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阿姨你好,我是容榕的同學。” 容榕mama已經完全失去了應有的警戒心,似乎什么都不能讓她關心,她木然的隨秦青進屋,連房門都不記得關上。 秦青關上門,看到客廳里更是亂糟糟的。地板上全是報紙、煙頭、塑料袋,沙發上是衣服和報紙,茶幾上也都是報紙,還有堆成一座山的煙灰缸,好幾個一次性紙杯,以及吃的一堆又一堆的花生殼、瓜子殼等。 秦青跟著就在房間角落看到了成箱的牛奶和果汁。 看來是鄰居或親朋好友來拜訪過了。怪不得容榕mama精神不好,這樣被人一波波的“致哀”,一遍遍被人提醒著回憶女兒去世的事,一遍遍的跟著人哭,她怎么會好?! 秦青胸口涌起一陣火,深吸好幾口氣才壓下。 容榕mama好似對這一切都毫不關心,她跟著秦青進屋來后就坐在臟亂的沙發上,屁股下都是報紙也不在乎。她不看秦青,也對這完全失去往日整潔的家沒有興趣。 秦青放下包開始收拾。 她收拾了客廳和廚房,把垃圾都拿到門外,把臟衣服都裝起來,準備一會兒送到小區外的洗衣店。 在她越俎代庖的時候,容榕mama似乎有了一點點活氣,她的目光跟著秦青轉來轉去。等秦青收拾完坐下來后,容榕mama牽著她的手站起來,把她領到容榕的房間去。 容榕的房間是家里最大的,里面裝修得很新也很漂亮。 “她其實沒住過幾次。我們剛搬過來沒多久,然后她就去住校了。”容榕mama走到床頭邊,撫摸著床頭笑著說:“她不喜歡這張床,這是我挑的,她說太老氣。”她退后一步看著床說,“其實現在看看,這個顏色確實不適合小姑娘。” 秦青看看屋里,突然問:“阿姨,容榕應該有個快遞到了,您沒見過嗎?” 容榕mama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什么快遞。” 秦青肯定的說,“容榕有個快遞,應該前幾天就該到了,您沒收到?” 容榕mama或許對這個家、對她自己都是默不關心的,但說起容榕的事,她卻最上心,她立刻跟秦青一起在這個家里找,找了一通沒找到。 “這幾天家里太亂,來的人太多,會不會讓什么人給提走了?”容榕mama的表情都有些焦急了,就像容榕還會為沒收到這個快遞而生氣一樣。 “不至于。”秦青想了下,問:“阿姨,小區里有沒有可以幫收快遞的地方?” 最后,快遞在物業辦公室找到了。 容榕mama牢牢的抱在懷里拿回了家。秦青幫著把快遞拆開,拆著拆著,容榕mama就像被燙到手一樣縮了回去,是秦青把它拆完的。 是兩個保溫杯。 容榕爸爸腎不好,容榕mama讓他每天都記得泡一杯枸杞水喝,容榕mama則喜歡喝點紅棗水,用不銹鋼的保溫杯泡不太好,容榕就買了這兩個陶瓷內壁的保溫杯,他們倆個一人一個。 容榕mama的嘴唇不停的抖著,最后猛的站起來沖進容榕的房間,撲在床上大哭起來。 秦青無能為力。 快遞盒子里還有一粉紅一粉藍兩張小賀卡,寫著祝福的話,大概是掌柜的小心意吧。 秦青聽著臥室里的哭號,默默的把賀卡拿出來放在保溫杯上,她拿出紙筆也想寫些什么留下來,可什么也寫不出來。 她只能坐在外面,默默的陪著里面的容榕mama。 關于這個夏天的回憶,秦青只有一個印象,就是這個夏天一點都不熱。 但網上說這個夏天是高溫橙色預警最多的一個夏日,因為臺風的侵襲,氣溫變化劇烈,戶外工作的人中暑的情形一再發生,交警、民工成了受害最嚴重的職業。 但她卻不覺得熱,哪怕在大太陽底下,她也感覺不到一丁點熱。太陽曬在身上暖融融的,她這么說之后就被mama拉去看中醫了,看她是不是底子虛。 假期很快結束了,秦青返校后聽說了容榕家已經搬走了。她在之后還去過幾次,總是隔兩天去一趟,直到容榕爸爸回來。之后她就再也不去了。 因為她不能去背負容榕的人生,而且她也怕容榕父母會在周圍一再的提醒下永遠也走不出來,所以聽到他們搬家的消息后,她反而放心了。 班里在所有同學聚齊之后又悼念了一次容榕,這一次因為學生返校而更加壯大,學校似乎也開了綠燈,據說是因為容榕父母完全沒有麻煩學校的緣故。最后學校給了兩萬塊慰問金,這是輔導員親口說的,因為是她和教導主任一起送到容榕家的。 對于這一而再,再而三舉行的悼念活動,很多人只是來湊熱鬧的,反倒不如暑假里那一次真誠,至少當時大家都是真心的難過。 這一次,秦青就聽到有人在說:“聽說她是自己跑下車才出事的。” “啊?她跑下車干什么啊?” “去找秦城唄。她還跑了兩次,第一次是在旅行車里,根本沒人知道她跳下去了,后來司機點人時發現人少了還嚇了一跳呢,你說這不是害人嗎?第二次她都被救援的找著了,也上車了,結果因為最后沒找著秦城,她又偷溜下去了,這第二次可沒人來救她了。” “還有這回事呢?這不是找死嗎?” “唉……聽說她懷里還有給秦城帶的吃的。” “啊……” 秦城也回來了,他的臉上還有凍傷的痕跡,據說手指和腳指都受了傷,手指小指不得不截肢。 他站在遠離眾人的地方,周圍的人也刻意避開他。 有時一起遇難后,生還者反倒會成為“壞人”。大家對容榕的真情越感動,對活下來的秦城也越看不順眼。而且他最后救的人是同隊的另一個不相識的女性,而不顧生命危險去找他的容榕卻凍死在雪地里。這讓他的形象更加不堪。 但他看起來并不在乎,事實上,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 秦青覺得他就像當時她在客廳里看到的容榕mama,對周遭的一切都默不關心,對自身處境也完全不在乎。所以不管周圍的人怎么議論他,他也不關心。 秦青也不再關心秦城,就算她現在再去想秦城,也是基于“他是容榕留下的人,是容榕關心的人”。 她已經發覺自己受的影響有些深,也正在努力割離容榕的影響,但心底卻總是想著再慢一點—— “讓我跟我的朋友再相處一會兒” 這次遇難改變了很多人,讓一些人被動的發生聯系。秦青認為自己和容榕就是這樣。如果容榕還活著,可能她們永遠都不會成為朋友。但現在她離開了,秦青卻開始想要了解容榕,最讓她感興趣的就是在容榕眼里是怎么看她的呢?是什么促使容榕把最后的時間留給她呢? 以前在秦青眼里,容榕只有“秦城的女朋友”這個標簽,現在她更想認識容榕這個人。她的自傲、她的認真、她的愛情。每個人都有很多面,她以前知道的容榕太片面了。而她現在也受了她的影響。 “秦青,你開始化妝了?”同寢室的女生巴住秦青看,“你的眼線筆真不錯,這眼影是什么牌的?” 秦青合上眼影,對著鏡子輕輕閉眼再睜開,左右端詳,確實這樣看起來人精神多了,眼睛的輪廓一加重,整個人的氣質都不一樣了。在這方面她是生手,想變得熟練還要多多練習才行。 化好妝后,她又在穿衣鏡前一件件的試衣服,搭配包和鞋子,等她終于弄好時,朋友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你現在怎么多了這么個毛病?不就是去吃頓飯嗎?”還是學校門口。 出門的話,怎么能不好好打理自己? 秦青下意識的就想反駁,趕緊把這話吞回去。這是容榕的習慣,在她看來出門時不梳頭不換衣服簡直不可思議!這通常意味著半小時以上的準備時間。 秦青確實以前沒這習慣,只要出門不是穿睡衣就行,發型更是長年不變,剪短時披著,留長后扎著,沒了。 她現在還不到容榕的程度,而且像容榕那么麻煩(頭發必須有型,出門必須有妝,搭配必須合理有風格,并時常更換),她也做不到。不過稍稍改變一點還是很好的。 至少心情會變好。 剛走到校門口,秦青就看到校門外停著輛車,門衛正在負責的攔人。 秦青一眼就認出了,是方域。 他怎么會在這里?是來找秦城的? 方域感覺到有人看,抬頭看到秦青,立刻攔住說,“你好,同學,你是哪一年級的?” “二年級。”朋友說。 “那你們認識秦城嗎?我是他哥,我來找他吃飯,你幫我打個電話叫他出來行不行?”經過雪山之后,方域就把秦城當成了自己的弟弟看。更何況所有人中,只有秦城的女友出了事,他也覺得難辭其咎。在發覺秦城的心理不太對頭后,這次經過這里,特意來看看他的。 秦青拿出電話來打,朋友小聲戳戳她,“秦青,你還真打啊?秦城那樣……跟有人欠他八百萬似的……” 一個受傷的人該是什么樣?至少應該給人一種弱者的態度吧?結果秦城回學校后總是一副高冷高傲的樣子,就算想關心關心他,他也一點都不給人面子,老是面無表情。一來二去,大家對他的觀感就更不好了。 方域聽到愣了一下。 秦青的電話已經撥通了,“秦城,校門口有人找你……”她一抬眼,方域已經走近,挺奇怪的看著她,“我叫方域。你跟他說是方域找他。” 秦青還沒來得及說,那邊就掛了,她只好無奈的看方域。 方域認真看了她好幾眼,一直到秦青被朋友拽走,他才趕緊揮手說,“謝謝你們啊,同學!” ☆、第 4 章 軍訓 “嗯,嗯。”方域帶著耳機整理行李,“已經安頓下來了,房子有點舊,不過小區位置不錯。” 空蕩蕩的房間里只有基本的家具,廚房里連碗都沒有。 “我知道,你那邊怎么樣?”方域聽著趙蘭山的抱怨,哈哈大笑起來,“對不起,不是不是,不是幸災樂禍!好了好了,你要不要到我這里來轉轉啊?” 趙蘭山在電話里說,“行,我現在開車過去,晚上正好到,到了你請我吃飯啊。” 四個小時后,兩人就坐在了飯桌前。 “這店不錯啊,你暫時不能開火的話,可以在這邊解決吃飯問題。”趙蘭山說。 遇難以后,他們回到自己的城市里,工作和生活都受到了一定的影響。也是機緣巧合,方域剛好有一個出長差的機會,恰好就是秦城所在的城市,他就要求到這里來了。一方面是想避開那些好奇或獵奇的眼光,一方面也是為了讓這件事快點退燒。 他和趙蘭山帶著兩位女性出游卻發生了這種意外,不可避免的受到了一些責難。許夢琪這邊還好說,她本身就不是個好多事的女人,甚至在發生這件事后還有些想避開方域和趙蘭山。 方域就和趙蘭山買了些禮物,也送了些錢給她,略表心意。 但魏曼文那邊就麻煩多了。方域和趙蘭山承擔了她的醫藥費不說(本來也不該他們承擔),魏曼文還要求他們付精神撫慰金和誤工費,林林總總要了八十多萬。 方域直接請她去告好了,然后就申請到這邊來了。 趙蘭山更為難一點,因為魏曼文想跟他結婚。這聽起來很可笑,可被魏曼文帶著魏家父母堵了幾回門之后,趙蘭山是一句話都不想跟她說了。你跟一個根本講不清道理的人怎么說? 而且方域能跑,趙蘭山跑不掉,他的生意都在那兒呢。 幾杯酒下肚后,趙蘭山半認真的問方域:“你說,要是我說自己破產了行不行?” “那你要先把你的車賣了,房子賣了,廠房抵押,門店抵押,再讓幾個員工堵門,你再來一招卷款潛逃。”方域不負責任的說。 “最好再找我哥們去號子里蹲幾天。” 方域抬起頭,“你不是認真的吧?” 趙蘭山苦笑說,“我是真沒招了。你知道嗎?她今天連記者都帶來了。反正她就認準一條,要么從我手里挖出錢來,要么讓我娶她。” 方域放下筷子,給他加滿酒。 “她這天天鬧,我們公司的小年輕天天看熱鬧,生意怎么做?來個客人一看這熱鬧勁,還有什么說的?”趙蘭山咬著煙屁股,咬得煙都沒法抽了。 兩人悶頭吃飯。 過了會兒,趙蘭山強打精神換了個不那么沉重的話題,“你去看過那小子沒?他怎么樣?” 方域搖搖頭,“行尸走rou一個。” “唉……”趙蘭山把杯中的酒喝光,酒杯倒扣過來,“好歹還撿了條命,不能多求了。吃菜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