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這么坐著挺尷尬，秦青就看天看地看教官……身邊的那個虛影。

    那虛影還是蹲坐在教官的左側(cè)，在陰涼處它的輪廓更清楚：是一條漂亮的狼狗，蹲在那里的姿勢特別美，仰首挺胸的。

    秦青找了個話題，“教官，你休息那兩天干什么去了啊？”在這之前，教官身邊什么也沒有，這狗是他從哪里招來的？

    教官的話頭卻起的有點遠(yuǎn)：“我剛?cè)胛闀r被分去養(yǎng)豬，我做的豬食可好了，豬可喜歡吃了，個個吃的肥頭大耳，我還給它們洗澡，還放它們出去轉(zhuǎn)。”

    秦青云里霧里的聽著。

    “后來啊，殺豬時我受不了了。”教官長嘆了口氣，“他們在屋里殺，我在外頭哭。我隊長看我這樣不行，就讓我去養(yǎng)狗了。”

    秦青聽得更認(rèn)真了。

    “我們養(yǎng)狗可精心了，吃的喝的補(bǔ)的，還有訓(xùn)練。我從小也喜歡狗，老家養(yǎng)的也有狗，這么大個。”教官比劃了下，“可部隊的狗比老家的狗大多了，我從小就喜歡大狗，一直想養(yǎng)一條能帶出去打獵的大狗。”他對秦青笑了下，“我老家山里有狐貍，我就想等以后復(fù)員了，養(yǎng)條狗去山里捉狐貍。”

    “我養(yǎng)了兩條，一條叫山子，一條叫威爾。一個外國名一個中國名，土洋結(jié)合。”教官開玩笑，秦青被逗笑了。

    “后來經(jīng)過挑選，山子落選了。”教官嘆了口氣，有點低落。“我想把山子送回老家，那里山多地方大，讓它隨便跑。我爸也愿意先替我養(yǎng)著，我就把山子給送回去了。”

    “我一年才能回去一次，有時一整年都未必能回去，來個任務(wù)就走不了了，這四年就回去了兩次，可山子一直記得我，我坐的車還沒到村口呢，山子就從家里跑出來迎我了。”

    秦青看著那條狗的虛影，原來它叫山子。

    教官的眼睛漸漸紅了，“上次我爸給我打電話，說山子跑山里抓狐貍沒回來，我讓我爸找人上山找，給他們錢讓他們?nèi)フ摇Ｈ缓笪野终f山子在山里被捕獸夾給夾住了，救是救回來了，可肚子破了，村里的獸醫(yī)不會看。”

    雖然山子的魂在這里就說明它已經(jīng)死了，可秦青還是忍不住急切的說：“送到市里來啊！”

    “送了，當(dāng)天就開著車送出來了，可那邊的寵物醫(yī)院也不敢救。我就說讓他們送到部隊來，部隊這邊的獸醫(yī)好。”教官用手背擦了把眼淚，“我們隊里的獸醫(yī)也說救不了了，只能給它減輕痛苦。我就去陪了山子最后兩天，把它送走才回來的。”

    “它見了我，還想站起來，還舔我，舌頭都是白的。”教官的眼淚啪嗒啪嗒向下掉，他也不擦了。

    秦青沉默著，過了一會兒，她走到左邊，伸手摸著山子的頭說：“在這里。”

    教官呼擼了一把眼淚鼻涕，雙眼通紅的看她，也不多問，也不多說，把手伸過去放在那個最熟悉的位置，“山子？”

    山子的虛影扭頭看他。

    “它在看你。”秦青說，然后補(bǔ)充道：“它一直跟在你身邊，你站著它就蹲著，特別乖。”

    教官又哭崩了，他努力鎮(zhèn)定下來，抹著眼淚說，“山子，疼不？”

    秦青蹲下來看山子的肚腹，那里干干凈凈的，還有小肚子，說：“身上沒傷口，還挺肥。”

    “那就行，那就好。”教官一下子笑了，說：“它在我家可皮了，我爸舍不得喂它rou，我讓我爸每天喂它個雞蛋，我爸除了雞蛋就只喂饅頭米飯，要不就是蘿卜白菜，它就自己去偷村里的雞吃，我爸說光賠雞錢都賠出去一千多。”

    教官好像把秦青當(dāng)成了世外高人，問她：“山子能跟我多久？”

    秦青：“不知道。”

    教官說，“我要不要超度它一下？”

    “這個我真不知道……”秦青解釋，“我也只看見過它這一次。”上一次是上身。

    教官有點遺憾的說，“我也想看看它。”

    秦青還真不知道狗的靈魂能不能讓人上身。

    不過第二天早上跑步時，教官還讓秦青休息，兩人一起站在陰影里。從昨天起，教官打死不站太陽地，站軍姿和跑步時都從方隊里挑人喊號子監(jiān)督，他就遠(yuǎn)遠(yuǎn)的站在屋檐下或樹蔭里。

    “我昨天做了個夢。”教官說。

    秦青立刻看教官身邊，山子還在。

    “夢里是我跟山子去我們家鄉(xiāng)山里獵狐貍，我還特地教山子避開陷阱處，有幾個地方是村里人最愛設(shè)陷阱的地方，我教它避開那幾處。”教官覺得很欣慰，雖然晚了一步，但他又見到山子了。

    “它在這吧？”他問秦青。

    “在呢。”秦青看著山子，挺奇怪的說：“它是不是經(jīng)過訓(xùn)練不分心啊？好像它對我沒什么反應(yīng)。”

    教官特別驕傲的說：“那是！要是出任務(wù)時有只貓跑出來軍犬去追怎么辦？它這種的就不能對主人以外的人的命令有反應(yīng)，對外界的干擾要有很強(qiáng)的抗干擾能力！”

    “那它當(dāng)時怎么會落選？它這么乖。”

    教官恨鐵不成鋼的說，“它特別能吃，特別容易長rou！考核時就是因為它太肥了！體重拖慢了它的速度，結(jié)果完成任務(wù)的成績就成了墊底的！你知道我當(dāng)時有多丟臉！都說我把狗當(dāng)豬喂了！我到現(xiàn)在還被人叫喂豬的！都是它搞的！”說著就惡狠狠又難掩疼愛的看向左邊腳邊空空的地方。

    秦青看到山子的耳朵動了！就像它聽到了一樣！馬上指著說：“它這個耳朵動了一下！轉(zhuǎn)了一下！”

    教官高興的快要跳起來，大聲說：“每回我說它都這樣！小兔崽子能聽懂人話！”

    之后一直到軍訓(xùn)結(jié)束，教官每晚都能夢見山子。有時是他們還在軍隊時，教官當(dāng)時為了讓山子減肥總給它加練。

    “威爾能吃飯休息了，它就必須要加練。你不知道它那時多會耍賴！”教官現(xiàn)在最愛拉著秦青說山子，她的訓(xùn)練當(dāng)然也就不用練了，搞得同學(xué)都問她“你是怎么賄賂教官的？”“他是你親戚吧？”

    秦青知道教官只是想多知道一點山子的反應(yīng)，她說：“它現(xiàn)在趴下了，挺委屈的。”

    教官像千百次已經(jīng)習(xí)慣了那樣伸手去摸山子，哪怕是空氣，他摸的位置也一點都沒錯。

    “有次它餓壞了跑去偷吃豬的飯，我正吃飯呢，就有兄弟喊我：”教官清清喉嚨，模仿著：“你喂的狗跑來吃豬的飯了！”

    秦青笑，教官深深的嘆氣，“當(dāng)時我都快被笑死了，還有人問我是不是把狗的rou克扣下來自己開小灶了，從那以后我就不敢再餓它了。”說著還往那虛空處高舉輕落的拍打了兩下。

    山子壓著耳朵，眼睛向上望著他。

    秦青說給教官聽，教官笑得特別滿足。

    之后，軍訓(xùn)結(jié)束了，教官也走了，他常跟秦青聯(lián)系，每回都說他在夢里和山子的事。一年以后，他寄了封信給秦青，說他自從回部隊后就再也沒有夢見過山子了，但他想假裝山子還在，想跟人聊山子的事才一直假裝夢到山子。

    “我知道它走了，它看到我還有威爾就放心的走了。我也沒想到我會記得這么多山子的事，能跟你說這么多，我很高興，也很感謝你。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永遠(yuǎn)不知道山子就在我身邊。謝謝。”

    “山子被帶回了我的老家，我爸把它葬在我家的墳地里，說它是家里的一口人。今天回家鄉(xiāng)，我去看它了。”

    ☆、第 6 章 山子番外

    這個番外是寫在數(shù)年之后

    數(shù)年之后，教官，本名郭志才，在跟秦青通信時暴露了他樸實的本名。教官突然給秦青打了個電話：“我復(fù)員了！”

    “……恭喜？”秦青拿不準(zhǔn)要不要說恭喜，好像軍人們都很不喜歡復(fù)員回家，永遠(yuǎn)留在軍隊才是他們的人生追求。

    “威爾退役了，我就跟它一起回老家了。”

    原來如此。

    “我請你來我老家玩，還可以看看山子。”

    秦青接受了邀請，并聽教官的把這個信息公布在班級群，吸引了不少想念教官的小伙伴。

    教官的老家是個樸實的山村，離縣城挺近，開拖拉機(jī)就二十多分鐘。村里只剩下不到一百戶人家，村委會打算搞個旅游開發(fā)，雖然不知道這個沒山?jīng)]水只有果樹林的小山村有什么可開發(fā)的項目。教官做為村里唯一當(dāng)過兵的“大官”被村委會寄于厚望，秦青已經(jīng)是他拉來的第三波小白鼠了。

    “我把我的戰(zhàn)友都拽過來了，讓他們帶家屬，我包吃住。退伍的都找來了，沒退的也都寫了信。”教官說，“我算賠慘了。”不過村里人賣山貨倒是賺了一點點外快，也算他回饋鄉(xiāng)里了。

    小伙伴們下了車就被這一望無際的荒野土山震驚了，他們深深的覺得自己被騙了！幸好教官用農(nóng)家土雞燉山珍撫慰了他們受傷害的心靈。等嘗過教官家的飯，他們帶著零食飲料單反，漫山遍野的撒丫子跑了。教官很淡定的看著這群猴崽子瞬間跑得不見影，拍著身邊的大肥狼狗說，“一會兒你有任務(wù)了。”跑丟找不著路回不來的，都要靠它給找回來了。

    秦青一來就看到教官身邊的狼狗，真是威武極了。它蹲在教官身邊時都到他腰的位置，站起來更是高大，那大狼頭那一口尖牙那長長的嘴，讓人一看就膽寒。

    就是有點小肥，坐在那里屁股都是歪的。

    “有點肥……”秦青客氣的說。

    教官一臉木然，“回來后就喂肥了。村里殺豬的想要威爾的崽子，殺完豬就把豬下水送來讓它吃，我給它煮豬下水吃，它還去偷雞，我特地養(yǎng)的雞它不偷，專偷別人家的。偷完還會吃完再回來，嘴角一絲血都沒有。”哼哼哼想騙他？一身雞屎的臊味！

    路過的村民看到威爾，隔老遠(yuǎn)就招手喊：“嘿，山子！”

    威爾條件反射的扭頭，左扭扭右扭扭，似乎很茫然，伙伴呢？

    教官跟村民笑著打招呼，喊叔，等人走遠(yuǎn)了才嘆氣說，“這邊的人一看到威爾就喊山子，也說不清。”一喊山子，威爾就找。

    教官領(lǐng)秦青上了山。

    說是山，不過是土坡。坡上野草茫茫，都有半人高，七八歲的小孩子站在里頭看不到頭。教官走在前，他不許威爾亂跑，讓威爾跟秦青走在一起。秦青就很偷懶的抓住威爾讓它帶她一程，威爾特別乖，被她拖累也不生氣也不跑，有時看她差點絆住腳還會用身體一側(cè)頂她，扶她。

    教官走在前面是為了排查陷阱。

    村里有很多人喜歡在山上下陷阱，一米多長的鐵夾子，能把成年人的大腿夾斷，一般的兔子狐貍黃鼠狼，被夾住當(dāng)時就能沒命，村里也有不少人受害。山子當(dāng)時要不是受過訓(xùn)練避開了點，根本撐不到見教官，當(dāng)場就能被夾成兩半。

    雖然有很多人罵，但屢禁不止。

    教官回家鄉(xiāng)后，有空就上山找陷阱。

    秦青就看到教官眼睛一亮，擺手讓她站住別再走，他幾個大步上前，小心翼翼的蹲下，不知擺弄了什么，一會兒就拿著一根寸長的鐵螺絲過來了。

    他看秦青好奇的盯著看，就把手里的麻袋打開，里面全是鐵螺絲和手掌大的彈簧。他悄悄說：“我把這個一卸，那獵夾就不能使了。我再把這些東西賣到鐵匠那兒……”他陰險的嘿嘿嘿笑起來。

    “……高明。”秦青豎起大拇指贊他。

    他把這些重要的零件賣給鐵匠，鐵匠肯定要幫人修“壞”的獵夾，順便零件可以賣出去，他再去卸下來再賣給鐵匠……這個生意可以做。

    掃蕩完這一片的獵夾，教官心滿意足的帶秦青往他們家的祖墳去，他答應(yīng)要讓秦青見山子嘛。

    其實他是想知道……

    還沒走到，只是遠(yuǎn)遠(yuǎn)的看到地方，威爾叫了一聲直沖出去，一路狂奔，就像它知道那邊有山子一樣。

    秦青還在思考動物是不是能聞到葬在地里的同伴的味道時，威爾已經(jīng)又撒歡般狂奔沖回來了，然后像是想咬自己的屁股一樣在教官面前拼命轉(zhuǎn)圈圈。

    那片沒有太陽，陰影中，秦青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在咬威爾的后腿。

    教官期待的看她。其實在他剛把威爾帶回家后第一次來看山子就發(fā)生了這種事，他總覺得威爾好像在跟山子玩，因為以前在部隊時，他給山子加練，山子就很嫉妒威爾能提前休息，后來山子吃的飯也減半，rou也少了，它就更嫉妒了，那時它就常常這么欺負(fù)威爾，威爾還不記恨，每回見到山子都很高興。

    可他又怕是自己多想了，既期待，又怕受傷害。

    “……”秦青茫然的說，“……我看到山子在啃威爾的后腿。”所以威爾才會追著自己的屁股后咬，但山子比它靈活多了，一跳就跳開了，繞個圈再繼續(xù)咬。威爾太肥，轉(zhuǎn)不過彎來。

    教官頓時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嘴巴咧到耳朵根，他疼愛的看威爾被山子欺負(fù)，說：“威爾，你別生氣啊，你想啊，你現(xiàn)在有豬下水吃，有雞吃，山子都沒得吃，讓它咬咬出出氣啊。”

    秦青見過很多鬼之后，對鬼的想法有了一點點的心得。

    她忍不住說：“教官……之前你說山子是看到在部隊你有威爾陪所以在才放心的走了……我覺得不是這樣……”

    教官好奇的看她。

    “……它應(yīng)該是嫉妒了。”秦青說，你有了我怎么可以還有它！

    教官想了想，明白了，“哦，所以一生氣就跑回家了。”他默默點頭，“山子就這脾氣。”

    旁邊威爾轉(zhuǎn)圈圈轉(zhuǎn)累了，一屁股坐地上，人家把尾巴和后腿都藏肚子底下了，看你怎么咬。

    教官木然的說：“……以前威爾不這么胖的時候，都會跑遠(yuǎn)讓山子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