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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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射山地勢險要,山頂有神農像,泉水自神農右手流淌直下,人未近,已可聞溪流之聲。領路的教眾將他領到山腰的神農殿中坐下,說:“楊大夫稍待片刻,在下這就去請教主。” 楊漣亭暗暗稱奇,一直聽聞拜聞教的圣女有通天徹地之能,這位教主卻極少露面。不知是何等人物。 心中正作此想,冷不相珠簾掀起,有一個人進來。楊漣亭轉頭看過去,只見此人已年過五旬,長須灰白,但是精神矍鑠,目露神光。楊漣亭趕緊站起身來:“前輩可是拜玉教教主?晚輩楊漣亭有禮了。” 長須老者緩緩上前,目光如電,上下打量他,半晌,才道:“楊大夫不必客氣,請坐。”楊漣亭坐下,他卻又說:“杏林會赴會者,必須逞一份醫案,不知楊大夫醫案何在?” 楊漣亭微怔,因他是圣女特地相邀,可沒人告訴他這個。正要說話,外面突然珠簾一響,卻是圣女阿緋走了進來:“義父!”她的聲音似怒還嗔,“楊大夫是我請來的客人,你怎么可以問他要醫案!” 老者瞪了她一眼,說:“行有行規,既然當初定下規矩,豈可輕易違背?” 阿緋兩三步走到楊漣亭身邊,說:“現在寫,行了吧?”一轉頭看楊漣亭,卻是露了個調皮的笑:“這是我義父沐青邪。” 楊漣亭忙重新拜見,說:“沐前輩,在下確實不知有此規定,但請前輩給晚輩一點時間,這就準備醫案。” 阿緋扯了扯他的袖子,說:“別理他,這個壞脾氣老頭!” 沐青邪氣得,楊漣亭卻是真的打開醫箱,拿出紙筆,就在堂中開始書寫醫案。 沐青邪看了他一眼,又瞪阿緋:“女兒家家的,拋頭露面,一點也不知羞。” 阿緋怒了,瞪著眼睛:“你欺負我的客人,還不準我說話了?!” 楊漣亭不知道該怎么勸解了,他跟長輩相處的時間極少,有限的光限里學的也是恭敬禮讓。然而阿緋跟沐青邪這樣的爭執,卻讓人覺得很親近,真正有一種家人的感覺。 也許是怕沐青邪再說出什么讓楊漣亭難堪的話來,阿緋一直沒有走,就站在楊漣亭身邊。她沒有用什么香料,身上卻有一股少女的氣息,如陽光下的春草。 楊漣亭落筆如疾雨,很快寫了一份醫案。阿緋最開始還跟沐青邪說話,后來慢慢地注意到他醫案的內容,最后輕咦了一聲:“你不寫大薊城瘟疫的醫案啊?” 沐青邪也很是意外。 赴杏林會寫醫案,不用問也明白是各個大夫資歷醫術最直接的體現。但凡投遞的醫案,無不是撿最有名、最轟動的病歷來寫。楊漣亭目前是紅人,無疑就是因為大薊城那場瘟疫。 可是他最得意之作,他并沒有拿出來。他寫了另一個病人的醫案,一個身患毒瘡、常治不愈的患者。 沐青邪將那份墨香未散的醫案拿在手里,看了一陣,問:“為什么寫這個?” 楊漣亭說:“大薊城的瘟疫雖然令人談虎色變,但其實并不典型。即使沒有在下,相信宮中的幾位太醫也一定會研制出醫方。在下只是僥幸提前出了方子而已。這位夫人的毒瘡,雖然知者甚少,但是患者卻多。我看過她在前幾位大夫那里診治時用的方子,綜合之后,開了這個醫案。世間病癥,疑難雜癥的攻克固然能讓人揚名獲利,但絕大多數人,還是為老毛病困擾。我覺得這個醫案……也許能使更多患者少受苦楚。” 一席話,他在殿中娓娓道來,沒有炫耀,也沒有浮夸。沐青邪輕聲說:“你多大了?” 楊漣亭微怔,然后反應過來,說:“回稟沐教主,在下今年十五。” 沐青邪點點頭,說:“時候不早,你一路趕來也辛苦了,先行歇息吧。”說罷,命人帶楊漣亭去往早已安排好的凈室。等到楊漣亭走了,阿緋探頭過去看那份醫案,有些失望,說:“我還想看大薊城瘟疫的醫案呢。” 沐青邪神色嚴肅,說:“此人年紀雖輕,然醫者胸懷,當如是。” 阿緋翻了個白眼:“那你還為難人家!” 沐青邪轉頭看她,阿緋不樂意了,示威地揚了揚下巴。沐青邪嘆了口氣,說:“聽義父的話,以后不要跟這個人來往。等到杏林會結束,好好地送他下山吧。” 阿緋不明白了:“為什么呀?你不是挺喜歡他的?” 沐青邪將那份醫案工整地鋪在案上,說:“阿緋,此人年方十五,可是你看看他這份醫案!” 阿緋湊過去,一邊看一邊說:“我覺得挺好啊,用藥嚴謹,份量明確……”一路看完,她說:“簡直找不到毛病嘛!” 沐青邪說:“對,一個十五歲的孩子,放在普通人家還是少不知事的年紀。可是你看看他的氣度,他的學識,阿緋,晉陽城中,可有人能探得此人家世、出身?” 阿緋有點明白了,說:“義父是懷疑,此人是有意潛入拜玉教jian細?可是是我們自己邀請他的啊!” 沐青邪說:“無論如何,以后不許你再見他!” 阿緋哼了一聲,氣鼓鼓地走了。 楊漣亭在凈室住下,自有教眾奉上瓜果香茗。他站在窗前,看見窗外明月高懸,早開的春花如同月光的涂鴉。遠處隱隱可見神農像的隱子,他向窗外伸出手去,月光便盛開在他手心。 來到姑射山的第一個夜晚,他失眠了。 第二天便是杏林會,整個大燕稍有名望的大夫幾乎都匯聚在此了。就連太醫院也派了最德高望重的太醫前來參加。 正是春光濃烈之時,姑射山的桃花樹下設著矮幾,地上鋪陳蘆葦編織的席子。大夫們長衫綸巾,圍坐在一起。桌上酒食甚豐,但沒有人動筷子,拜玉教會挑出近百份醫案,進行討論研究。 醫者的醫案,便如文人墨寶。一旦探究起來,那可是沒完沒了的。所以桃花樹下,落英層疊,圍著矮幾而坐的大夫們有時候嘖嘖贊嘆,有時候爭論不休。 沐青邪目光掃過諸人,發現坐在一角的楊漣亭一直面帶微笑,細致地聽身邊的同伴評論一份醫案。他并不說話,如同一個謙虛而認真的小輩。 一直到醫案的評選結束,大家一致評出了三個最優秀的醫案,楊漣亭的醫案并不在其中。毒瘡這種病癥,畢竟是太常見,也太微不足道了。大多時候甚至不會致人死亡,是以雖然也有人覺得他的醫案精妙,但是要挑出來作杏林會的魁首,顯然還是份量不夠的。 有人覺得惋惜,說他不應該出這個醫案。楊漣亭神色一直平靜,只是說:“在下本來就是晚輩,醫道淺薄,還需多加學習歷練,又豈是醫案選得不對。” 沐青邪嘆了一口氣,突然對身邊的護法說:“派個人前往晉陽,查查這位楊大夫的來歷。” 護法點點頭,拜玉教身為國教多年,在大燕可謂是根深蒂固,要查個人不是什么困難的事。 杏林會的第二天,拜玉教照例挑選一些病患,由每位大夫診治。然后會挑選前十位大夫留在拜玉教,據說留下來的大夫,能夠真正接觸到拜玉教的精妙醫術。 這也是每位大夫視為畢生榮耀的一件事。 楊漣亭挑選了病人,從施針到開藥,他自認完美。然而拜玉教準備留下的十名大夫之中,并沒有他。 等到杏林大會一結束,沐青邪便令教眾將他與其他落選的大夫一起送下了姑射山。楊漣亭收拾東西的時候,沐青邪走了進來。楊漣亭知道沐青邪對他心有戒備,但是如今事已至此,他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換取他的信任,只得說:“久聞拜玉教醫術精妙絕倫,無奈使出渾身解術也未能一觀。倒若沐教主見笑了。” 沐青邪說:“不,如果單論醫術,你比拜玉教之前留下的許多人都強。” 楊漣亭不料他說話如此干脆,不由怔住。沐青邪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玉盒子,遞到他面前,說:“這是拜玉教的圣物,我們叫它九針。” 楊漣亭看了他一眼,不明其意。沐青邪說:“拿去吧,它對你會很有用。” 楊漣亭這才接過來,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只見里面有一條比發絲還細的蟲。周圍都是玉屑狀的沙,它在沙中,看不見有多長。沐青邪說:“九針會吞蝕傷口腐rou,其唾液能止血。如入血脈,能抑制體內出血。凡經九針處理過的傷口,皆不會感染。” 楊漣亭吃了一驚,說:“如此貴重之物,前輩為何將它贈予在下?” 沐青邪說:“每個留在拜玉教學醫的人,最后都會得到一條九針。你應該有。” 楊漣亭說:“可是……”沐青邪說:“可是既然贈你九針,卻又為何不留你在教中學藝,是嗎?”楊漣亭不說話了,他嘆了一口氣,說:“楊大夫,如果一只八哥,會吟詩作對、學語饒舌,那說明什么呢?” 楊漣亭想了想,說:“說明它是有人飼養的。” 話落,自己先呆住。 沐青邪說:“時候不早了,下山去吧。” ☆、第 27 章 契機 楊漣亭下山的時候,沐青邪并沒有相送。他站在神農像下,清泉順流而去。護法聶閃回稟:“教主,屬下派人查探過,楊漣亭在晉陽無親無故,甚至沒有人說得出他家鄉何處。” 說罷,呈上一封分舵的回函。沐青邪緩緩接過,翻看了幾頁,說:“以后拜玉教教眾不得與此人接觸往來。但是也不許尋釁滋事。” 聶閃道:“是。”想了想,問:“教主,如今我教深得陛下倚重,這楊漣亭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教主如此鄭重其事,倒讓屬下有點不解了。” 沐青邪嘆了口氣,說:“聶閃,你說如今大燕,究竟是誰在養鷹隼?” “啊?”聶閃不明所以。 沐青邪又低聲道:“又到底是想干什么呢?”他想了想說,“繼續查,我給你一個方向,六年前,晉陽城楊玄鶴之子楊繼齡被告私藏龍袍,使用御制器具滿門抄斬。他有一個孫子,與這個人年紀相仿。” 聶閃說:“教主懷疑這個楊漣亭是楊玄鶴的孫子?” 沐青邪說:“我只希望不是。” 沐青邪正在思索答案,楊漣亭行走在回晉陽的路上。他知道任務失敗了,心里不免有些不安。但是沐青邪此人一看便是極有主見的,根本就沒有給他余地。 楊漣亭握著手中裝有九針的玉盒,冷不丁身邊有人說:“你走這么慢,烏龜都被你踩死了!” 楊漣亭吃了一驚,忙轉頭看過去,只見冷非顏不知道什么時候跟在他身后。楊漣亭暗自心驚——他雖然武藝不如冷非顏,但幾時到了她貼近身邊而自己渾然不覺的地步? 冷非顏笑嘻嘻的,問:“想什么呢,這么入神?” 楊漣亭也頗為無奈,說:“你沒看見?我被拜玉教趕下山來了。” 冷非顏說:“我看見了啊,不過讓你再說一遍更痛快。” 楊漣亭:“……” 他一時無語,冷非顏已經去看他盒子里的九針,說:“這是什么蟲?好奇怪,借我玩兩天!” 楊漣亭趕緊收回去,說:“別鬧了,回去還不知道如何向主上交待!” 冷非顏聳了聳肩,說:“可惜阿左不在。”楊漣亭嘆了口氣,合上玉盒。 回到晉陽城,楊漣亭忐忑不安地等待了幾日。慕容炎卻并沒有其他指示給他。 這一天早上,楊漣亭正準備開門坐堂,突然外面一隊官兵闖入。領頭的問:“你就是楊漣亭?” 楊漣亭微怔:“正是。出了什么事?” 領頭的并不多說,一揮手,官兵如狼似虎地沖上來,將楊漣亭一捆,押著他出門而去。 楊漣亭被捕的消息,幾乎瞬間就傳揚了開去。當時的楊漣亭不僅是在晉陽,在整個大燕都已經頗具名望。百姓頓時議論紛紛。然而幾天之后,另一個消息不徑而走——有人傳出楊漣亭被捕的原因,是因為他是當年名醫楊玄鶴之孫,楊繼齡之子! 這個消息如水入油窩,在晉陽城瞬間炸開。當年楊玄鶴已至垂暮之年,卻蒙冤入獄,楊家滿門抄斬。如今舊案重提,朝廷卻逮捕了楊氏后人! 此時,宮中慕容淵也是大怒。當年走脫的欽犯,竟然堂而皇之地出現在晉陽城,還成了德高望重的名醫。他當初親手題的牌匾,簡直像個巨大的嘲諷。 他當即下令:“讓他招供,孤要知道,當年是誰替他逃脫流刑,如今他出現在晉陽城,又有什么目的!” 于是詔獄之中,楊漣亭被各種酷刑逼供。那些刑具,他多年之前曾經見過,那時候他父親和哥哥們滿身鮮血,十指腫脹,整個人都脫了形跡。 時間過去了八年,可每當他閉上眼睛,還能看見昏暗牢房里,這些刑具反射的寒光。如今,血與光和當年重合,他咬緊牙關,一個字也沒有說。 夜已經很深了,牢門輕輕開了一條縫,有個女子裹著黑色連帽的披風側身而入,身后獄卒說:“您可快著些,出了事兒小的可擔當不起。” 女子小聲地道了聲謝,又取了塊銀子塞到對方手里。那獄卒見了銀子,卻推托道:“圣女不必客氣,上次要不是您,我那媳婦只怕已經一尸兩命了。” 火光中,女子露了半張臉,卻正是拜玉教的圣女阿緋。她輕聲說:“不必推辭,拿去吧。” 獄卒只好接了銀子,去到外面看守。阿緋疾步走到楊漣亭身邊,他身上戴著重枷,并不能躺著入睡。但是他沒有醒,幾日的酷刑將他折磨得無法保持清醒了。 阿緋蹲下來,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這個人,是前幾日意氣風發的楊漣亭。她五指如玉,撫過他臉上的血痕。正在這時候,沐青邪突然從外面進來,二話不說,扯了她就走! 一路出了詔獄,護法聶閃已經等在外面。阿緋終于掙開他:“放手!義父,他的身世是你查證的對不對?是你向陛下告的密,對不對?!” 沐青邪臉色鐵青,說:“你可知他現在的身份?他是逆犯之子,逃亡數年,如今突然出現在晉陽城,還學了一身本領!你竟然深夜到牢中探望,如果讓陛下知道,陛下會怎么想?” 阿緋盯著他的眼睛,說:“當年楊伯伯與您數次促膝長談,你與他可謂至交!他為人如何,你不清楚嗎?當年聞緯書是如何放火燒了楊家,你不清楚嗎?義父,你就這么狠心,一定要把您故人之子也送上死路嗎?” 沐青邪緊緊抿著唇,兩頰股rou微顫,說:“我只知道,我是拜玉教的教主。我絕對不能,包庇一個心懷不軌的逃犯。” 阿緋說:“所以哪怕是無辜的人,也可以犧牲?” 沐青邪說:“阿緋,這世間事遠比你想象得復雜。我們拜玉教淌不起這趟渾水!你立刻、馬上給我返回姑射山,從今天開始,沒有我的準許,不準你踏出姑射山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