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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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信應聲,派人入城。片刻之后,城門閑雜人等被清離,袁戲與宿鄴城一應屬官出得城來,按照禮制跪迎。袁戲高聲道:“末將袁戲不知陛下親臨,有失遠迎,請陛下降罪。” 慕容炎盯著他,饒有興味:“袁戲,定國公怎么不在?” 袁戲低著頭,說:“回陛下,定國公與左將軍本在驛館休息,想來尚不知陛下前來,末將這就派人傳召。” 慕容炎前行幾步,周信、沈玉城等人都一臉緊張地護在他身前,他淡然道:“前幾日,聽說你私下調兵。朝中有人參你謀反。現在看來,宿鄴城倒是平靜得很嘛。” 袁戲一臉吃驚的模樣:“謀、謀反?陛下,這是何其荒謬之事!敢問是何人進此讒言,還請陛下容許末將與之當堂對質!” 慕容炎冷哂,身邊周信說:“既然并非謀逆,袁將軍私自調兵,總該有個理由吧?” 軍中,他是不愿與袁戲等人開戰的,畢竟都是燕軍,哪有自相殘殺的道理?這時候既然袁戲聲明并非謀逆,他當然希望能夠袁戲能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袁戲說:“回陛下,中秋時候,有人送來一封書信,稱是溫帥絕筆。我等吃驚不小,然而更令我等不安的是,上面的內容。” 慕容炎眸光凜冽,問:“上面是何內容?” 袁戲埋著頭,說:“上面……寫明,溫帥之所以單騎出城,被靖軍射殺,是……是陛下逼迫所致!”他握緊拳頭,極力讓自己聲音平靜。周圍包括周信在內,俱是面色一變。 慕容炎一笑,說:“所以,你就調兵遣將,意圖造反嗎?” 袁戲咬牙,徐徐說:“末將不敢。末將知道事關重大,陛下賢明仁德,怎會迫害忠良?此事定有陰謀,但一時之間,恐再有人從中挑撥,所以急急趕回軍營。” 慕容炎說:“你抬起頭,看著孤說話。”袁戲慢慢抬頭,注視他的臉。慕容炎說:“繼續。” 袁戲說:“末將回到軍營,立刻清查這封書信的來歷,所以將一些兵士調回。隨后為澄清流言,又請了左將軍和定國公前來宿鄴城。最后終于證明,溫帥手書,乃是有人偽造。但至今仍未查到始作俑者,末將無能!” 慕容炎留意著他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許久,說:“起來吧。” 袁戲站起身來,慕容炎一人當先,準備入城。周信說:“陛下,小心有詐。” 慕容炎搖搖頭,繼續前行。袁戲跟在他后面,他突然冷不丁問:“左蒼狼讓你這么說的?” 袁戲一驚,說:“陛下,實情如此。末將不敢妄言。” 慕容炎一笑,再沒多說。 驛館門口,左蒼狼和溫行野跪迎,慕容炎緩緩走到她面前,停下腳步。左蒼狼沒有抬頭,許久,慕容炎說:“起來吧,這些天,你也辛苦。” 左蒼狼扶著溫行野一并起身,慕容炎說:“書信在何處,讓孤也欣賞一下是誰的手筆。” 袁戲說:“回陛下,書信在末將府上,末將這就去取。” 慕容炎嗯了一聲,等到他離開了,方才進到驛館。左蒼狼跟在他身后,等身后諸人都落下幾步,他突然問:“如果你不勸阻,無論書信真假,以袁戲的性子,都已經起兵了吧?” 左蒼狼微怔,說:“袁將軍并不敢背叛大燕,背叛陛下。” 慕容炎說:“不敢?哼,他以為自己義重如山,有什么不敢的?”左蒼狼不說話了,許久,他突然問:“阿左,你千里迢迢一路到此,阻止這場戰爭,是為了什么?” 左蒼狼說:“我只是受袁將軍所托,護送定國公來此,辨別溫帥字跡而已。” 慕容炎不理會她的避而不談,兀自道:“袁戲不是個擅于說謊的人,讓他這樣的人說出方才那番話,實在有些為難他。”左蒼狼愣住,他笑著說:“如果信真的是假的,那么他看孤的眼神,便不會有仇恨。”他轉過頭,盯著她的眼睛,說:“阿左,你費盡心機,是為了大燕,還是為了我?” 左蒼狼還沒說話,慕容炎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她想抽回,他加力三分,說:“不管你是為了什么,我都只當你是為了我。其實書信內容,我不看也知道溫砌寫的什么。事到如今,解釋無用,但若說錯,我并無過錯。” 左蒼狼說:“我不知道陛下在說什么。” 慕容炎牽著她往里間走,說:“不,你比誰都清楚。溫砌是不是還給你單獨留書?” 左蒼狼血液漸冷,慕容炎說:“我要說的是,你不必急著感動。因為我若是他,到了那種地步,我也會這么做。讓我猜一猜,他無非是留下兩封書信,一封可以煽動溫氏舊部起兵造反,一封卻又勸你要以家國為重?” 左蒼狼想要掙開他的手,他死死握住,直到她手背之上現顯紅痕。他冷笑:“怎么,不愛聽了?我來告訴你為什么。溫砌死時,父王敗局已定。他是可以聚集舊部,拼一個魚死網破。但是對我而言,不過是多死幾個人,多打幾場戰,根本無關痛癢。而他,他的父母妻兒、親朋好友、心腹愛將,必將一一死在我手中。他是死了,但是真正救下袁戲他們性命的人,救下這些無辜將士的人,是我!” 左蒼狼微微發抖,慕容炎淡笑:“怎么,忍不住了?他到了那種地步,既不能完全信任于我,又沒有與我抗衡的實力。能怎么辦?他只有用最后的悲情,來籠絡天真的你!于是留下兩封信,假意相托,不過是怕我反悔,利用你維護這群人的利益罷了。” 左蒼狼終于說:“陛下所言,我不知真假。但是我卻知道,人心如鏡,若是心懷黑暗,所見所聞、所思所想,便都是黑暗。” 慕容炎注視著她的眼睛,最后慢慢將她拉進懷里,他的聲音很低,有一種醉人的迷離。他說:“這件事,無論真假,我都不會再追究。說出來,也許你也不會信吧。我百般忍耐、患得患失,不過也就是為了這零星的一點陽光。”左蒼狼背脊微僵,他握了她的手扣到自己腰間,說:“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一路行來,就到了這種地步。其實慕容炎這一生,起落榮辱都沒有什么好遺撼的。只是……” 他沒有再往下說,這樣的慕容炎,像是在乞求被愛一樣,顯得可笑又可憐。他有很多機會可以殺她,也有無數理由,應該殺她。 可是他下不了手。 他恨死了那個躲在陰暗角落里低聲啜泣的小孩,恨死了那個渴盼微弱光熱的稚童。他以為那個孩子已經死了,腐爛在彰文殿某個塵埃堆積的角落里。可是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每當看著她,抱著她的時候,他就又出現了。 在若干年以后,慕容炎已經變得冰冷而強大,可以掌控所有。唯有他仍蜷縮在彰文殿終年不化的陰影之中,一邊求生一邊腐朽,眷戀著慕容炎所路過的、那些屈指可數的溫柔。 ☆、第 120 章 刀鋒 袁戲取回書信,慕容炎甚至沒有細看,只是粗略一翻,便直接扔給了王允昭。然后他在宿鄴城的行轅住下,巡視了幾天城防。這些天以來,一直籠罩在大燕山河上空的陰云,似乎就這么煙消云散了。 傳說中的造反不過是一場誤會,周信和沈玉城自然也率兵重回玉喉關。慕容炎也準備立刻返回晉陽。溫行野一眾隨行,州官問:“陛下難得親臨,不看一看西北民庶嗎?” 慕容炎轉頭,看了一眼左蒼狼,淡然道:“天寒了,你們左將軍身體不好,受不住這邊城風沙。就不久留了。” 這話一出,便是溫行野都不由看了左蒼狼一眼,左蒼狼愣住,他伸出手,毫不避閑地攜了她,同上車駕。 待車簾放下,馬車起行。左蒼狼終于說:“陛下何必人前如是說,只怕以后野史偏書,傳聞不堪,有辱陛下清名。” “清名?”慕容炎親自溫酒,說:“在你眼里,孤還有清名?”左蒼狼不說話了,慕容炎隨手把手爐遞給了她。 左蒼狼慢慢將那手爐攏入袖中,邊城的冬天確實是極其寒冷的。奇怪的是,以前并不覺得。馬車開始起行,慕容炎說:“我第一次到宿鄴城,是和父王一起。” 左蒼狼說:“跟先王?” 慕容炎說:“嗯。那時候我還很小,只記得宿鄴城夕陽西沉,霞光綿長。他將我舉起來,坐在他肩頭,說‘走兒子,爹帶你獵狐貍去’。” 左蒼狼意外,說:“還有這樣的時候嗎?” 慕容炎說:“有啊,母妃還在世之前,我也曾是萬千寵愛集一身的皇子好不好。不然你以為姜散宜為什么會將女兒許配給我?” 他這樣淡然地提及前事,左蒼狼說:“陛下要去獵沙狐嗎?” 慕容炎意外,問:“什么?” 左蒼狼說:“往這里前行不到十里,便有沙狐出沒。還有狼。” 慕容炎說:“獨行無趣。” 左蒼狼嘆了一口氣,說:“既然提議,當然不會讓陛下獨行。” 慕容炎召來王允昭,說:“準備弓箭,馬匹。” 王允昭不明其意:“陛下,您這是……” 慕容炎與左蒼狼同騎一匹馬,將水囊等掛在馬鞍上,說:“車隊繼續前行。孤與將軍去去就回。” 王允昭急道:“陛下,您這是要帶將軍去哪里?老奴安排侍衛隨行護駕。” 慕容炎說:“孤在自己的河山,護什么駕!” 話說,再不多說,打馬而去。 左蒼狼靠在他懷里,天冷,朔風透體,吹得人骨頭都痛。慕容炎索性解了披風,將她牢牢裹住,問:“哪個方向?” 左蒼狼被裹得結實,只伸出一根手頭,抬手指了指,慕容炎一低頭,慢慢含住了她的手指。滴水成冰的邊城,火熱的只有他的唇。他一手環抱著她,一手控韁,一路急馳。 左蒼狼終于說:“陛下就這么跟我出來,難道不怕這里有埋伏嗎?” 慕容炎終于松開她的手指,說:“多少埋伏都無所謂。”左蒼狼還沒說話,他又俯在她耳邊,低聲說:“要死孤也要死在你身上。” 他加重語氣,強調了“身上”二字。左蒼狼無語。 前面真的有一片沙狼、野狼出沒之地。慕容炎提了弓,一箭射出去,居然沒中。左蒼狼也忍不住笑:“陛下老了,手也不穩了。” 慕容炎低下頭,臉頰輕輕擦過她的側臉,說:“要不怎么說色是刮骨尖刀呢。” 左蒼狼說:“那陛下身邊的尖刀可真是夠多的。” 慕容炎也忍不住笑了,說:“你就貧吧,今天孤心情好,不跟你計較。”說完,又是一箭,終于射中一只沙狐。他下馬,將狐貍撿起來,別在馬鞍上。左蒼狼說:“以前在軍中,我也經常跟溫帥他們到這里打獵。” 慕容炎手微微一頓,說:“那時候,很開心吧?” 左蒼狼點頭,說:“當時覺得枯躁,平淡得讓人想死。現在想起來,卻覺得簡直完美。” 時間是很奇怪的東西,足以讓一切鮮活腐朽,卻偏偏又釀著最酵的酒。那些愛過的人,經過的事,到最后,分不清是陳釀還是傷口。 慕容炎牽著馬前行,說:“那現在呢?”左蒼狼不說話,他說:“此時此刻此地,如何?” 左蒼狼望著天邊的浮云,剛要開口,慕容炎說:“算了,你還是別說話了。”他一步一步,踏在沙里,“反正就算說了,也是口不對心。” 左蒼狼說:“陛下要的,不過是眼前錦繡、無邊風月,我若能錦上添花,陛下又何必計較許多?” 慕容炎轉頭看她,在清晨淺淡的霞光里,黃沙爍金。她坐在馬上,身上裹著他的裘衣,細密綿厚的絨毛襯著五官極名精致小巧,像是沙漠里,哪只狐貍成了精。 他點頭,說:“有理。孤就是要這奉迎溫情,管你真心還是假意。” 氣氛有些僵,他又獵了一只沙狼,射了兩只飛鳥,是真的生了氣,連獵物也不撿了。 一路漸行漸西,突然沙丘之后傳來駝鈴聲。慕容炎和左蒼狼都轉頭看過去,只見一隊十幾匹馬飛奔靠近。左蒼狼皺眉,說:“是沙匪。” 慕容炎問:“你見過?” 左蒼狼說:“以前我們到沙漠打獵,主要就是為了剿匪。沙漠才幾只狐貍?剿到沙匪才有銀子。” 慕容炎說:“那這次我們將軍慘了。”左蒼狼轉頭看他,只見他扔掉韁繩,往前方幾個起落,消失在沙丘之后。左蒼狼:“……” 沙匪一共十六個人,不一會兒已經將左蒼狼的馬團團圍住。領頭的男人戴了頂狼頭帽,見到她不由哈哈大笑:“這次這個娘們還挺水靈。” 左蒼狼苦笑,說:“我裹這么嚴實,大哥是怎么看出來的?” 領頭的男人見她并不太害怕,不由多看了幾眼,問:“小娘子,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難道是專門來找我們兄弟幾個的嗎?” 左蒼狼說:“實不相瞞,本是和夫君一道路過,夫君聞聽幾位到來,嚇得面無人色。已經帶著金銀錢財逃了。”說罷,仍是伸出一根手指,指指地上的足印。 幾個人一聽,立刻互相看了一眼,既然是沙匪,當然還是錢財為重。領頭的道:“追!” 慕容炎在沙丘后面輕嘆了一口氣,慢慢走出來。沙匪頭子看見他,說:“你看起來也是相貌堂堂,怎么會丟下自己的娘子?這樣吧,交出錢財,哥幾個放你一條活路。” 慕容炎微笑,說:“謝謝各位開恩,不過……”他扔掉弓箭,突然抽刀,身若流光,幾個起落,鮮血還未濺出,十幾具尸身已經倒落沙地之中。他這才緩緩說:“不過我并沒有打算放你們一條活路。” 話落,用沙匪首領的披風擦了擦刀上血,還刀入鞘,轉頭看左蒼狼,說:“坐了這么久,下來走走。” 左蒼狼翻身下馬,慕容炎伸手接了一把,牽著她的手,走在天光漸明的沙地之中。天空是湛藍的,曾幾何時,魂里夢里都曾盼過這一刻。左蒼狼說:“前面已經深入大漠……” 話才剛出口,慕容炎說:“噓,別說話。” 他牽著她慢慢往前走,情愛恩怨、真情假義,吹散在滿地沙礫之中。有那么一刻,突然雄心湮滅,皇圖霸業皆化云煙,好想就這么牽著手,留在此間作少年。 這對一個君王來說,是件太過危險的事。他也覺得必須找點話說,于是問:“我們這樣,像不像恩愛夫妻?” 左蒼狼失笑,說:“就算看起來像恩愛,陛下也不是我的夫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