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節
太累了。 他一眼一眼地看懷中冰冷的尸體,越是看,越是受不了。那種空洞和寂寥,天地的清冷,都讓他難以忍受。情緒在胸口積聚,將他往深淵推去。他心中的悲觀和失意,不管是哪一個他,都是一樣的。 不想要活了。 很沒有意思。 那么,就這樣吧。 他累了。他不想管這些了。 既然另一個想接手,那就接手吧。 青年閉上了眼,對另一個自己讓路。他從前方走向后方,走向冰湖,將自己沉睡進去。很長的時間,他都不想再清醒過來了。 泰山腳下發生這種慘案,碧落谷的谷主剛下山,還沒有走出多遠,就被魔教教主原映星斬殺。上山急報的碧落谷弟子再顧不上對云門的提防,如今大部分掌門都被原魔頭牽制在山下,泰山上還能主持大局的,只剩下一個云門掌門。 呃,武林盟盟主也算吧。 云門的風行云風掌門還在廂房中徘徊,徘徊又彷徨,思索著怎么把自家長老悄無聲息地派下山。他胡子揪了一把又一把,還暗自咬牙,楊清那個小混蛋,下了山就跟丟了似的,也不知道跟自己傳傳信。就是在這樣的時候,碧落谷弟子哭跪在他門口,啞著聲音開口,聲聲帶血,“求風掌門為我家谷主做主報仇!” 風行云眼皮重重一跳。 那不好的預感,又到來了。 …… 云門掌門和武林盟盟主帶路在前,數名長老并弟子在后,急匆匆下了山。之前碧落谷谷主上躥下跳折騰得太厲害,把泰山上停留的幾派弟子都鼓動得熱潮澎湃,紛紛組隊下山,去追殺江巖和楊望月。礙于沒證據,風掌門也只能默認。 接著碧落谷谷主還嫌不夠,自己親自下山,打算從大后方偷襲魔教。 還沒有成功,風掌門就接到了碧落谷谷主慘死于魔教教主之手的噩耗。 聽別派弟子描述山下是如何腥風血雨,魔教教主手段是如何殘酷陰狠……風掌門打個冷戰,覺得這真是不好。 他和盟主趕到事發之地時,正看到青年緩緩起身,并隨手把懷中抱著的女郎丟到了一邊,垂著頭,若有所思地看著女郎。風掌門一看,差點吐血,“姚、姚、姚丫頭?!” 原映星回頭,看到是風掌門。他瞇了瞇眼,沒說什么,反是目光四梭,看了看四面圍著自己的大派弟子們。 原映星心神有些錯亂,他的記憶有些亂,讓他理不太清。經常意識轉換,原映星已經習慣了這種情況。他只感受了一下另一個意識的脆弱狀態,短期內,應該都無法恢復了。 多好啊。 就這么睡下去吧。 反正……姚芙已經死了,他的精神問題,其實沒那么重要了,應該是吧? 不過眼下……原映星暫時沒看明白這種狀況。于是他也就什么都不說,等著別人牽引。 風掌門只恍了一下,就鎮定下來,向前走去,“原教主……上山吧,有些事,我們得談談了。” 原映星冷眼瞥過四周對他忌憚無比的人,露出笑容,輕聲,“好啊。” 他毒蛇一樣的目光,掃過那些人。每個碰到他目光的人,都像是被蛇刺了一樣,往后退去。心中忐忐忑忑,風掌門什么意思? 糟了,幾大掌門現在不死也半傷,完好無損的,只有風掌門一人了。風掌門還要繼續偏向魔教的話,那他們……金城派掌門和蒼桐派掌門蒼白著臉,互相看一眼,苦笑連連。 四大門派。 一掌門死,兩掌門重傷。只剩下風掌門無損傷。 幾乎可見日后云門獨大的時候。 另外……原映星瘋起來,殺傷力,原來比他正常狀態下,要可怕這么多嗎? 雙方互打交道這么多年,恩恩怨怨無數,但是今日狀態下的原映星,大家也是第一次見到。心中唏噓:魔教教主原映星,原來是這么個人啊。 大家垂頭喪氣地跟著風掌門、武林盟盟主,還有原教主身后,往山上走去。 這一談,便是很久沒下山。 山下的尸體,弟子們開始清掃。 無人注意,或者說是被動忽略下,姚芙的尸體,無聲無息的,在這個世界消失了。 原映星的意識已經交換過來,他沒有在意姚芙的生死。等他下了泰山后,該做什么做什么,他也不會記得去看姚芙的尸體。 云門自然會發現姚芙的尸體不見了。然云門其實對姚芙和魔教教主的恩怨糾纏知道一些,會認為是魔教帶走了人,雖然憤然,卻也不便追問。 這件事,正常狀態下,會這么悄無聲息地被掩蓋下去。 姚芙這個不屬于此世界的人,會以這種方式消失在眾人眼中。 她被愛。 然她也被遺忘。 和另一個原映星,是一樣的。 …… 泰山腳下發生大戰,死傷半數,慘烈無比。 望月這邊,也在經歷大戰。 她再次與大批討伐她的弟子們在山上相遇。 然這一次跟以往都不一樣,她遇到了楊清。她收到了原映星的信號,她其實已經打算打完這一架,或許應該先離開。她總也見不到楊清,白道和魔教之間,卻已經勢如水火了。 命運卻在她已經想要放棄的時候,跟她開了玩笑。 當再一次與這幫弟子周旋,在山中借地勢布下陷阱,打算坑殺這批弟子時,望月站在樹上,看到了人群中的青年。 他一身月白衣衫,腰間配著和其他同行弟子們一樣的劍。不顯山不露水地與弟子們同行,面容溫潤有光,悠悠閑閑地行走,在人群中,看著就和其他弟子們不一樣。 大家都在熱烈討論著如何殺了江巖、望月二人,給碧落谷的師兄弟們報仇,楊清在一邊默然而走。他的氣質像水一樣,溫和包容,易讓人生好感。然同時,水也有清冷淡泊的一面。就像此刻,楊清走在人中,就自動與身邊弟子分開了一道無形的界限。 以前望月常看到不論男女,都喜歡親近楊清。她這還是第一次看到,楊清走在人中,居然像被孤立一樣,沒有人過去找他說話…… 不。 望月微恍神。 其實不是第一次。 她應該有見過這樣子的楊清的……少女在樹上,癡癡然看著人中美玉般熠熠生光的青年。 她有見過自帶距離感的楊清,在他化名“山秀”,隱進圣教的時候。 那時候,他的存在感便很低。如果不是他時而出現在她面前,因為各種原因出現在她面前,昔日的圣女望月,根本不會注意到這么個人。 在圣教中面具都不肯摘下,還不說話。完完全全的啞巴。 那時候的楊清,本就是不該被望月注意到的。 望月也忘了山秀的樣子。 她從來就沒見過他的臉,光記得他高高大大,身形秀頎挺拔,沉坐的樣子靜謐安然,很是好看。 然記憶中,其實只有這么個感覺。 望月不記得“山秀”,不記得她和他之間的大部分相處片段。她也沒有試圖去想過那時候的楊清是什么樣,遙遠的記憶,繼續遙遠下去,也沒什么……然而這一刻,當少女低頭,無意間看到人中的青年,大腦轟的一下,昔日“山秀”的風采,乍然從她記憶中蹦了出來。 望月被激得大腦空白,身子一抖,從樹上掉了下去……一眾白道弟子憤憤的喊打喊殺聲中,忽聽到動靜。眾人正在盤旋曲折的山路上行走,抬起頭,便看到高出一段山路的斜坡峭壁上叢密樹間,落下來一個紅衣少女。 紅衣少女在半空中趔趄下落,又很快調整了姿勢,手中長刀刺啦插入土壁上,緩了她不雅的落姿。她在空中翻個圈,平衡了身體,最終,如輕盈紅蝶般,踩在了高處的巨石上。 望月長刀插在山石上,在眾人沒反應過來前,對著前方,露出一個笑容。 在漸落的金黃夕陽中,少女的笑,明眸皓齒,鮮明無比。 不合時宜,偏偏又正當其時。 明明知道她是魔教妖女,然而在看到她從天而降、對人盈盈而笑時,人還是不由被她的笑容感染,覺得她是多么干凈明朗的小姑娘。 她看著是對所有人笑,其實是對楊清一個人。 楊清仰起頭,長眉秀目,睫毛濃密,金色陽光落在他的眼中。他在金光中,神情有些縹緲,看不清楚。 望月還想再說些話,這幫弟子們的素質還挺高的,在短暫的失神后,立刻回了神,“她就是楊望月!師兄師弟們,快殺了她!好為碧落谷慘死的師弟師妹們報仇!” 雙方還沒說話,就開打了。 望月灑然一笑,迎了上去。 她與那些弟子們先糾纏,根本沒對楊清。然才對上一名弟子,身后劍鳴,有危機感當頭襲來。她閃身躲開,身子斜躍向上,在半空中一旋一擰,回身一刀,與楊清手中的劍,對在了一起。刀劍橫劈而出的火花,映亮了兩人的眼睛。 望月握著刀的手顫抖,不敢置信,“楊清!” 一刀重重劈向楊清。 他要殺她么?! 身后有人呃一聲,望月扭頭,看到一個躲在叢木后的人射出的筒針,被青年飛出的劍氣掃了開。那針往四面分散而去,望月身邊的弟子們,全都看到這rou眼可見的小針,怕是有毒,紛紛躲避。 望月得到安慰:她清哥哥不是要殺她。 望月砍出去的一刀,被楊清以劍相抵。 咔擦一聲。 他手里的劍斷了。 兩人來不及交流,四面才散開的人,重新圍了上來。望月也沒心神去看楊清,反正他的武功比她好,打斗中,比較危險的,是她。 然望月很快發現不是這么回事。 一,楊清用的招式武功,全不是云門的。他用起來有些艱澀,不太習慣; 二,楊清不殺人,手上不見血。他與四面弟子相打,也只肯把人弄暈、點了xue道。這種方式,在生死搏殺中,真是大忌。 楊清到底是云門的柃木長老,他既然隱瞞身份下山,當然不能在打斗中,被人發現自己是云門人了。他現在使用的這套武功,都是一路上隨便學的,沒有心法,完全是應付著學的。 打起來,自然會吃些虧。 可是楊清不下殺手,不代表那幫弟子們不下殺手啊。原本這個跟他們走一路的青年,就不跟他們交談,平時也無聲無息的。大家本就覺得他奇怪,他臨時叛變,眾人只吃驚了一下,就很快接受—— “山秀叛敵了!大家小心!把他和妖女一起殺了!” “我早覺得這個山秀有問題了!” 望月在打斗中,聽到那邊的嚷嚷聲,腳下一滑:……居然還真的化名是“山秀”啊。 她一趔趄,楊清便拉住了她的手,帶她向一個方向縱去。兩人一邊退,一邊打。望月很久以前和楊清合作過,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時隔多年,兩人再次并肩而戰,境況卻已經很不同了。望月心神晃一下,壓下心頭的失落,哎一聲,“這樣不是辦法啊!我在山上埋了陷阱,你等著!”推開楊清。 楊清上前,又是弟子們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