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嗯?殿下才剛來,這么快就想走么?”蘇衍心想,太子這是抽風病又犯了。 荀歡點點頭,憑一己之力從床榻上跳了下來,“這就走。” 裴淵立在當場,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過錯,卻不敢多言詢問。裴涯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瞅著蘇衍牽著太子離開,而后對裴淵道,“奇了怪,進門前太子都好好的,別提多惦記二哥你了。” 裴淵收起目光,黯然道,“太子是怪我疏遠他了。” “可太子才不過五歲,我就不相信,一個小孩子怎么會那么敏感?” “太子不一樣。”裴淵頓了一下,似有沉思,“他與旁人都不同。” “這倒是。”裴涯十分贊同,“尋常孩子四五歲能說幾句流利話已經不錯了,太子雖不是出口成章,卻看得出心里頭思路是格外清晰的。或許真如傳言那般,是個天賦異稟的奇才。” 回宮的路上,馬車顛簸,荀歡盯著簾外千里冰封的世界,低落不已。 她有些后悔,方才不該反應那么過激。這么難得見了裴淵一面,她還沒有撲到他懷里,沒有讓他舉起她,就無功而返了。 其實她也不該苛求什么。 東秦國本就是滄桑歷史中的塵埃,而裴淵又能比這塵埃大多少呢。 不管這次穿越任務如何進展,她終究還是會回到自己的世界。裴淵對她來說,注定只能成為遙遠的回憶。她生在那么顯赫的穿越世家,父親家財萬貫,注定了會為她說一門體面的親事。她會穿著潔白的婚紗,揮著捧花,奔向那個娶她的男人。而這個人,怎么可能會是裴淵呢? 她應該珍惜的,珍惜這些為數不多與他親熱的機會,畢竟錯過后,就再不能重來。 未忍住,終究是掉了一滴淚下來。 趁著蘇衍未曾注意,她迅速抹得一干二凈。 未到皇宮前,天地間又紛紛揚飄起了鵝毛大雪。來勢突然,前些日的余雪還未化盡,整個世界再度披上銀裝。 蘇衍一邊哈著熱氣,一邊將厚厚的棉服裹在了太子身上,將太子抱下了馬車。 “今年真是冷,凍得人骨子都酥了。”駕馬的車夫正揪著馬轡頭,準備將馬匹卸下來,帶回馬廄。 “是啊,各位辛苦了。”蘇衍禮貌回應,也遣走了兩個隨行的侍衛,讓他們去通報秦徽,太子平安歸來。而后蘇衍就牽著荀歡進了東宮殿。 天色還早,蘇衍見荀歡無心讀書,宮人也還未跟上來,便親力親為幫太子備好了床鋪,等著荀歡鉆進去。 荀歡瞅著忙來忙去的蘇衍,禁不住眼中溫潤,“蘇大人,你待我真好。” “那是因為,臣可不敢待太子不好。”蘇衍半玩笑半認真的應答。 荀歡聽他話中有話,便問他,“蘇大人為何這么說?” 蘇衍靠近了太子,揪了揪太子嬌小的鼻翼,笑道,“太子忘了?當初臣剛來東宮殿,太子是怎么折騰微臣的?”說罷,他還指了指自己的肩頭。 荀歡不免笑出來,是啊,那時候她對蘇衍真是毫不留情,毫不客氣。 “那蘇大人還愿意背我么?” 蘇衍未作回答,卻已然深蹲下去,“不過,這次背完太子,太子可要喚我一聲師傅。” 荀歡先跳了上去,才答應,“好。” “太子比大半年前沉了不少。”看見秦翊終于笑逐顏開,蘇衍這才放下心來。 騎在蘇衍的背上,荀歡又在偌大的東宮殿里轉了好幾圈。她時而彎下腰去瞅瞅蘇衍的神情,時而伸手去撥弄他的束冠,不亦樂乎。 一邊笑著,荀歡一邊想到,如果最初入宮時,她遇到的是蘇衍,那走進她心里的人會不會就是蘇衍了? 太子尚小(12) 清晨,雪后初霽,天與地上下一白。荀歡今日醒得早,洗漱進膳過后,她見蘇衍未出現,便獨自一人裹了厚厚的絨衣跑到殿外。 殿外的平臺已經被積雪覆蓋,純白之色沿著長階一路綿延至望不盡的遠處。熹微的陽光照在積雪上,微微反光。看來今兒可以尋人打雪仗了,荀歡開心地笑了出來,呼出了團團白氣。 上前幾步,踏進了雪地之中。嘎吱,嘎吱,她奮力地挪動矮小的身子,綿軟的雪被包裹著她的小腿,使得每一步都走的十分艱難。 很快,她便累了,四下一望,周圍空無一人。索性,她伸開雙臂,朝著身后的雪地,直挺挺躺了下去。 啪。活脫脫一個大字,印在了雪地上。 些許溫暖的陽光照在她的面上,讓她愜意地閉上了雙眼。 不知多久過后,身下的雪都已開始融化,浸濕了她的外衣,荀歡還是渾然不知。 直到一陣溫熱的呼吸打在了她的臉上,她才大驚失色地睜開了雙眼。 “阿翊,你不怕冷么?” 荀歡望著眼前這雙略帶笑意的明月彎目,竟覺鼻尖一酸,“師傅——” 裴淵蹲在太子身旁,俯身凝視著,笑意不減,“怎么還紅了眼睛?” 見太子久久不回話,他先直起身子,站了起來,“辰時將到,微臣就先進殿了。” 他怎么會突然出現,如此讓她措手不及……荀歡只覺,自己的整顆心都被眼前的人攫了去。 “你抱我!” 突如其來的童音,驚了裴淵一跳。 荀歡定定地撅著小嘴,又重復了一遍,“師傅,你抱我回去!” 裴淵望著秦翊伸出來的手,知道無法拒絕,便俯下身,將他一把抱了起來。 余雪撲簌簌地從荀歡身上滑下,荀歡片刻不肯耽誤,手臂猛然環住了裴淵的脖頸。袖口的殘雪掉落在裴淵的領口中,絲絲涼涼的寒意讓裴淵周身一顫。 被裴淵牢牢抱在懷中,荀歡已被渾身翻涌的安全感和幸福感湮沒。她趴在裴淵的肩上,望著他身后留下的深深淺淺一串足跡,漸漸合上雙目。 這一刻,她突然有些希望,將來的每一場雪,他都能這樣抱著她…… 在殿里烤了一會兒炭火,荀歡的身子暖了起來。 “師傅,你的傷全好了么?”荀歡想,明明昨日去裴府,他還在養傷,怎么說出現就出現,方才的一切都像夢一場。 裴淵在一旁翻閱著這些日太子讀過的書卷,輕描淡寫道,“都好了。” “騙人,師叔說你還在休養。” “就算微臣沒有痊愈,也可以來教導太子啊。另外,師叔是誰?” 荀歡笑了,“當然是師傅你的弟弟,笨。” 這一聲“笨”可是曖昧至極了,荀歡說出口后有些后悔。如果天底下人都覺得太子小小年紀就有了斷袖癖好,秦徽還能讓她登基繼位么…… 哪知裴淵也并未在意,反而夸贊她道,“阿翊聽話了,這陣子讀的書不少。” 這會兒蘇衍進了東宮殿,他看見裴淵后,有些吃驚,“裴大人?” 裴淵起身,與蘇衍互相行禮問候。 “蘇大人。” 蘇衍見炭火光下的太子一臉紅彤彤的滿足表情,頓覺自己是個多余的。他知趣道,“既然裴大人來了,臣便退下,改日再來。” “欸!蘇大人不要走!”荀歡連忙叫住蘇衍,小身子上前蹦了兩步就擋在了蘇衍跟前,“蘇大人去哪里?不在東宮殿了么?” “微臣還有太常的事務要處理,改日再來看阿翊。”蘇衍蹲下來,拍了拍秦翊的臉蛋。這里有了裴淵,還有誰會在乎他呢,如今正主兒回來了,他這個替代也該撤了。 荀歡不肯放他,義正言辭,“不行。蘇大人為太子左太傅,應該與師傅一起輔教翊兒。” 蘇衍一怔,他沒想到,在裴淵面前太子還會挽留他。 其實,就連裴淵也微怔住了。從前那個一心只認他一個師傅,離了他就只會哭鼻子的秦翊不見了。裴淵稍有失落地想到,不知不覺間,太子是真的長大了…… 然而真相并非如此——荀歡眨眨眼睛,拽住了蘇衍的衣襟,“多好的機會呀,留下來嘛,一會兒咱們玩打雪仗,人多才好玩呢!” 太子的這句無稽童言,簡直讓兩個太傅雙雙背過氣兒去了。 蘇衍更如平白吞了蠅子一般尷尬,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半個時辰過后,荀歡東奔西走,召集了東宮殿上上下下十余個宮人,一同來到殿外打雪仗。 裴淵和蘇衍黑著兩張臉,并肩走在這波人的后面。 “裴大人,太子殿下是否天生就如此……” ……邪惡! 蘇衍好想這么問,卻還是改了口,“活潑……” 裴淵認真思忖了會兒,答道,“自太子一歲起,他就這般……”裴淵仿佛感受到了蘇衍的本意,然而心中的答案不能說出口,“活潑……” 蘇衍又默行了幾步,問道,“一會兒我們是不能與太子認真打雪仗的,是吧?” 裴淵異常嚴肅地點點頭,“打疼了太子,太子掉的是眼淚,咱們掉的是腦袋。” “那我們就等著被他打?” “如今看來,只能如此了……” 荀歡見裴淵和蘇衍兩位太傅在身后交頭接耳,一時好奇,等候他們片刻,“師傅們,你們在說什么話呢?” “沒什么。”蘇衍抿抿嘴,不自然地笑笑。 荀歡見一旁的裴淵也淡淡地笑,并不做聲,她只好摸了摸頭,不明就里地繼續往前走了。 “啪——” “嗖——” 飛來飛去的雪球在空中劃出一個個弧度,偶爾寒風吹來,那些不成團的雪球就會四散開,紛紛揚揚恍然又一陣雪。 荀歡站在眾人中間,卻發現自己完全被孤立了出來。 宮女太監們互相扔著雪球,大家都笑得不亦樂乎。就連一直嚴肅刻板的兩位師傅也都放下了太傅的架子,互相砸了起來。 怎么就沒人跟她玩呢? 荀歡跑上前,揉起一個雪球,用盡全力朝奶娘王嬤嬤砸去。 王嬤嬤笑著瞅了瞅太子,荀歡剛想蹦蹦跳跳的躲開,哪知嬤嬤手中的雪球卻朝另一個宮女扔了過去。 荀歡又蹲下身,賣力地揉出了一個大大的雪球,對著蘇衍的腦袋,狠狠甩了出去。 “砰”的一聲,雪球在蘇衍的面上炸了開,一轉眼蘇衍的睫毛和眉毛上都沾滿了雪渣。 這惡狠狠的當頭一棒,也該讓蘇衍生氣了吧。可是,那殺千刀的蘇衍,只伸手拭了拭臉上已經化水的雪,依舊對她視而不見! 她就不信會沒人理她!荀歡又信手拈來一個雪球,剛想朝裴淵扔去,卻想到他為她受過的傷,一時心疼,不忍下手。想著想著,她又朝蘇衍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