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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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散宜想了想,說:“太尉與任旋密談,她手上可有實證?” 狄連忠說:“這倒是沒有。但是她與陛下如此親密,哪怕是并無實證,只要幾句枕邊風,豈不是就能要了我的性命?” 姜散宜望定他,緩緩微笑,說:“不能?!?/br> 狄連忠怔住,待要再問,他卻大步離開了。 左蒼狼到達盤龍谷山脈之時,已經是十一月,天氣已經開始轉涼。山中小道崎嶇,行走不易,大多時候由冷非顏抱著她走。一路坎坎坷坷,總算是到達了燕地。 冷非顏把她放下來,左蒼狼不樂意:“再抱我一會兒。” 冷非顏朝前面向她揚揚下巴,左蒼狼一怔,待轉頭看過去,只見溪畔,慕容炎錦袍玉帶,臨風而立。見她看過來,只是微笑。左蒼狼緊跑幾步,突然上前抱住了他。 慕容炎一怔,許久,也不顧冷非顏和楊漣亭等人的目光,緩緩展臂,摟住了她的腰。懷中人削瘦無比,他輕吁了一口氣,說:“還好,沒有缺胳膊少腿。” 左蒼狼這時候卻是臉紅了,這么多年,她幾時又這般主動過? 只是那樣日日夜夜的念想,也只有眼前這一個擁抱,如此真切。 她松開他,說:“主上,我……”本想引了他的手,去觸碰她的小腹,但突然記起身后還有幾個大活人,還真是沒好意思。慕容炎拍拍她的肩,她身后,楊漣亭、冷非顏早知道二人關系,這倒是沒有。 端木傷和端木柔還是十分奇怪,這時候也不朝這邊看。慕容炎索性說:“這次你們做得很好,人送到這里便可,下去吧?!?/br> 幾個人這才行禮,各自離開。 等人都走遠了,慕容炎一把將左蒼狼抱起,也許這時候,可以說一些情深似海、相思沁血的話??墒峭蝗恢g,他什么都不想說。左蒼狼摟著他的脖子,她一向壓抑克制,這時候卻突然說:“當時在宿鄴城,我知道落入敵人圈套的時候,我想這次一定是再劫難逃了。” 慕容炎嗯了一聲,懷中人輕得像一片羽毛,他腳步穩健。左蒼狼又說:“當時我想,我身而為將,死在沙場,也不算撼事。但是后來,我想我一定要回來,活著回來?!蹦饺菅椎拖骂^,迎上她的目光,她目光溫柔欲滴,輕聲說:“陛下,我懷孕了?!?/br> 慕容炎腳步微頓,隨后如常。他輕聲問:“幾時的事,為何無人傳報與孤?” 左蒼狼將臉貼在他的胸口,說:“六個多月了?!?/br> 慕容炎看了一眼她的小腹,她實在是太瘦削了,肚子微鼓,卻不像懷孕六個月的樣子。左蒼狼看了看他的神色,說:“陛下?” 慕容炎把她放到地上,伸手觸摸她的小腹,說:“阿左?!?/br> 左蒼狼說:“陛下不高興嗎?” 慕容炎說:“怎么會呢?只是想到這一路艱險,不免心驚。幸好你與它盡皆平安?!?/br> 左蒼狼慢慢靠在他肩頭,慕容炎感覺到她小腹中,有一絲微弱的胎動。他怔住。左蒼狼說:“如今我的身份,畢竟不適合將此事公之于眾,我想,先不回晉陽,等生下他之后,再作打算?!?/br> 慕容炎拍拍她的肩,說:“無論如何,終歸是孤的骨rou,豈能流落在外?” 左蒼狼微怔,他輕輕撫摸她的長發,說:“反正溫夫人什么的,也只是個虛名。包括溫行野在內,大家都知道。如今事已至此,阿左,回宮之后,孤會向朝臣公開此事?!?/br> 山風過耳,左蒼狼只覺回聲隱隱,有一種幻聽的錯覺。慕容炎的目光卻是鄭重而堅定的,他說:“孤會給你一個妃位,這個孩子,會是孤的長子。” 左蒼狼握緊他的手,那一刻,所有的苦難全都值得。她輕聲說:“能得陛下此言,微臣死而無怨。但是如此一來,恐于陛下聲名不利。依微臣之言,還是……” 慕容炎不待她說完,重又抱起她,說:“孤總不能,為了半世虛名,不顧自己的骨rou……和、和你?!?/br> 左蒼狼依偎在他懷中,初冬的深山只有松柏仍青。耳邊流水涓涓,天上的流云散了又聚,這人間平靜而美好,于是那些在敵國所受的磨難與傷害,慢慢痊愈。 他的目光,是療傷的圣品。 車駕駛進晉陽城,只有城門吏例行檢查了一番,見慕容炎在車駕之中,他也是嚇了一跳,待要行禮,慕容炎卻說:“免了,不要驚動旁人?!?/br> 于是守城的官兵悄無聲息地放了行。 一路回到宮中,慕容炎仍舊把她送回南清宮。王允昭急令宮人上了些吃食,讓她先墊墊肚子,慕容炎隨后召太醫過來為她診治。 太醫令海蘊和太醫丞趙紫恩都趕了過來,一同過來的,還有王后姜碧蘭。慕容炎守在左蒼狼榻邊,那時候南清宮的寢殿里,暖爐燒得正旺。她身著輕薄柔軟的睡袍,長發披散,整個人少了一絲剛毅,多了一種別樣的柔情。 慕容炎守在她榻邊,外面有人高聲道:“王后娘娘駕到?!?/br> 左蒼狼微怔,待要起身,慕容炎抬手示意不用。這時候,姜碧蘭當先進來。不待慕容炎開口,先問:“陛下這是怎么了?回宮先召太醫,可是哪里不舒服?” 話落,似乎這才看見榻上的左蒼狼,復又笑道:“將軍?聽聞將軍不幸落入西靖賊人之手,如今平安歸來,真是再好不過?!?/br> 左蒼狼說:“承蒙王后娘娘惦念?!?/br> 姜碧蘭笑著說:“陛下急召太醫,可是將軍哪里不適?” 慕容炎揮揮手,太醫令海蘊上前,準備替她診脈,左蒼狼不肯伸手,說:“趙太醫?!壁w紫恩這才上前,海蘊的臉色非常難看,卻還是退讓至一邊。 趙紫恩仔細替她診脈,良久,難掩驚詫,說:“將軍……”他回頭看了一眼慕容炎,慕容炎緩緩說:“左將軍身懷有孕,這是一件大喜事,你不必隱瞞?!?/br> 滿殿宮人都變了臉色,姜碧蘭更是如受重擊。隨后,她說:“這就奇怪了,左將軍乃是溫帥之妻,溫帥去世已有數載,不知左將軍孕從何來?” 慕容炎回過頭,迎著她的目光說:“阿左和溫帥,本無姻緣。溫帥與其妻一直恩愛,納她為妾,亦不過只是緣于愛才之心。如今亡者已逝,而定國公夫婦老無所依,孤這才命阿左支撐溫氏門楣?!?/br> 姜碧蘭面色慘白,他這樣說,是鐵定要給她一個身份了?! 果然,慕容炎緩緩說:“如今,孤不能讓自己的骨rou流落在外,也是時候,給她一個名份了?!?/br> 姜碧蘭只覺唇邊一甜,銀牙竟是將唇咬破。她說:“陛下若是如此,欲置軍中溫氏舊部于何地?” 慕容炎握住左蒼狼的手,說:“世事多變,豈能兩全?” 趙紫恩當然什么也不敢說,他一個太醫,能說什么?認真把完脈之后,他說:“將軍身體虛弱,好在胎象還平穩。只是未來必須臥床靜養,飲食方面更要注意,萬不可再疏忽大意。” 左蒼狼握住慕容炎的手,慕容炎與她目光相對,說:“朝臣之事,自有孤出面澄清。你好好靜養便是。如今宮中,只有你與王后,四妃封號都是虛銜,你看看想要哪一個。孤明日讓宗正擬來便是?!?/br> 左蒼狼抿唇,一切驚疑如夢。姜碧蘭右手握緊,指甲刺入血rou——就這么當著她這個王后,讓這個女人自擬封號。他可有把自己放在眼里過? 她心中銜恨已極,旁邊趙紫恩已經診完脈,慕容炎說:“以后南清宮里的事,就由你親自照顧。務必小心仔細,不得假手他人?!?/br> 趙紫恩躬身道:“微臣榮幸。陛下請放心,將軍只要遵從微臣醫囑,五個月之后,保準陛下喜得龍嗣?!?/br> 慕容炎神情慢慢凝固,左蒼狼輕聲問:“你說什么?” 趙紫恩看看她,又看看慕容炎,說:“將軍如今有五個月身孕,五個月之后,當可喜得皇嗣。這……有什么不妥之處嗎?” 左蒼狼一個枕頭扔過去,怒道:“趙太醫,你最好明白你在說什么!”心中憤怒難以言表,五個月之前,她在小泉山,怎么可能是那個時候懷的孕?! 慕容炎的眸色也慢慢沉下來,說:“太醫丞,你的診治是否有誤?” 趙紫恩一臉驚詫:“陛下,以將軍的脈象看來,真是懷孕五個月不會有錯?!?/br> 慕容炎看了左蒼狼一眼,轉頭對太醫令海蘊道:“太醫令。”海蘊不用他多說,立刻上前,再度為左蒼狼診脈,片刻之后,跪地道:“回稟陛下、王后,將軍腹中孩子,確實是五個月有余,相差不會超過十日?!?/br> ☆、第 73 章 刀鋒 左蒼狼用力推開海蘊,坐起來:“你們胡說!這怎么可能!陛下,我要楊漣亭重新診脈!” 慕容炎沒說話,旁邊姜碧蘭說:“左將軍這話就奇怪了,宮里的太醫令和太醫丞你都信不過,反而相信拜玉教的人。這楊漣亭如今是拜玉教教主,將軍指名道姓要他來為將軍診治,可見將軍與其交情不淺。如此一來,他當然是向著將軍了……” 她話沒說完,左蒼狼突然怒道:“你給我閉嘴!” 姜碧蘭吃了一驚,在這之前,左蒼狼無論如何總是守著為臣之道,幾時曾這般出言無狀?她緩緩退到慕容炎身后,說:“你竟然敢這樣跟本宮說話!” 左蒼狼看向慕容炎,說:“陛下,這個孩子是誰的根本不重要。”慕容炎面色微變,左蒼狼抬起頭,第一次,變得非常強勢:“就算他不是陛下的骨rou,他總歸也是我的骨rou。太醫診定他幾個月,或者陛下信和不信,都不要緊。我想古往今來,也沒有臣子之妻需要為陛下守節的道理吧?” 慕容炎盯著她的眼睛,她一手護著小腹,目光堅定。慕容炎說:“是誰的?五個月前,你在小泉山。是達奚琴的?” 左蒼狼冷笑:“不勞陛下費心。” 說完便起身,準備出宮。慕容炎猛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臂,揚手就是一巴掌。左蒼狼臉頰一麻,整個人都呆住。慕容炎說:“孤下定決心,許你妃位。你竟然跟別的男人做出這等茍且之事!” 左蒼狼捂住臉頰,慕容炎說:“現在你想到哪里去?去達奚琴府上跟他雙宿雙棲?” 他這樣的一個人,一向冷靜,今日如此,真真是失態了。左蒼狼氣急,說:“陛下以為是,那便是了!” 說罷推開他,轉身往外走!慕容炎伸手將她拉回來,用力摔到床上,轉頭對趙紫恩說:“給我打掉這個孽種!封平!”宮外,封平快步進來,一看他臉色,也是嚇了一跳:“陛下?” 慕容炎說:“將左蒼狼圈禁南清宮,未得孤允許,不許踏出宮門半步!” 封平拱手:“微臣領命!” 慕容炎猶不解恨,說:“立刻派人前往瑾瑜侯門,捉拿達奚琴!” 左蒼狼簡直是怒急:“慕容炎!” 慕容炎卻未再同她多說,摔門而去。左蒼狼想要追出去,封平一揮手,兩個禁衛軍便上前拿住了她。姜碧蘭緩緩站起身來,看了一眼海蘊,說:“還站在這里干什么?沒聽見陛下的話?” 海蘊答應一聲,趕緊提筆開藥方。左蒼狼掙扎得厲害,兩個禁衛軍不得不將她按住。姜碧蘭緩緩走到她面前,說:“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彼斐鍪?,輕輕撫摸左蒼狼的小腹,說:“當初我的孩子沒了,你只在牢里呆了不到十天。他的性命,就換你十日牢獄之災?!?/br> 她的手指微涼,左蒼狼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姜碧蘭突然起身,用盡全力一腳踹在她小腹上。左蒼狼慘叫一聲,身子微躬,像一只置于烈火滾油之中的蝦米。 姜碧蘭又狠狠踢了一腳,左蒼狼猛然掙開身邊的禁軍,整個人撲上去。姜碧蘭驚叫一聲,幸好封平就站她身后,擋住了左蒼狼這一擊,一手接住了她。 姜碧蘭趕緊脫開他的懷抱,站穩之后再一看,左蒼狼已經昏了過去。 宮人們一聲不敢吭,她眼中有一種別樣的快意,轉頭看了一眼趙紫恩,說:“該怎么做,不需要本宮提醒你吧?” 趙紫恩額上冷汗滾滾而來,聞言說:“娘娘放心,微臣知曉?!?/br> 姜碧蘭說:“算你識時務。” 說罷,轉身出了南清宮。趙紫恩走到榻邊,看見左蒼狼骨瘦如柴,一縷鮮血自衣下滲出來,觸目驚心。 御書房,慕容炎在批奏折,朱筆剛剛提起,復又放下。外面雕花的木門開了又合,王允昭走過來。慕容炎問:“如何?” 王允昭低著頭,半晌說:“回陛下,已經處理了。” 風吹過窗欞,其聲沙沙。慕容炎沉默,一時無話。 左蒼狼醒過來時,燭影搖曳。南清宮一片靜謐,重重羅帷之外,可晴倚在床頭,還睡著。她坐起來,披了衣服準備下床??汕缒X袋一點,整個人都驚醒過來,看見她下地,忙說:“將軍?您快躺好,太醫說您不能受涼!” 左蒼狼推開她,穿了衣服下地,可晴急了:“將軍,這大半夜的,您是要去哪???” 左蒼狼沒說話,徑直走到宮門前,門外站在一排禁軍。見他過來,為首的趕緊阻攔:“將軍,陛下有令,封禁南清宮,不許任何人出入。將軍請回吧?!?/br> 左蒼狼緩緩往前走,終于開口,說:“那你們殺了我,提我頭顱向他交待啊?!?/br> 禁軍怔住,這時候她面色紙一樣的慘白,腳步虛浮,弱不勝衣的模樣??墒菦]有人敢向她拔刀。兵士步步后退,為首的說:“將軍,小的們也是奉命行事,將軍何必為難小的?” 左蒼狼說:“不拔刀就讓開?!?/br> 她大步往前走,這燕王宮如一座張開血盆大口的怪獸,讓人再不想停留片刻??汕缗c另一個宮女追在后面,可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左蒼狼一直出了后宮,將要行出宮門,前面有人擋住了她。是封平。他上下打量她,面無表情地說:“陛下命你禁足南清宮,你擅自闖宮,違背圣旨,論罪當誅?!?/br> 左蒼狼盯著他的眼睛,說:“走開。” 封平拇指微頂,腰刀出鞘:“刀劍無眼,你非要一試嗎?” 這時候的左蒼狼,手無寸鐵、氣虛血弱,他不信拿不下她。而左蒼狼卻認定他不敢殺她,現在慕容炎還需要溫氏,就算是封平,也不敢堂而皇之地讓她死在他刀下。 否則慕容炎無論如何,也必須嚴懲兇手以平軍中諸將之怒。這樣一來,無論他是否有心維護,封平都必死無疑。封平是個惜命之人,當然不會做出這等玉石俱焚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