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洛明川身為茗劍派的大師兄,敏感感覺到這似乎是云門和魔教內部的事,自己這方插手不合時宜。他強硬地拉開云瑩,站在門口圍觀。看下云門師兄弟們互相撫慰,他心中有種微妙的羨慕感:同樣是門派大師兄,江巖得到的師弟師妹們的愛戴喜歡,明顯要高過自己。 洛明川想,若有朝一日,我犯了大錯,茗劍派的人,都不一定如此齊心為我開脫。 是江巖的個人魅力強大,還是云門教養弟子教養的好? 唔,應該是云門會教弟子的緣故吧。江巖如此年少,處事青澀,他能有什么個人魅力啊。 這番變動,原映星原教主一直看著。他倒并沒有如往常般,露出看戲般的眼神來。他一直在看望月,看望月的每一個神態,看望月對此的任何一點反應。小姑娘站得筆直,目光卻有些散。她咬著唇,唇瓣被咬的中段嫣紅,兩邊蒼白。她看著江少俠的眼神,有些難過。 她再偶爾瞥向楊清的眼神,有些窘迫和抱歉。 深吸一口氣,她想承擔這一切。 原映星漠然地看著,從她一眉一眼的波動中,就能看出望月在想什么。兩人實在太熟了,她在想什么,他都能看出。原映星心中笑了笑,笑得自嘲:唔,月芽兒喜歡云門的人,是吧? 她覺得她連累了楊清,她不敢面對她的心上人,是吧? 她的眼神中卻沒有我。 理所當然的沒有看我。 明明造成她這種現狀的人,是我。她卻不來指責我。 我倒寧可她罵我“你這個狼子野心的賊子,我與你勢不兩立”,也不想看到她現在這樣。會對他打罵,說明無所顧忌,自信沒什么可怕后果;對他不言不語,只一心順從,只能說明她在承受后果,不管他給她帶來的厄運有多厄。 原映星的心口破了大洞,持續地往外淌血。 他坐在這里,明明這里的每個人,都不是他的對手。就是楊清,他想走的話,楊清也攔不住。然他覷著這個少女,力氣一點點被抽空。 覺得一切多么可笑:我讓她為難了是么?讓她為難的人,居然是我! 而我從小到大,都沒讓她這么拔劍四顧心茫然過! 原映星眸中血絲開始漫上,搭在桌上的手慢慢屈起。胸臆中邪性陰冷的那一面,在雙方對峙中,漸漸的開始控制不住。心想:憑什么呢?憑什么是這樣呢! 你是我圣教圣女,你是我的月芽兒!你卻不看我!不問我一句話!你心里,是不是也在恨我? 恨我為什么要這么極端,不給你和楊清交好的機會? 我擋著你嫁給楊清的路了,是么? 那你問我啊!跟我說啊!你焉知道我非要你二選一嗎? 毒是我下的,路是我給的。似乎我一切行為,都在逼你。都在說我是棒打鴛鴦的那個人。可誰又知道、誰又知道……本來你我之間,不應該是這樣的! 原映星的氣息變化,很是微弱。他是一點點在轉變,本人卻低著頭,默不作聲。廳中所有人,唯一能察覺到他這種不動聲色殺氣的人,只有楊清。楊清不怕江巖和原映星對峙,江巖不是原映星對手,原映星是要帶望月走的,也不會跟江巖計較;但楊清怕原映星兇煞之氣爆發! 這種性格敏感的人,怒起來,殺傷力太大。 楊清都不怎么跟他交流,就是不想惹麻煩。然現在…… 楊清站了起來,走向原教主的位置。斥道,“江巖,不要說了。” 江巖看向師叔,很是不解,“師叔,原教主給我們下毒……” 他話才說一半,原映星忽地站了起來,眸中似有隱約煞氣,抬起手臂。楊清反應很快,之前只是不緊不慢地走過來,當原映星向江巖伸出手后,白衣流云一樣拂過,便與原映星對了一掌。 兩人以極快手法對了兩招。 此間變動,驚了眾人。 望月驚叫:“原映星!” 江巖等少俠茫然無措中。 楊清落地,看著對面的原映星,淡聲,“原教主,下毒的事,我一直不太想提,你知道原因。然你步步緊逼,我也不得不……” 望月看著楊清,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要明說了? 恰在這時,一道冰雪般的女聲,從外傳入,清清冷冷的,“毒不是原映星下的。” 這個聲音…… 眾人齊齊回頭。 原映星更是在聽到女聲后,怔愣了片刻。他僵立原地半晌,以極緩慢的動作,轉了頭。他看過去,與眾人一同看過去—— 不知什么時候走開的洛明川重新回來,這一次,卻不是在前引路,而是緊跟其后。走在他前方的,是雪一樣玲瓏剔透的麗人。 穿著云門白衣標配,烏發用玉環高梳,紫玉額飾下,眸子清清淡淡的。 她走得很慢,手上扶劍,從外緩緩進來。明明是七月天氣,嚴寒難耐,硬是被她走出了冰雪交加的寒冷感。 腰背依然是挺得那么直,那么單薄。 她顏若舜華,又有月中仙子般高而清的氣質。然而她的臉色卻是蒼白的,瘦削的,眼睛也是淡的。她走進來,有一種很孤獨寂寞的感覺。似乎滿天下都是別人的天下,只有她是獨自一人。 姚芙。 這是被原教主最早下毒、卻最晚醒來、還是原教主愛人的云門另一位年輕師叔,姚芙。 她進來后,云瑩便在師兄的眼色下,給這位從沒見過面的姚師叔行禮。姚芙只是點了點頭,眼睛與原映星在空中短暫的對視。看到對方嘴角那嘲弄的笑意,她臉色更白了一分,然而面對楊清和一眾師侄們時,她再次強調,“毒與原教主無關。” 望月皺了下眉,看著姚芙。她是很討厭姚芙的,可現在……姚芙,似乎是在幫原映星? 再看原映星。原映星諷刺地笑了一笑,卻也沒有反駁姚芙的話。 江巖皺眉,“姚師叔,你說什么?毒不是原教主下的,為什么我們都會昏迷,他卻沒事?” “他也有事,他自己也中了毒,只是沒告訴你們而已,”在一眾子侄弟子的驚詫中,姚芙冷冷淡淡地說,“那毒,其實是客棧老板與某位同宿的客人有恩怨,我們被牽連了而已。” 望月:“……”你這找理由,也找得太敷衍了吧? 尚淮說,“姚師叔,你的話我們當然會信啦。可是這也太蹊蹺……” “是蹊蹺,但世上巧合的事本就很多,”姚芙一字一句,“我是你們師叔,我中毒時昏睡得最晚,我知道的事情最多。你們不相信我的話嗎?” 江巖滯了半天,才道,“姚師叔你親眼見到不是原教主下的毒?” 姚芙依然淡著臉,“是。我親眼見到下毒的人。我還可以叫他來與你們對峙。總之這件事,從頭到尾,都與原教主無關。原教主是我請來相助你們的人,你們不該如此冤枉他。” 江巖和其余弟子們,很費解地看一眼姚芙。轉頭看向楊清。 姚芙也看向楊清。 望月也在看楊清。 楊清笑了笑,和氣道,“既然師妹這么肯定,看來事情還有隱情。等查清楚再說吧。” 江巖微郁悶,實在是姚師叔表情太淡定,說的這么肯定。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錯怪了原映星。有沒有錯怪原映星他不知道,但是遷怒于望月,他還是知道的。姚師叔一來,以最直接的方式緩解了廳內壓抑的氣氛,江巖垮了垮肩,怔了片刻后,就過去與望月道歉了,“對不住啊楊姑娘,剛才情緒太激動,誤會你了……” 望月哼一聲,轉身出去。江巖想了想,追了出去。 楊清看著面色憔悴又疲憊的姚師妹,心情很復雜。他與姚芙太不熟,都不知道怎么評價這位師妹。她搶了望月的未婚夫,道義上該指責;她又殺了望月,情義上卑鄙,道義上相助了正道;她現在替原映星說話,又是情義上堅挺情郎,道義上也算反了正道。 這位師妹,整個人太矛盾。 一方面是正道,一方面是魔教。姚芙牽扯的,比楊清自己要深得多了。 楊清問,“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談?” “是,”姚芙低著眼,“師兄,我們談談吧。” 楊清嗯一聲后,先行出了廳子。姚芙在原地呆了片刻,慢慢地跟出去。她走過門檻時,又回頭,看向廳中再次坐下的原映星。她怔怔然看著這個人,想他、想他多么、多么的…… 原映星抬頭,看向她,不言不語,眸中幽靜。 姚芙想:我該怎么辦呢? 她被他靜謐的眼神看得心頭若荒草,荒草雜生,她無法除掉。她趔趄著步子,逃離了他的目光。 姚芙與楊清去說話,卻也沒有談多深的話。姚芙對楊清有保留,不敢什么事情都跟這位洞察一切的師兄說。而楊清,本來也就是只想聽表面一層,他一點都不想知道深層次的東西。知道的越少,行事越是無顧慮些。 姚芙只求他,“師兄,原映星不是有意的,你莫要為難他。” 楊清看她,“他要殺你。” 姚芙說,“那也沒什么大不了。” 楊清深深看她兩眼,沒有下定論。 姚芙出門時,才聽楊清似是而非地問一句,“你說什么客棧老板才是下毒的人,江巖他們恐不信。你有安排好人來演戲嗎?” 姚芙一頓,又是這樣。她分明沒有跟楊清直說,楊清依然知道真相。總覺得在這位師兄面前,她越來越透明。姚芙回頭,低聲,“沒有。勞煩師兄了。” 勞煩師兄幫我處理撒謊后的后遺事件了。 楊清輕輕笑了笑,點頭,算是答應了。 然楊清這邊好說話,因他本人脾氣就好,對姚芙的事情也不上心。姚芙怎么說,楊清都點了頭。但姚芙的問題,又不是楊清。 她的問題,從頭到尾,都是原映星。 在系統的要求與幫助下,她的攻略對象、研究對象,從頭到尾都是這一個人;她每月提交給公司的研究報表,越來越不知道怎么寫。公司一日日在系統中催著,問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她是否請求回去。 姚芙點“否”,一次次地點“否”。然而,繼續這么消極怠工下去,公司遲早會強行召她回去。回去了,也許世界之門關閉、系統被摧毀,實驗失敗,就再見不到原映星了。 她心中背負的,比這里每個人都要多。可是她誰也不能說。道義,情義,她全是背叛者。 人人都在怪她,她卻只能這么走下去罷了。 姚芙在后院花圃前尋到原映星。他站在廊下,側影颯颯,負手而立,她過去站在他身后,他也沒回頭。原映星本就知道她會來,本就在等她。 她提了食盒過來,遞給他。有rou有素有水,一層層打開,準備的很豐盛。 原映星靠著欄桿看她,心神略有恍惚:以前就是這樣啊。在以前的圣教,他剛與姚芙認識的時候,姚芙就是這樣。永遠沒什么表情,卻默默地給他準備好他需要的一切。 她沉默地做了很多年。 但是現在……原映星覺得自己并不需要啊。 好半晌,原映星聽到姚芙垂著頭低聲,“對不住。” 原映星側過頭,看她,表情有些怪異。 他這個意識,對姚芙的感情,其實很淡,或者說沒有。然絲絲縷縷,另一個意識給的,卻是無法否認的。 兩個意識無法統一,卻又統一著。真是奇怪。 姚芙又說,“原映星,不要管白道魔教的事了。去找世上的通靈之人,身懷異能的人,先把你身上的問題解決了好么?你這樣放著不管,會出大問題的。” “哦,你是想見到另一個我,才這么說嗎?”原映星深深看著她,輕笑,“你這么喜歡我啊?” 他一把掐起她的下巴,將她箍得臉色更加慘白,才溫柔道,“你確定,我的問題能解決?你又確定,我的問題解決后,我還會喜歡你?真不怕我殺你啊?” 他貼著她的耳,多么的柔意綿綿,“阿姚,到這一步,你還要幫我?你不怕背叛了正道,被你那位楊師叔追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