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臣多想能讓殿下歇著啊……”這真的是發自內心的想法,日月可鑒啊! 次日,蘇衍還是被荀歡折騰了整整一天。堂堂太常卿,進東宮殿前一副人樣,出東宮殿時一副狗樣…… 荀歡也于心不忍過,但她真的害怕蘇衍會在不知不覺中,頂替了裴淵的位置。 第三天,第四天。 第五天,蘇衍終于忍無可忍,他求見秦徽,懇求秦徽另尋人接替太子太傅的位子。 秦徽自然會詢問蘇衍,起因是何。但蘇衍不敢如實相報,畢竟那個小千歲也是他未來開罪不起的人物。所以,他只說是自己資質有限,不堪重任。 秦徽將信將疑,他有些猜得出是太子在裝神弄鬼。他要求蘇衍再堅持一天,并承諾,明日他會突然造訪東宮殿。到時候,他自會收拾太子。 于是,次日,蘇衍又打起精神,出現在東宮殿中。 他今兒的想法是,太子越能折騰越好,最好折磨的他體無完膚,這樣秦徽撞見,就知道一切都是太子的錯。 然而,他還是太年輕。 荀歡昨兒晚上就聽宮人跟她說,蘇衍偷偷去了承陽殿。他去承陽殿能干什么,必然是告狀去了! 瞧著蘇衍一臉視死如歸的神情,恰恰就暴露了他的陰謀!今天秦徽必會來choucha太子的功課! 荀歡轉了轉眼珠,在蘇衍進來后,端正了坐姿,“蘇大人,你來晚了!” 蘇衍掃了一眼刻漏,明明還未到辰時。 “前些天,翊兒太過頑皮,讓蘇大人煩心了。今日翊兒想多看看書,所以起的比平日都早。”荀歡盯著蘇衍面上轉瞬即逝的尷尬表情,一臉得意。 荀歡搬出了她前些天跟著裴淵一起讀完的《列國本紀》,“蘇大人,翊兒有幾個問題想請教大人。” 太子竟不偏不倚在這時候頓悟了? 蘇衍不信,蘇衍一點兒都不相信。直覺告訴他,這個太子是極精極滑極難對付的主兒。 不過該盡的責任還是要盡,他挨著太子坐了下來,一一解答起太子的問題。 一個時辰過后,蘇衍都覺得口干舌燥,可太子卻一點休息的意思都沒有。荀歡清楚得很,關鍵時刻怎能休息,萬一這會兒秦徽就出現了呢? 萬事俱備,東風轉眼就吹來了。 秦徽已然悄無聲息的來到了東宮殿外,并不準宮人出聲,屏氣凝神地聽著殿中的動靜。 他靜佇了許久,只聽到殿內誦讀之聲抑揚頓挫,并無其他。 于是,他背著手,旋進了東宮殿。蘇衍連忙帶著太子上前,向秦徽行了禮。 “朕在殿外聽了許久,太子今日讀書很是認真。朕滿意。” 蘇衍戰戰兢兢,如實以告,“是,殿下今日不到辰時就開始讀書,一直持續到現在。” “這么久了,阿翊累了吧。”秦徽轉身吩咐宮人,“你們帶太子去進膳。” 宮人們領走了秦翊,殿內只剩下秦徽與跪著的蘇衍。 “蘇卿,你跟朕講,前些日太子是如何表現的。”秦徽慢聲漫語,卻充滿威嚴。 蘇衍猶豫片刻,最終還是不敢欺騙秦徽,“回陛下,太子前些日,有些頑皮。” “只是有些頑皮?我看東宮殿里是沸反盈天了吧!” 蘇衍不敢應答,可內心深處的自己,早已把頭點掉了地上。 “朕原本看你與裴淵年齡相差無幾,太子應該可以適應。可現在看來,太子是認定裴淵了。”秦徽垂下頭,深思一番。 蘇衍大概明白,秦徽的顧忌是什么。可他也不能擅自出謀劃策,便依舊沉默聆聽。 良久過后,秦徽才道,“方才朕在宮外,聽你為秦翊講書甚有條理。你與裴淵的學識,都足以勝任太子太傅之位。這樣,朕明日擬旨,封你為太子太傅,輔佐阿翊。” 蘇衍愣了一下,連忙回應,“臣已位在太常,不敢僭居太子太傅位。況且裴大人才德皆在臣之上,請陛下收回成命。” 秦徽搖搖頭,淡笑道,“朕并非要撤裴淵之位。而是設兩位太傅,你依舊保留太常之位。只不過,對太子的教導,你也有份,要時常上心。” 兩位太子太傅?這真的是東秦國史上破天荒的一例。 人人都知,太子太傅那是將來要輔政弼國的太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對皇帝的影響有時會高過丞相。如果有了兩位太傅,那權力平衡的斗爭下,兩位太傅都會被削弱。秦徽又并未撤去他的太常之位,說明秦徽只是名義上將他用作未來制衡裴淵的棋子罷了。蘇衍只覺十分棘手,卻又不得不暗暗嘆服秦徽的謀劃。 次日,秦徽果然頒旨,任命裴淵為太子右太傅,依舊享三公俸祿,而蘇衍則任太子左太傅,享一品命官俸祿。 這時候,裴淵已經回家休養,圣旨也很快就傳到了裴府。 “二哥,你的預料不錯,圣上這么快就提拔了蘇衍。”裴涯坐在床榻邊,將手中的湯藥遞給裴淵。 裴淵半臥在榻上,聲音依舊有些喑啞,“圣上這是未雨綢繆。” “可是我朝歷來以右為尊,二哥還是位在蘇衍之上的。” “圣上不會坐視我將來獨攬朝政,更不會讓蘇家獨大。我為右太傅,享三公俸祿。而蘇衍,在我之下,且依舊是一品俸祿。圣上這么做,頗有權衡,頗有深意。”裴淵抿了一口藥汁,真苦。 “我們裴氏忠心耿耿,卻讓他屢加防范。父兄為東秦戰死,你卻還要被人制衡,我都覺得心涼。”裴涯壓低聲音,發泄起心中不滿。 心涼的何止是裴涯。裴淵亦是如此。做忠臣何其困難,托付一片丹心,能換來一生安穩已屬不易。 可他還是愿意托付自己的忠心,為東秦國,為天下蒼生,為父兄的畢生心愿。 太子尚小(11) 春去冬來,轉眼又是大半年過去了。 荀歡趴在厚厚的紙窗前,盯著外面倏倏然的飄雪發怔。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來的格外早,預示了寒冷,也預示了豐年。她發現,自己在太子身上依附久了,心思會不自覺地為國運著想。這也多虧了裴淵孜孜不倦的教誨,好吧,也算上蘇衍。畢竟這半年里,陪伴她的還是蘇衍。 一開始,她對于蘇衍是拒絕的。但日子久了,面對秦徽強加的壓力,她不得不屈服下來。現在,她和蘇衍也相處的比較融洽,卻總少了和裴淵在一起時的心動。 師傅究竟何時才能回來…… 蘇衍遠遠瞧見太子小娃雙手托腮,一臉癡迷,猜到他準是思念裴淵了。 “阿翊,你過來,我有好事跟你說。” 荀歡回過頭,迷茫望向一臉神秘姿態的蘇衍。既然是好事,不聽白不聽,荀歡跳下圈椅,朝著蘇衍跑過去。 蘇衍將她一把抱了起來,笑瞇瞇,“阿翊快到五歲生辰了,可有什么心愿?” 荀歡嘟起嘴,心道,心愿有什么用,我還想跟裴淵長相廝守呢。 “阿翊想不想出宮去?臣帶你去見裴大人如何?” 這下荀歡像是脫胎換骨般,眼神灼燒起來,“真的么!真的么!” 蘇衍點點頭,變得格外溫和可親,“臣可以去向陛下請命,趁著殿下生辰,帶殿下去開心。” “蘇大人你真好!”荀歡激動地在蘇衍的側靨上啵兒了一口。 “這——恐怕不妥——”聲音顫抖,蘇衍當即就飛紅了臉…… 而荀歡才不管這些,她的心早已飛到了裴淵身邊。 距離生辰還有半月,荀歡就按捺不住,求著蘇衍去向秦徽請命出宮。蘇衍由著她,也還真的請來了秦徽的恩準。 出宮那日,與太子同行的只有蘇衍和兩個禁衛。荀歡想給裴淵一個驚喜,就沒有讓任何人事先通報,只管朝著裴府驅車而去。 高大的門楣,卻格外冷清的庭院,昭示著這個府邸已經逝去的輝煌。 荀歡一時感慨,百十年尚且多變至此,何況千百年。她突然很想記住這個地方,這樣,等她回到自己的時代,再想起裴淵,她還能有個位置可以按圖索驥。 太子已經到了裴府門前,府里的人才紛紛得知,一時間許多人迎了上來,皆俯身跪下。 荀歡認出了裴涯,愛屋及烏的心情令她興奮不已,一不留神沒控制住就喊出了,“師叔!快起來!” 這下吃醋的可是蘇衍了。蘇衍兢兢業業,恪盡職守,忙活了大半年,也沒聽見秦翊喚他一聲師傅!人比人不如人,真是殘忍,殘忍啊! 裴涯甫一起身,就結結實實地抱住了撲上來的太子。 “殿下不是答應我,眾人面前不能喊師叔么。”裴涯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皺起眉嚇唬太子。 荀歡撇了撇嘴,“終于能見到師傅,我高興嘛……不過,師傅呢?” 密密麻麻的人跪在荀歡面前,也足夠擋住她的視線了。她踮起腳尖,四處張望,卻沒有那人的身影。 裴涯牽住太子,解釋道,“殿下隨我進來,二哥他正休息,我就沒有讓人擾他。太子恕罪。” “哦……沒事沒事,不能擾他,他還要養傷。”荀歡收起失落,又是一副歡喜模樣,她已經等不及要見他了。 于是,裴涯就牽著手舞足蹈的太子,前去尋裴淵。 裴淵因為養傷,一直住在府里一處非常僻靜的院落。 院落里栽種著許多松柏,因著前些日的雪,一株株仿若身著雪白盔甲的衛士,靜靜守候著庭院。 終于,終于,終于可以瞥得裴淵臥房里的春光了!這絕對可獲年度最值得期待獎!荀歡踏在石板路上,一蹦一蹦地,格外快樂。 臨近房門,荀歡見房門虛掩著,不禁為裴淵心疼,這么冷的日子也不知道關門! “師傅!” 她沖進屋子,思念的煎熬下,還哪里顧得上敲門。 然而,屋內果然是春光四溢。望著靜臥在榻上的裴淵,以及坐在榻邊,此刻正捏著裴淵手臂的陌生女子,荀歡只覺得雙目都快被這些光束刺痛了。 裴淵倒是怔住,“太子殿下?”說罷,顧及禮數,他連忙下了床榻,跪下請安。 那位陌生女子聽聞,也跟著跪了下來,一并請了安。 荀歡只覺得自己頭上似是天雷滾滾,將她劈了無數遭,她有些站不住了。 太子不再歡脫,裴涯和蘇衍都感受到了秦翊身上的劇變,一時面面相覷,不知為何。 “太子殿下……”荀歡跟著囁嚅了一遍,“師傅,你從前都是喚我阿翊的……這么久沒見,你是忘了我么……” 裴淵見太子滿面的委屈,一雙眼睛就快汪出淚來,趕緊解釋道,“不,微臣不敢忘。只是太——阿翊突然出現,微臣有些不知所措了。” 荀歡強行忍住淚,她可不能哭,她現在是秦翊,她要是為了跟這個女人吃醋哭了,那不成了斷袖了! 裴涯揮揮手,讓跪在一旁的女子退下了。荀歡刻意多留意了一眼,只見那女子還算得上有幾分姿色。但是,在她心里,誰都配不上裴淵。 原本一趟歡喜之旅,全被這件事給打亂了。荀歡提不起心情,一直怏怏的耷拉著腦袋。 太子莫名其妙悶悶不樂,這可愁壞了二裴以及蘇衍。三個男人圍著小小的太子團團轉,極盡了努力,也沒能讓荀歡再笑出來。 這若是擱了平時,有這三個男神級的人物作伴,她做夢都會笑出聲好么! 坐在榻上,荀歡直愣愣地瞅著這三個男人費盡心機的哄她,最后淡淡對蘇衍道,“蘇大人,我想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