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那排列整齊的竹片上,竟然是一片空白! 這不可能啊,當日裴淵分明讀過的,怎么會沒有只言片語? 嗡地一下,腦中像是炸開了一片響雷。荀歡立刻從書架上扯下另一卷書簡,果不其然,那上面也是空空如也! 第三卷,第四卷,皆是如此…… 糟了,一定是被人發現了!荀歡慌忙將這些書簡放回原位,失魂落魄地扣上門鎖,跑出了暗間。 太子尚小(18) 順利回到東宮殿后,荀歡還是免不了心驚rou跳的。 很明顯,緊鎖的暗間是一個陷阱,然而讓她不解的是,她何以平安無事地從藏書閣中逃出,且沒有驚動任何侍衛呢? 百思不得其解之時,蘇衍出現了。 作為裴淵裴大人的替補選手,蘇衍總是在裴淵不能到任時降臨。荀歡瞧著永遠只能排在第二位的蘇衍,心底竟生出一絲絲憐憫。 伺候太子的宮人都散去后,殿內只留他二人。 “蘇大人,你的眼周怎么黑了?”荀歡湊上前去,發現蘇衍一身疲態。 昨夜蘇衍當然沒睡好,他回了蘇府后就一直等著宮里的消息。直到后半夜有人來傳話,說太子已經平安回宮,他才寬慰著睡下。蘇衍琢磨片刻,半玩笑道,“殿下,臣是為伊消得人憔悴了。” “哈?”向來思路慣性跑偏的荀歡,早已理解成了另一個意思,“蘇大人有何心上人,盡管與我說,我去求父皇為大人做主。” 蘇衍忙搖頭,卻也不想仔細解釋,只心事重重地道,“殿下誤會了。” 荀歡默聲下來,主動從書架上掏出書卷,等著蘇衍陪她參文。蘇衍深覺太子的行事風格頗有改變,不像從前那么聒噪了,莫非昨晚發生了什么? 趁著四下無人,蘇衍靠近太子,將心中疑惑問出,“殿下,昨夜殿下晚歸,為何?” 荀歡當即警惕起來,她瞪著雙眼,反問蘇衍,“蘇大人想知道什么?” 望著有些氣勢洶洶的太子,蘇衍將許多問題都收回心中。他納罕的是,昨晚裴淵分明就在裴府,為何裴涯對他的行跡遮遮掩掩。為何裴淵在聽到太子失蹤后,竟沒有一絲手足無措的跡象。又為何裴淵那么快就能找到太子,并將太子送回東宮? 許多疑點盤亙在蘇衍的心間,讓他神游起來。 末了,他鄭重地握住太子的雙手,長輩一般疼愛地望著太子,“阿翊,如果有人敢脅迫你,或是傷害你,請告知微臣。微臣雖勢單力薄,卻愿盡全力護殿下周全。” 荀歡被蘇衍的手握得周身一暖,她沒有想到蘇衍竟會如此細膩體察,不自覺就陷入了對方專注的目光中。 片刻過后,她突然感覺到手心傳來一陣瘙癢。撓一撓,還是癢,且越來越癢了。 怎么回事?莫非月老已經牽了她跟裴淵的紅繩,所以不許她碰別的男人了?這是該高興還是憂傷? “阿翊——你的手是怎么了?”蘇衍被眼前的狀況驚到,不禁低呼起來。 荀歡垂眸一看,也被嚇了一跳。只見她那本來很袖珍的一雙手,正慢慢紅腫起來,才不出一會兒,就腫脹得連關節都分辨不出來了。 “這——要趕快傳太醫!”蘇衍還在大呼小叫。 荀歡卻異常鎮定,她忍著手上的奇癢,嚴肅地打斷蘇衍,“不行,本殿不準你傳太醫!” 荀歡心如明鏡,她這雙手,一定是因為碰了不該碰的書卷,才會悲慘至此。如果此時去傳太醫,那不就是等于告訴所有人,她偷進過藏書閣的暗間?萬一叫人順藤摸瓜查到裴淵……她不敢繼續往下想了。 “蘇大人,快幫我撓撓……”荀歡癢得已經兩只手忙不過來了。 蘇衍不解,一雙手背在身后,拒絕幫助荀歡,“情況這么嚴重,怎能不傳太醫來看?” “沒事,我就是換季過敏!快幫我撓!”荀歡已經難受得失去了理智,也不管自己吐出的話語給蘇衍造成了多大的困擾。 “什么?什么叫換季過敏?”蘇衍愣住,難道還有他不知道、五歲毛孩卻知道的事物? 手上有如萬蟻爬過,荀歡有些抵抗不住了,這笨呆呆的蘇衍怎么還在糾結她的用詞…… “重點不是換季過敏,而是你幫我撓!”俄頃,荀歡又怕蘇衍不依不饒,索性簡單粗暴地解釋道,“換季過敏,就是到了一定時候就會犯病,哎喲喲好癢啊……” “哦……”蘇衍恍然大悟。他當然曉得這個病了,太子有時候犯癡,有時候犯傻,原來都是因為這換季過敏…… “快快!”荀歡已經開始在自己的衣襟上亂蹭了。 蘇衍見太子實在可憐,覺得還是先服從一下命令,便認真幫太子撓起了手背。 當日午后,秦徽正要小憩,就有侍衛進來通報,說是藏書閣的事情有眉目了。 “快說!”秦徽清醒過來,困意全散。 來人跪著回稟道,“方才東宮殿派人傳了太醫,好像因為太子殿下的手突然紅腫奇癢。而且今晨太子殿下剛來過藏書閣,所以屬下猜想……”這侍衛沒有繼續說,他知道秦徽都已明白。 秦徽站起身來,反復踱步,又一遍遍捻著胡須,好似陷入深思。 太子怎么會沒來由的跑去藏書閣,還能順利進入至密間?除了他手中握有鑰匙沒有別的解釋。 “太子可跟了什么人同往?今日該是蘇衍在東宮殿當值。” 侍衛如實以告,“太子是卯時一刻獨自過來的,并無人同往。” 沉默片刻后,秦徽道,“還是先將解藥送去太醫院罷,別驚動其他人。朕要去一趟東宮殿。” 秦徽很快就到了東宮殿。 荀歡趴在榻上,癢得左右翻騰,不得解脫。她實在忍不下去了,就在剛才,讓人喚了太醫過來。而太醫想伸手摸她的脈象,也都惹得她奇癢難忍,折騰得老太醫已經汗流浹背,愣是診不出所以然。 宮門口通報說皇帝來了,蘇衍和太醫等人連忙跪上前去迎接,荀歡依舊在榻上打滾。 秦徽一進來,就瞧見痛苦萬分的太子,多少還是有一點點心疼。 “諸位都下去。”秦徽揮袖,轉眼就摒退了太子外的其余人。 荀歡料到這一切都是秦徽設下的陷阱,也料到一旦傳了太醫秦徽就會前來盤問,只是根本沒料到他能來得這么快。 “哎喲,哎喲,父皇,兒臣好難受啊。救救兒臣吧!”當下只有打苦情牌了,荀歡嚶嚶地哭。 秦徽并不理會她的哀求,直截了當地問道,“說吧,你為何去了藏書閣的至密間?是誰指使的你?” 第一個作戰方案:裝傻! “哎喲——”打滾,打滾。 “哎喲,父皇,兒臣好癢——”撓,撓,撓。 秦徽依舊不理睬,甚至加重了語氣,“快說,否則沒人給你醫治!” 這么狠心……荀歡心里一顫,只好進行第二作戰方案:賣乖! “父皇,兒臣以后全聽父皇的,認真讀書識字……認真研習治國方略……求父皇命太醫給兒臣醫治啊……” 秦徽不耐煩了,他一掌按住東倒西歪的太子,“是裴淵?還是蘇衍?” 蘇衍……荀歡突然動了一個歪腦筋,如果她把此事嫁禍給蘇衍,那裴淵豈不就干干凈凈了?可是,這樣做,真的好么? 第三作戰方案:撒謊! 荀歡老實下來,乖乖伏在榻上,偷瞄秦徽,“父皇,是兒臣進了暗間……那是因為兒臣在藏書閣里走動的時候,瞧見地上有一枚鑰匙。兒臣疑惑啊,恰巧又看見那附近藏著一處暗門,所以兒臣試了試,果然就進去了……兒臣真的無辜,裴大人和蘇大人也是無辜的。” 說著,荀歡從懷里顫巍巍地掏出了那枚鑰匙,遞給了秦徽,“父皇,兒臣說的都是實話,兒臣再也不敢擅闖禁地了……那鑰匙很可能是別人掉的,或是有意嫁禍!還請父皇明鑒!” 秦徽出神地盯著手上接過的鑰匙,沉默下來,他現在還無法辨別太子所說事情的真偽。 不過,天下不會有這么巧合的事情,秦徽活了一把年紀,很快就全盤質疑起太子的回答。不過他還是裝作相信,起身拍了拍太子,“好了,朕相信你,以后就不要亂跑了。太醫會給你醫治,好好養著。這幾天就不用寫字了。” 荀歡連呼感謝,目送著秦徽出去后,才徹底舒了一口氣。 回到啟輝殿后,秦徽命人調來了近十天東宮殿的出入記錄。他驚奇地發現,這段時間,蘇衍都沒有踏入東宮殿一步,一直是裴淵一人輔教太子。 “裴淵……”秦徽不免沉吟出來,他橫眉緊鎖,墜入深思。 如今看來,最大的嫌疑都落在了裴淵的身上。不過想想也是,蘇衍才與太子相處不到一年,想來蘇衍也不敢指使太子做出這么出格的事情。唯有裴淵,與太子四年朝夕相處,情同父子,才敢安排太子做事。 事到如今,寧可錯殺忠臣,也不能姑息養jian。 漆黑的瞳眸變得更加幽暗深邃,秦徽斟酌許久后,傳來了大內皇宮的暗衛。 暗衛,直接聽命于秦徽,專行見不得人的暗事。 就連一直伺候秦徽左右的宦官首領王公公,都已經幾年沒有見過秦徽傳喚暗衛了。眼見著一名暗衛進了啟輝殿,候在殿外的王公公都免不了心中發憷。 不知道這次又有誰,被列上了皇帝的必死名冊…… 畢竟五年前,秦徽傳召了暗衛后不久,被流放的太子生母沈氏全家,就徹底從人間蒸發了…… 太子尚小(19) 被禁足在自家府中,裴淵甚或覺得,這是一種暫時的解脫。不用愧對他辜負的太子,也能多給自己一些時日,去想清很多事情。 然而他以為的平靜,才不出一天就被打破了。 這日入夜,斗星初上,裴涯剛一回府后,就直直去尋了裴淵。 推門而入,就是一聲急切,“二哥,東宮殿那邊好似又出事了!” 天下消息,無孔不入。即便是守衛森嚴的皇宮,也敵不過行走無形的蜚語流言。太子誤闖至密間、惹得手上中毒的事情,很快就悄悄在朝臣中傳了開。 裴淵原在讀書消神,聽聞此話,立刻緊張了起來。 四顧望了望,確定無人后,裴涯合緊了房門,“今兒太子突然病了,手上紅腫奇癢,折騰到傍晚,才好了一點。你猜是為何?” 裴淵怔住,也沒聽見裴涯末尾的問話,只暗暗心疼。 裴涯靠近了些,壓低嗓音,“原是皇上在藏書閣至密間的書卷上都下了毒,無巧不成書,今兒太子偏去了至密間,就這么陰差陽錯,把自己的親孩兒給毒了!” 什么?裴淵的身軀一僵,已是愣愣說不出話來。這哪里是陰差陽錯,此事背后的關竅,他比任何人都要一清二楚…… 可是他昨夜歸來時,明明將藏書閣的鑰匙沉在了府中的假湖湖底,太子又是如何再進得了至密間?加上,他也叮囑過太子,違例擅闖的事情只那一次,太子當時也乖乖應了,難道說太子一直在懷疑他? 越想越覺得事情蹊蹺,裴淵只覺自己的脊背上仿佛刮過陣陣涼風。 不行,他必須得將那枚鑰匙撿回來! 裴涯還等著裴淵的回應,卻見裴淵倏然起身,徑直朝門外走了出去。他不明就里地跟了上去,試圖拽住裴淵,口中連連勸道,“二哥你去哪?你忘了你現在被禁足了嗎?太子殿下再怎么闖禍,皇上也都拿他沒辦法,你何必多cao這個心?” 裴淵腳步飛快,面上神色凝重,只淡淡吐出三個字,“出事了。” 裴涯也懵了,這又是他敬愛的二哥在說笑呢么?昨晚太子莫名失蹤,剛逢兇化吉,現在又出了什么事?作為一個常年被告知的小弟,裴涯只能緊緊跟在裴淵身后。 今日白天回暖,假湖上的冰只剩薄薄一層,一碰即碎。即便如此,湖水的寒冷還是可以輕易透骨。裴淵顧不得那么多,想也未想就朝著平靜的湖水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