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望月想:你是住進原映星腦子里的蛔蟲吧? 楊清的語氣有些怪異,但望月已經懶得追究了,“師侄們身上的毒,原教主身上的毒,客棧的大火……我疑心都與原教主脫不了干系。” 他一這么說,望月就開始緊張。 然而他飛快地看了她一眼后說,“但那也沒什么,圣女死了,他要報仇,天經地義,我也沒什么立場去翻舊賬。正如我所說,正道和魔道的恩怨太多了,你來我往,哪方殺了哪方,總是有那么多理由。圣女死在……手中,觀原教主行事,這般也算得上正常。雖與我立場相反,可也天經地義。” 半晌,望月只能說,“你真是想得開啊。” 他有些尷尬地別了目。 望月不忍心看他這般,便把話題拉回來,“然后呢?你為什么說他有跟白道和解的意思?” “只是猜測。應該有那么個意思,不過興趣不大,后被放棄了。”楊清說,“我想與原教主面談,談談云門與魔教合作的機會,商談白道和魔門和解的可能性。我聽說他父親做教主的時候,曾與白道有短暫性的握手言和。當然,那時候的情況與現在不同。只是對于現在一鍋粥似的魔教來說,這未嘗不是一個出路。為魔教的人找些事做,給些好處,總比現在要好些。” “……這個,其實姚芙,你那個姚師妹,她有嘗試過,”望月有些艱難道,“不過我們教主拒絕了。” “拒絕,是因為當時沒有太多的好處,也因為此行太難了。魔教人的成分要比白道這邊的混亂,原教主該懶得弄這些,”楊清低頭看著少女,視線停留在她面上,緩緩說,“而現在,我想是時候了。” 他跟她說,“所以阿月,你回去魔教,也沒必要跟我一拍兩散。我會想法子的……我一直在想法子,只是思路沒有成熟,才沒有跟你講。現在也不成熟,我也無法估量原教主的回應。但是……你我之間,總歸是有可能的,不是嗎?” 望月看他許久。 心中想:我以前不管不顧地覺得不過是正道和魔道,以我和楊清的本領,根本算不上大麻煩,他為什么不回應我?當然,現在我不再只站在自家的立場想,我看出這個對楊清來說,確實很麻煩。我心疼他,我打了退堂鼓。 但是他卻在考慮雙方的和解問題了。 原來楊清是真的覺得麻煩,以前才不回應我。并不是他做不到。 他就是以前不夠對我上心,才不想把這個麻煩攬到身上的。 真是……楊清對我上了心,真是值得高興。 可他以前居然覺得我是麻煩,因為覺得麻煩,就不理我……想起來還是覺得過分! 望月被他說的,一點都不難過了。她醞釀了一晚上的愁思,被他三言兩語被寬慰。反而一直想著他以前嫌自己是麻煩,就恨得牙癢。望月一墊腳,摟著他的脖頸,就咬了上去。 楊清吃痛,哼了一聲。 捂住自己的脖子,低頭看她,“現在高興了?” 楊清說,“高興了,就去收拾東西,回去你的魔教。我就不送了。” “我不走了!”到現在,望月還走什么啊。掛在他身上,任他拖拽,就是不肯跳下去,她笑嘻嘻的,對未來充滿了向往,“我要留下來陪你,我要喜歡你一生一世。” “是折磨我一生一世吧?” “哈哈,你喜歡你說了算。” 他低頭看她一眼,也露出了笑。 在青年被迫摟著少女寬慰她時,另一間房中,原映星緩慢地睜開了眼,眸中幽靜森冷。 ☆、第60章 你這個妖女 當原映星醒來的時候,他是很驚訝的。他默然起身,在床上坐一陣子,才想到之前發生的事。他想在月芽兒生辰之前除掉姚芙,順便送一些云門子弟去地下給月芽兒作伴。一切如他意,出現意外的,是他與姚芙在窗前觀火時,他不光看到火,還看到遠方用輕功飛掠而來的少女。 那明妍之色,恍如望月新生。 原映星看了再看,心中,就不覺恍了神。 來的人不光有那個長相與月芽兒相似的小姑娘,還有月芽兒的心上人楊清。 原映星就想送這兩人一起去死。 而他給自己下的毒太重了,根本奈何不了楊清。后來便暈了過去。 按照原映星的心狠手辣,若是要殺他的人在他面前暈過去,他必然不可能手軟。推己及人,原映星是真沒想過自己還有睜開眼的時候。 他沉默半晌,露出有些趣味的笑來—— 月芽兒喜歡的這位云門長老,涵養真不是一般的好啊。在不知誰給自家弟子們下毒時,面對一個形跡可疑的人,都救了下來。月芽兒這喜歡人的標準,也太圣光普照了。 跟要拯救眾生似的。 轉瞬,原映星面上的笑又淡了下去。再圣光普照又怎樣,月芽兒都死了,不說去陪葬,還帶著一個跟月芽兒長得這么像的小姑娘。楊清這是要做什么? 管他做什么呢。這兩人都得死。 原映星感受了下身體,其實毒性沒有完全排出,只排了一小部分。但他武功高強,又有多年水堂主聆音調養的底子,情緒穩定下,他這個中毒重的人,反而醒的特別早。一醒來,原映星就又開始尋思著殺楊清和那個小姑娘的事了。 他活動了下睡得僵硬的四肢,起身,走過陰影重重的床帳,將門推開,走了出去。他打量著這處宅子,在府院晃蕩。武功底子好,走路腳不沾塵,悄無聲息的,很是詭異。幾次躲過府中穿梭的下人們,原映星將府中地形觀察了一遍,還去探查了下,發現云門那些昏迷不醒的小輩們,果然被照看在這里。 這么集中,想殺了的話簡直太方便。 他如是想。 心不在焉地將府中逛了大半,穿過幽暗的石徑,從一口藻井飛過去,入了一片灌木叢。綠叢中依稀有粉□□藍的花團,走過時,頭頂的樹上簌簌落下葉子,飄飄蕩蕩到肩上。正是五月時節,新葉初生,處處是鮮綠鮮明的顏色,置身其中,便落置身綠海。 風景獨好。 進了一個院子,聽到流水聲,還聽到男女隱約的說話聲。原映星眸子一閃,飛身上樹,躲開了些。又從一個全新的角度,旁觀到院中的男女。這一看,倒是愣了下—— 竹林前,抱廈后,院中一口石井邊的桌椅邊,坐著一對男女。 青年坐在樹下,樹影婆娑,流光陰影浮照,將他的面孔映得一半光華,一半幽靜。少女坐得比較矮,手肘靠著青年的膝蓋。她的長發散開,在陽光下,像是黑色的瀑布,閃閃發光。 地上是一木盆,里面盛滿了清水。 青年那雙骨節分明的細致好看的手,正掬著少女的長發,浸在水中,為她清洗。她整個人埋入他懷里,側身靠睡著他的膝蓋,將自己的一頭烏發,交給青年打理。 青年低著頭,洗的很是耐心。有打結的地方,就慢下來,一點點用長指梳順。一手護著懷里姑娘的側臉,一手用木勺舀水。 原映星聽到的流水聲,竟是這樣。 而少女乖順地依偎著青年,她側過來的眉眼,還帶著少女般的天真無邪,粉紅嫣紅,皆在一張小小的臉上。 原映星漠然地看著,心想:原來這兩人的關系,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啊。 自古以來,姑娘家的頭發,從不交給外男打理。不管是做姑娘還是做婦人,女子挽各種發髻,卻從不會將頭發散下來,讓人看到。只有夫妻雙方,妻子才會把長發散下,放心讓自己的夫君看到。 如今這小姑娘讓楊清幫自己洗頭,顯然已經有嫁給楊清的意思了。楊清居然也不拒絕。 原映星心里冷笑,有些失望:月芽兒真是瞎了眼啊。枉她一心認為楊清是正人君子,可自己眼下看到的,絕不是這樣。這個小姑娘看上去只有十五六歲,年紀不大,被人哄騙了也正常。但楊清怎么可能不知道姑娘家散發的規矩?還沒成親呢,就騙人小姑娘。 嘖嘖。 他一時意興闌珊,覺得月芽兒喜歡的人不過如此。轉身想走,又聽到那兩人的說話。說話的內容,跟他以為的“大齡未婚青年哄騙小姑娘”的橋段完全不同。這一聽,又讓他聽得停住了步子—— 院中,少女忽而驚叫一聲,在青年腿上打了一下,“你輕一點!你扯著我頭發了!” 楊清道,“我知道啊。你別急……” “我頭發被你扯得疼我能不急嗎?!” “好了好了……” 這么張牙舞爪、頭發被人抓在手里都還敢打人的小姑娘,跟原映星以為的嬌羞怯懦被騙婚的少女,完全不同啊。 過一會兒,望月又煩道,“你怎么還沒好?我脖子都歪得酸了。” 楊清慢悠悠,“你再忍一忍,不要著急。萬事急不得……” “……我就不該讓你幫我洗頭,”望月簡直快絕望了,“明知道你是個慢性子,我還敢讓你幫我洗頭,我當時一定被你下降頭了。” “你鎮定些,”楊清說,“練武比這辛苦的多,都能堅持下來。只是洗個頭而已……” “洗個頭而已,你就快一點不行嗎?我今天要是落枕了,就是你害得!” “你……” “你別說話了行不行?把注意力放我頭發上好不好?”望月很暴躁,檢討自己,“怪我色迷心竅,你說要待我好,要跟別的男人爭取我,我就被感動了。現在想一想,有什么值得感動的呢?男人的話怎么能相信呢?尤其是你這種做事磨磨唧唧的人,我真不應該相信。” 楊清很無奈地閉嘴。 他的性子慢,望月的性子急。如果她不給自己說話時候,楊清根本說不過她。其實給她洗頭,楊清就是過于細致了。細得望月的一腔少女心,硬生生被他磨成了大媽心,時時刻刻想暴走。 望月還擠兌他,“你說要爭取我,要跟別的男人公平競爭。你就是這么競爭的啊?楊清,我跟你說啊,你這樣追姑娘,一點機會都沒有了的。你還是算了吧。” 楊清不說話,只是笑。他怕他一說話,她就又開始激動,嫌他慢。 他心中默想:大概這就是愛情? 上一刻望月還對他喜歡的不得了,他皺個眉她都心疼;下一刻,她就一張□□臉,與他說話火氣這么大,好像他是她的仇人一樣。 男女之間的感情,是這個樣子啊。 這么的虛無縹緲。 每個人都有優點,也都有缺點。在喜歡得最單純的時候,眼睛里只能看到對方的好。后來,慢慢的,不好的那一面,也都能看到。例如楊清,心細是他的優點,過細后顯得磨蹭,又是他的缺點。看到對方的優點,同時包容對方的缺陷,這才是愛情。 流水聲中,楊清耳邊,忽聽到一聲啪的響聲。他抬頭往那個方向看去,樹影晃動,沒有看到人。他的武功高,相信自己強大的五感,手中動作便突然停了下來,思索是誰時,又聽懷中姑娘無語道,“你怎么又停下來了?洗個頭,你也要思考人生嗎?” “好了,你別急。”楊清只好將問題拋到腦后,專心應付少女的一頭烏發。 而原映星已經離開,眼底神色深幽了些,古井一樣望不盡。 方才那少女說話時的神態,又讓他想到了月芽兒。 那個張牙舞爪的性子……真是有些像。 記憶中的月芽兒就是這樣。大大咧咧,脾氣也有點壞,一副“你不聽我的就是你的錯”“我永遠是對的”“你們這些愚蠢的人我懶得跟你們計較”的樣子。任性又可愛,稍微逗弄一下,她就亮出爪子撓人。 沒什么殺傷力,就是不肯吃虧。 她越對誰親,越是會這樣。 反是她不太關注的人,她就不怎么理會。怎么在背后詆毀她,怎么編排她,她都能當笑話聽過,也不去計較。 自月芽兒做圣女后,基本圣教里只要是女的做的壞事,江湖人都喜歡安到月芽兒頭上。在江湖人口中,她今天還在嶺南燒殺搶掠,明天就能跑去關東跟人比武。那時候月芽兒聽說了這些故事,還會笑著跟他一起八卦一番,覺得很有意思。 他們都覺得這是很有趣的事兒,她還攛掇著他也匿名,去江湖八卦上放些好玩的東西。但后來,另一個他有這么寫過,月芽兒恐怕根本沒關注過。 那時候,他真是很喜歡她。可惜后來…… 憤怒又絕望。只要稍微一想,都能感覺到其中的澀意。 但是月芽兒已經死了。 他也是謀害者。 他再找不回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