “俞維屋???”原鷺清晰無誤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顯然俞維屋很久沒有聽過旁人那么不避諱地直呼其名諱了,眼神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變,很快就重新恢復淡淡的笑容:“原小姐怎么也在這?” 原鷺皺著眉打量著他,見他手里拿著一個塑料的水杯,水杯里還冒著熱騰騰的白煙,似乎是想把水杯遞給床上的女孩。 她把唇抿成一條直線,嚴肅地說:“我出現在哪似乎不用特地向俞總解釋吧?反倒是俞總日理萬機,怎么會出現在這,倒是讓人萬分生疑。” 喬正岐不讓她知道這件事情背后牽扯的具體關系網,俞維屋這樣的人物此時此刻出現在這里,是不是說明他和劉法嚴的案子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原鷺不得不疑心。 俞維屋把手里的水杯遞給女孩,輕聲說:“還有點兒燙,你等涼了再喝。” 女孩睜著淚汪汪的大眼,怯怯地從床角一點點挪到床邊,伸手接過俞維屋手里的水杯。 這樣的小心翼翼讓人看了實在心疼。 開春時節的倒春寒比十二月隆冬還厲害上幾分,最容易得流感,女孩兒身上的舊棉襖破了好幾個洞,里面的棉絮都已經掉出來了,床上的被子也已經臟的不能入目。 原鷺心里難受得緊,終于體會到了當初鄧含去接她時看到她第一眼的感受。 落魄、難堪、孤獨、心疼……現在的她情緒比當時的鄧含還要復雜上幾分。 俞維屋安撫地對著女孩說:“叔叔和jiejie先出去一會,你在這里等著,不要出去。” 女孩點了點頭。 俞維屋給了原鷺一個眼神,原鷺緊跟著他的腳步走了出去。 他去車里拿東西,原鷺這才發現自己剛剛那么粗心沒有看到棚屋附近停了輛扎眼的牧馬人。 俞維屋拉開后備箱,上半身鉆進后備箱里翻東西。 原鷺等在旁邊,靜靜地斜著眼看他。 “過來幫我把東西搬一下?!庇峋S屋抬了兩大箱的礦泉水出來,讓原鷺把里面剩下的東西搬出來。 原鷺探出上半身去看,后備箱里面居然有一箱泡面一箱奶油夾心蛋糕還有一大袋零食。 “你可以選擇輕的搬,剩下那袋重的一會我再來搬一趟?!?/br> 原鷺看了他一眼,默不作聲地上前從后備箱里搬了箱泡面出來,然后又把那箱蛋糕疊在了上面,跟在他身后,一起搬進棚屋里。 俞維屋放下兩大箱的礦泉水就接著去拿剩下的那袋零食了。 他打開零食袋子在里面翻了翻,找出一筒一次性杯子,扯了兩個出來,走到鐵腳四方桌邊,把熱水瓶里的熱水倒了兩杯出來。 “喝點熱水?!?/br> 原鷺接過水杯,問:“你什么時候來的?” “差不多比你早來十多分鐘?!?/br> 原鷺把冰涼的手包在溫熱的杯壁取暖,看了眼床上的女孩,說:“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目的來這里,但從現在來看,似乎并沒有太大的……惡意?!?/br> 她之前的不善揣測在一點點被他的行為推翻,她沒想過俞維屋居然會親力親為地搬水搬零食給女孩。 俞維屋笑了下,問:“你呢?為什么來這里?” 原鷺低下頭看著水杯里不斷蒸騰的熱氣,說:“來看看,想知道情況到底有多差。” “你覺得差嗎?” 原鷺頓了下,說:“比我差?!北饶菚r的她差多了,至少她那時呆的地方還不是一陣風刮過就掀頂作響的棚戶。 俞維屋的瞳仁微微縮了縮,對著她沒頭沒腦的這三個字,不過問也不深究,平靜地說:“以后會慢慢好起來的,至少不會比現在差?!?/br> 他回應她的亦是猜不透的含糊話語。 原鷺喝了口熱水,覺得四肢稍稍暖和了些,就去幫著把屋里收拾收拾。 “你叫什么?” 原鷺幫著女孩兒把臟被套拆下來,打算在屋里找一套新的被套幫她換上。 “劉鹿?!?/br> 原鷺愣了一會,“劉鷺?” 女孩點了點頭。 俞維屋很輕地笑了一聲,在一旁說:“呦呦鹿鳴的鹿,不是你的路鳥鷺?!?/br> 原鷺回過神來,才發現緣分這東西有時候真的很可怕。喬正岐不讓她沾手,她偏不信這個邪,求著鄭丘壑追了兩幾天的線索,中間換了三個線人知道了劉鹿的住址,原來她還和自己的名字一個發音,都叫lu。 拆下被套,她在屋子的簡易儲物箱里翻了翻,果然發現了兩套干凈的被罩。 俞維屋說:“我先把熱水瓶給附近的人還回去,借來的?!?/br> 原鷺問:“熱水是借來的?” 俞維屋:“試著打了打外面的煤氣灶,沒點上火,搖了搖煤氣桶,好像沒有煤氣了,熱水燒不上,我看劉鹿抖得厲害,就去附近人家借了點熱水?!?/br> 原鷺遲緩地點了點頭,心里對俞維屋瞬間改觀了好多?,F在的他一點也不像那個掛著一副謙謙君子皮囊,骨子里實際卻不可一世的商業驕子。 這些平凡世俗的事,他做起來似乎得心應手的,并不像養尊處優慣了不知疾苦的人。她甚至開始覺得俞維屋會出現在這,也是完全因為那顆尚未泯滅仁慈的慈悲心。 原鷺手腳利落地把屋子里收拾了一番,等俞維屋回來的時候和他商量了下,想把劉鹿帶去附近的賓館幫她洗頭洗澡,估計自從劉法嚴死了開始,劉鹿就沒有梳洗過。 一個七歲大的孩子,家里又只有這么一個,平時都是父母手心里的寶貝,獨立能力肯定不比當年已經快升高中的她。 俞維屋想了下,說:“行,不過要盡快送回來,這幾天時不時有人來附近查哨。” “查哨?” 俞維屋顯然不想多說,只能揀幾句說:“知道太多對你來說并不是什么好事,劉鹿目前只能呆在這里,等風聲過去了,我再試試看能不能把她轉移到別的地方去?!?/br> 連俞維屋都要這么大費周折,原鷺總算明白了喬正岐為什么那樣堅決不讓她插手這件事,這背后隱藏的關系必然已經不是僅僅的“不簡單”而已。 看來那些人不是要劉鹿死,而是要讓劉鹿生不如死,方能解他們心頭之恨。 ********* 俞維屋開車把原鷺和劉鹿送到了附近的一個賓館,要了個房間,原鷺在浴室里幫劉鹿洗了三遍頭,淋下來的水還有些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