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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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行野一個耳光就抽了過去。溫以戎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余秋淑和溫老夫人都趕了過來,急問:“什么事?怎么了?” 溫以戎一邊哭一邊說:“爺爺摸姨娘的腿!然后還打我……” 溫行野:…… 左蒼狼:…… 溫行野雖久不上戰場,卻極好這弓馬之事,府里夫人和兒媳都是大家閨秀,沒人說得上來這些事。如今左蒼狼過來,倒是能解個悶,是以他便經常過來。 左蒼狼反正是行走不便的,府中不會有人給她醫治,傷勢根本沒有好轉。有個人經常過來,總比一個人悶在床上好。 是以對溫老爺子每日過來紙上談兵倒也歡迎。兩個人先是賭花生米,后來覺得沒趣,便開始賭錢。奈何她是個不會遷就長輩的,經常把溫行野氣得暴跳如雷。 溫府雖然遠離燕都,規矩卻還是很嚴的。溫以戎和溫以軒每天都過來請安,晨昏定省,一天也不落下。左蒼狼贏了溫老爺子不少銀子,出手倒是大方,每每給兄弟倆許多零花錢。羊毛出在羊身上嘛,她也不心疼。 溫以軒知道花用要節制,溫以戎還小,就覺得她好得不得了。 她在溫府飽食終日、無所事事地當著姨娘,晉陽城,慕容炎得到二人成婚的消息。探子甚至為他帶來了溫砌請柬的拓本。 慕容炎將之握在手里,五指用力,請柬化灰。隨即他低頭,看見紅粉四散,甘孝儒、封平和周信等站在一邊,所有人都不敢說話。慕容炎說:“溫砌既然去了方城,宿鄴城應該是交給袁戲了吧?” 周信說:“回陛下,應該是。但是溫砌既然敢離開,微臣想,宿鄴想必布置嚴密。” 慕容炎說:“袁戲此人,有勇無謀,若是宿鄴由他鎮守,再嚴密也沒有用。” 周信看著他,不敢搭話。畢竟溫砌的防守,就連西靖也不得不嘆服。 慕容炎說:“叫許瑯過來,孤要親征。” 甘孝儒也說:“陛下!溫帥去到方城,不可能全無準備。何況宿鄴城如今剛剛擊退西靖,民望甚高。冒然進攻,恐失民心!” 如果論諸臣之中,有誰最不希望慕容炎戰敗的話,一定是他了。 慕容炎說:“溫砌以為捕了一個左蒼狼,孤便無能征擅戰之將。哼。許瑯呢,召他過來。” 三更時分,慕容炎將晉陽內政交給甘孝儒,禁軍交給封平。自己點兵自晉陽出發,大張其鼓攻打方城。 袁戲奉命駐守宿鄴城,聽聞這個消息之后,當然為溫砌擔憂。但同時,也看到戰機。如今慕容炎帶軍中精銳圍攻方城,小薊城、大薊城等定然兵力空虛。 方城離小薊城甚是遙遠,若是自己趁機攻打小薊城,他是想救也來不及。 他心有此意,諸葛錦和鄭褚還是不放心,畢竟溫砌有過軍令,在他沒有回來之前,無論如何不許私自出兵。幾個人爭執不下,袁戲說:“不如這樣吧,我自帶一路人馬攻打小薊城,你二人守城。即使發生什么事,也不至于危及宿鄴。” 諸葛錦和鄭褚雖然并不贊同,但是也想不出理由反駁。袁戲說:“就這么定了。” 當天夜里,他帶領一支軍隊連夜攻打小薊城。戰勢正酣,卻突見一人站在城頭。那明顯是個女人,身披戰甲,燈火隱隱之中,分明就是左蒼狼。袁戲暗暗吃驚,下面的兵士已經有人低聲喊:“是左蒼狼!” 左蒼狼不是應該在方城被擒嗎?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一時之間,軍心大亂。 冷非顏穿著左蒼狼的戰甲,站在城樓上沒有動。慕容炎不許她下去,這時候光線昏暗,沒有人看得清她。但是一交手,肯定有人能辨出真假。而此時,周信命人換上溫砌軍隊的衣服——許瑯手下的八千精銳,之前本來就是溫砌的軍隊。 如今這八千人都在攻打方城,他命人打著袁戲的旗號,直奔了宿鄴城。 此時正是半夜,諸葛錦、鄭褚見到自己將士的服飾、袁戲的大旗,哪里會懷疑有假?當即打開了宿鄴城門。 周信趁機率軍殺入,宿鄴頓時殺聲四起。本來此時宿鄴城兵力仍有優勢,畢竟溫砌的軍隊無論戰力還是兵械都精良許多,但是此時,袁戲見左蒼狼親自鎮守小薊城,只得無功而返。 一回城中,卻見周信已攻入宿鄴! 袁戲大驚,立刻命人殺敵。 當時光線昏暗,雙方服飾均同,一時之間難以辨別。只有一通亂殺。而周信帶入宿鄴城的軍隊其實不過六千余人。宿鄴城中卻有七萬余兵力。 諸葛錦與鄭褚并不知袁戲已回城,雙方軍隊在城中互相放箭,殺了個天昏地暗。 正在這時候,冷非顏和攣鞮雕陶凮皋率軍為后援,再次攻入宿鄴。袁戲腹背受敵,登時慘敗,被冷非顏所擒。 而此時,鄭褚、諸葛錦已經發現上當,急令停止攻擊。冷非顏得以與周信匯合,周信領著軍隊,以袁戲的兵符騙得諸葛錦的信任,進入了營寨。雙方又是一場惡戰。 等到天色將亮時,戰事結束,諸葛錦、鄭褚被生擒。宿鄴失陷。 而此時,方城,溫砌大敗慕容炎,慕容炎敗得干脆,撤得更干脆。一敗之后,損失了千余人之后,立刻撤兵返回晉陽城。 溫砌頓時發覺上當,連夜就要趕回宿鄴城。慕容淵還不明其意:“宿鄴城有守軍六萬,且都是我燕軍精銳,慕容炎這個逆子哪怕是再有計謀,又豈能奈何?” 溫砌說:“我錯了。” 慕容淵問:“溫卿何出此言啊?” 溫砌說:“我們都以為他會派人來救左蒼狼,可我們都錯了。”他不由分說,連夜潛回晉陽城。藏宵等人護送他,從南山的崇山峻嶺繞過晉陽,經益水、過灰葉原,直奔宿鄴。 然而宿鄴城下,他看見了等在城下的慕容炎。 溫砌站住,慕容炎輕聲說:“溫砌,別來無恙?” 溫砌只覺得全身發冷,宿鄴城中六萬余將士,且都是精銳。慕容炎所有軍隊一共不過七萬,他攻方城,至少就帶了兩萬人,而且都是精銳。晉陽防守不會低于兩萬,就算剩余兵力傾巢而出,也不過三萬人。而且這三萬,還是從民間征集的雜軍。 如非親眼所見,他簡直不能相信這個人竟真能破了宿鄴城。 慕容炎命人在城下設了一華蓋,下面擺好酒菜,說:“我久候多時,溫帥果然不曾失約。” 溫砌慢慢走近,身邊藏宵手握劍柄,他擺手制止。那時候正歲末除夕。他在慕容炎對面坐下來,慕容炎親自起身,為他斟酒。冷非顏戴著銀色面具,卻未著甲,護衛在他身后。 溫砌垂眼,看見清酒入樽,許久問:“你是怎么破的城?” 慕容炎說:“我沒破城,是貴部自相殘殺,自己破的城。” 溫砌這才重新打量他,這個皇子一直以來,如璞玉蒙塵。如今微塵拭盡,精工細琢,露出驚世華光。溫砌說:“我以為,你會去救左蒼狼。” 慕容炎說:“溫帥不該這么想。” 溫砌說:“對,你一直以來對她的寵信和倚重,混淆了我的判斷。所有人都以為你是為了姜碧蘭起兵,所有人都以為你最寵信左蒼狼,所有人都以為你其實無意皇位之爭。而你,為了一個皇位,你處心積慮這么多年!” 慕容炎飲下杯中酒,說:“溫帥言重了,實不相瞞,今日我在此相候,一來是為了與溫帥敘舊,二來也是想談一宗交易。但獨獨不是為了與溫帥爭執辨白。” 溫砌慢慢地握緊酒樽:“你還想說什么?” 慕容炎說:“溫帥為國為民這么多年,我心中一直敬佩仰慕。” 溫砌冷笑:“你想讓我投降于你嗎?” 慕容炎搖頭:“溫帥對父王之忠義,亦是我敬佩之處。如果溫帥投奔于我,無論真心還是假意,我都不能相信。而且,也有有辱溫帥清名。百世千載之后,后人提及溫帥,無論如何也難免加一個一臣侍二主的惡名。我不愿因一己之私,而損良臣之譽。” 溫砌漸漸明白了,慕容炎接著說:“如今我已取獲宿鄴,但實不相瞞,還有幾千殘軍在逃。而宿鄴乃是邊城,北臨俞國舊地,西與西靖接壤。他們能逃的唯一路線,就是灰葉原。我不可能放任他們與父王匯合,也不想燕人同室cao戈。更不想讓西靖人傷我燕國將士。所以,我想請溫帥為我勸降他們。” 溫砌仿佛聽到了什么笑話,問:“你覺得我會這么做?” 慕容炎再度為他斟酒,說:“會吧,畢竟他們是真正忠于你的人。而溫砌悲憫大義,想來不會忍心他們身葬異鄉,孤魂難返。” 溫砌沉默,慕容炎也不急,良久,他說:“你所指的交易,就是這個?” 慕容炎說:“不,這個只是請求。我所指的交易,也是我著實為難之處。如今大燕可謂是大局已定,然溫帥乃是國之良柱,我留之不能,殺之不愿。但無論如何,總要解決。如果我的手沾上溫帥的血,我必引人怨懟。為了消除這些怨恨,只有鏟除溫砌故舊親朋,又是血流成河。” 他食指輕扣矮幾,優雅尊貴:“如果溫帥之死與我無關,無人怨恨,自然無人復仇。而我,自然也是高枕無憂,不必疑神疑鬼。所以這場交易的內容,是只要溫帥的血未濺至孤王,孤王承諾,在位之年,永不株連任何人。” 溫砌說:“慕容炎,你簡直是厚顏無恥。” 慕容炎微笑,說:“溫帥過獎了。”說罷又斟酒,“請滿飲此杯。” 溫砌舉杯,一飲而盡。隨即起身欲走,慕容炎也起身,輕撣衣上微塵,說:“把這位藏大俠留下。” 冷非顏說:“是。” 話落,她短劍如虹,直奔藏宵而來。藏宵拔劍相迎,然而他簡直不敢相信,在這里會遇到這樣的對手!冷非顏不過五十招,便讓他落了下風。百招之內下了他的劍。 藏宵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劍飛出丈余,釘在地上。這個人……這個可怕的人…… 冷非顏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擊飛他的兵器之后,旋即一劍封喉。 藏宵倒落塵埃的時候,慕容炎正好入城。 溫砌去到灰葉原,找到了自己的殘部。那時候領兵的是嚴赫,大家奔逃數日,衣食皆無,塵泥滿面。見到溫砌,無疑見到了希望。溫砌將所有兵士聚集在一起,說:“慕容炎雖然逼宮奪位,但此人才智不凡,也算一個……圣君明主。爾等從戎,乃是為保家衛國。如今君主雖易,然大燕仍在。諸位……放下兵器,前往益水畔……” 他咬牙,緩緩說:“降了吧。” “溫帥!”幾千兵士跪在泥沼之中,溫砌說:“這么多年,謝謝諸位。” 說罷,向著所有兵士,深鞠一躬。 次日,溫砌殘部投降。 慕容炎沒有讓他們進城,只是在白狼河畔安置。發放了少許粥飯以及一些衣物。當天夜里,燕國大元帥溫砌單人一騎,出宿鄴城,沖向馬邑城。 馬邑城乃西靖城池,守軍不明所以,暗夜中亂箭齊發。溫砌身中四十余箭,陣亡。 消息傳回晉陽城,三軍哀慟。西靖將領任旋敬其忠義,不忍毀其尸身,以薄棺載尸,送回大燕。那時候的宿鄴城焦痕猶新,朔風陣陣撩戰旗。 消息傳回滑臺之時,溫府如同天塌地陷。慕容淵當即下令斬殺左蒼狼,但慕容炎早知道結果,速度當然比他們更快。冷非顏斬殺藏宵之后,星夜趕往滑臺。 左蒼狼看見她,還是有些意外:“你怎么來了?不對!你怎么才來?!” 冷非顏俯身,輕輕按了按她的雙腿,左蒼狼皺眉,擋開她的手。她低下頭,說:“主上讓我接你回去。” 左蒼狼說:“我現在……不能行走,怎么離開?” 冷非顏說:“我既然來,當然有辦法。” 她將左蒼狼從床上抱起來,捆在自己背上。慕容淵既然把左蒼狼放在這里,當然也派了人守衛。但是這些守衛攔不住燕樓的人,當天夜里,冷非顏帶著左蒼狼殺出溫府。 慕容淵本來在命人在城頭設伏,但是當天夜里,溫砌的死訊傳來。方城以東大亂。 慕容淵再也顧不上一個左蒼狼,所有人都知道,他大勢已去了。 左蒼狼先前并不知道混亂的原因,等到出了方城,她才問:“發生了什么事?” 冷非顏說:“溫砌死了吧?” 左蒼狼一怔,慢慢問:“什么?” 冷非顏說:“溫砌死了啊。” 左蒼狼微微顫抖,最后閉上眼睛,伏在她背上。 溫砌靈柩到達晉陽城的時候,慕容炎下令,為溫府親眷打開漁陽城門,允許溫家人入城奔喪。盡管慕容淵百般阻止,溫行野夫婦仍然帶著兒媳和兩個孫子日夜兼程,趕往晉陽城。 溫家人來到晉陽城的時候,正是日落時分。 溫砌舊部披麻載孝,從西華門將溫砌的靈柩運回。左蒼狼沒有辦法行走,冷非顏半抱半扶著她,站在遠處老舊的屋檐下,但是沒過去,只是說:“你的腿傷得不輕,我先送你回去,然后找楊漣亭過來看看。” 左蒼狼說:“先別走,等一等。” 冷非顏就沒動,溫砌漆黑的靈柩從長街經過,百姓紛紛讓道,一路靜默。冷非顏催促:“走吧。這時候溫家人正在悲慟之中,你還要過去祭靈啊?不看看你這腿!!”左蒼狼被她半攙半抱,遠離了那長街。 往事如潮,歷歷翻涌。那個在宿鄴城笑說“不過是學點高談闊論之言,顯得我這個元帥更有學問而已”的元帥,終于還是隕落在邊城荒月之中。 靈柩被送回燕王宮,棺材打開,溫夫人為其梳洗更衣。盡管天氣寒冷,終究時間太長,棺中尸首已經腫脹,看不出本來面目。然滿身箭傷,體無完膚。 秋淑替他換上殮服,她眼眶微紅,伸素手撫他面孔:“夫君,你終于回來了。此后每個日夜,我都將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她將臉貼過去,依偎著他的額頭,縱然愛人面目全非,她仍溫柔,“我們終于在一起了,我應該高興,對吧?我應該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