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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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青在顧淵回神的一瞬將手上的力量又稍稍重了些,蹙著眉心看著,卻又不知道在說什么。 前一刻那樣的神情,用是讓人有些不愿意看到的感覺,至少在那一瞬的顧淵讓人感覺格外的陌生且遙遠,讓她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有種如果不牢牢把握就會徹底消失的錯覺。 顧淵的視線落在互相交纏的指尖,稍稍一頓,然后緩緩地抬起頭來,看向覃姑。眼里的神色微微一晃,他的聲色低沉:“放心,我不會給他再次出現的機會。” “冥頑不靈!”覃姑的眼里有一閃而過的怒意,揚起拐杖狠狠地就是抬手抽來。 這一下下手極重。 蘇青吃過這杖打的苦頭,自然知道有多少吃痛,何況此時覃姑偏偏又是一副怒極的神色,就下意識想把顧淵往后拉去。 本以為這種堂而皇之的突襲,對他這樣的伸手而言躲得極是容易,然而讓人沒有想到的是,顧淵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就這樣結結實實地受了這么毫不留情的一杖子。 蘇青怎么都不曾設想,這天下居然還有可以這樣不留情面地抽打攝政王的人存在,陡地僵在那里,感覺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 然而,覃姑一杖過后還沒收手的意思,接連又連連抽了好幾下,每一下重重砸在顧淵的身上、臂間。 他只是微微擰了擰眉,依舊沒有挪動半分。 依稀間,有微稠的液體自手臂間滲出,染上衣袖,漸漸地粘在一處。 “覃姑,要責怪就請怪我,不要責備師兄了。”柳芳華終于按捺不住地上前求情,想要用劍鞘攔開木杖,然而在覃姑面前不知道為何,本來利落的伸手卻顯得格外笨拙木訥。 去勢在木杖的引領下去勢生生一轉,就這樣被輕描淡寫地挑落到了旁邊的地上,覃姑冷冷地瞥過她一眼,面有譏色:“要不是我此生不想牽扯到柳家的事,你以為就真不敢動你了?要想插手管我,就算是你爹在這,恐怕也需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柳芳華的臉色驟然煞白,嘴唇緊緊抿起。 蘇青見覃姑還真沒完沒了,這邊又拉不動顧淵,心一橫就干脆一腳踏出去擋在跟前,不偏不倚地受了再次落下的這一杖。 這一下好似感覺到一陣皮rou撕裂般的生疼,眼圈微紅,倒吸一口冷氣的瞬間,陡然擠出幾滴眼淚來,聲色凄楚地泣訴道:“我的好覃姑,你這是要把人往死里打啊!奴家這皮糙rou厚的都受不了這么一下,何況是老爺了。你這沒輕沒重地下手,萬一讓老爺落下什么病根可怎么辦呢!” 說話間,她有意撩起袖子來,露出了胳膊上清晰分明的淤青,連她自己看著都感覺疼。 一道白影豁然掠來,徑直擋在幾人中間,關切地輕輕觸了下傷處,見蘇青頓時一陣齜牙咧嘴的吃痛模樣,就再也不敢多碰了,回過頭來,眸中的神態微微有些不善。好在他還記得與蘇青之前的約定,倒是忍了沒有徑直動手。 覃姑的臉色略略一動,沉著臉色道:“荀少主是吧?還請讓開。” 荀月樓毫無他想地回道:“不讓。” 蘇青生怕弄得太僵,忍著痛想要上去勸架,卻已經被人拎起衣襟扯到了身后。 一抬頭,只看見顧淵極是好看的側顏,在微薄的陽光下依舊毫無情緒,然而他眼里的氤氳褪去,此時是深淵般的眸色,卻是平靜至極的話語,仿似陳述,是對覃姑說的:“還請相信我。” 這一瞬,覃姑臉上的表情頓時復雜了起來。 蘇青的眼淚滴溜溜地往下掉著,只不過這回,卻有大部分原因是因為實在痛得厲害,而不只是裝腔作勢地有意要惹人同情了。 她心里不由有些罵罵咧咧,默默抬眼瞅著顧淵面不改色的模樣,又看了看他已經被血跡黏在了手臂上的衣袖,有些郁悶地咂了咂嘴。 她才這么一下就已經痛地要罵娘了,這人怎么硬接了十多杖,居然還能一副毫無感覺的樣子呢? 顧淵話落之后沒有再繼續留下的意思,正當她還在胡思亂想,已經隨手攔腰抱了起來,在眾人的視線中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荀月樓本想跟上,被柳芳華神色復雜地將攔了下來。 遙遙的,是玉緋玨氣急的笑聲:“果然還是雞飛狗跳好談情。” 蘇青臉上莫名一熱,本想從懷里掙脫下來,然而這樣的姿勢只要一動就足以觸碰到顧淵的傷口,頓時縮在那里有些不敢動了,只能干巴巴地問道:“老爺,這是要去哪呢?” 顧淵臉色低沉,沒有回答。 直到進了屋子將她放在床邊,他仿似未見蘇青滿臉惶恐的神色,一抬手就將半截衣袖徑直撕了下來,露出如脂的肌膚上清晰分明的一大塊淤青。 他的眸色頓時愈發地深邃起來,語調前所未有的悚人:“別讓我看到有下次。” ☆、第41章 敷藥 蘇青在這樣滿是威脅的語調下愣是不敢反抗一下,便見顧淵轉身自屋內的柜子中取出傷藥來,拎起她的手,擰著眉心敷藥拭上。 他的動作本就很是小心,卻依舊會不時碰到痛處,留意到她沉默中漸漸抿緊的唇角,便更加放輕了一些。 蘇青垂眸看著他那小心謹慎的樣子,眼里不由泛上了一些暖意,見他上完藥起身要走,慌忙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道:“老爺,你的傷也需要處理。” 顧淵的手臂上滲出的血液已經開始凝固,黏在衣袖上撕扯著傷口,隨便輕輕一動,都足以是劇烈的鉆痛。他并不是死人,自然能感受到這種幾乎麻木的痛意。只是,心頭有一種難以抑制的壓抑,使他有必要借助這些外在的疼痛來讓自己清醒,來讓他想清楚自己做出的某種決定,甚至可以分散些許的注意,讓他不至于陷入一些不愿回想的記憶中去。 顧淵回頭看來,表情無波無痕,道:“不必。” 蘇青拉著衣袖的手卻并沒有松開,用一臉不愿妥協的神色看著他,堅持地重復道:“還請老爺處理傷口,若不然,萬一染上其他問題可就麻煩了。” 顧淵沉默地站在原地,沒有掙脫走開,卻也沒有就此妥協的意思。 蘇青看著那有些刺激視線的血跡,見顧淵久不動作,就干脆徑自起身,將他直接按在了椅子上。 如他剛才那樣一言不發地想將袖子撕下,然而并沒有他這樣的力氣,也生怕這與衣袖黏在一起的皮rou會拉扯地生疼,她只能改變方式,俯身去解他的衣襟。 顧淵眼里的詫異一閃而過,抬起的手在半空中頓了頓,最后又在她這幅不接受任何商量的神色中放了下來。 蘇青將顧淵的衣衫褪下,上身就這樣一絲|不掛地露在了眼前。 此情此景,兩人離得甚近,因此看得格外清楚,鎖骨間的線條流暢有力,她一時間有些移不開視線。分明是一張冷峻禁欲的面容,偏是莫名地讓人勾起無限的遐想,實在讓人忍不住想要肆無忌憚地看個夠。 蘇青一邊飽著眼福,一邊卻也沒有忘記干正事。 因為有些血液已經干涸的關系,顧淵的袖子與手臂上的傷口被黏在一處。 她小心翼翼地將衣袖一點點地撕開,看在眼里都覺得很是生疼,用余光瞥過顧淵,卻只看到了一副泰然無波的神色,仿似現在自己折騰的并不是他的手一樣。心里難免感到有些郁卒,手上的動作卻也不敢輕易松懈下來。 待終于將整件外衣換下,顧淵沒有分毫動容,倒是把蘇青累得個夠嗆。這種皇帝不急急死太監的感覺讓她有些不悅,不由沉起一張臉道:“老爺,把傷藥給我。” 顧淵聽話地抬手,將手里的藥瓶遞去。 蘇青接過,拿起布巾先替他將傷口的兩側擦拭干凈,看著有些紅透的半截手臂,分明感到有些心疼。忙手腳麻利地將他的傷口處理妥當,才終于松了口氣,然而再一想剛才院中的情形,眉目間又有了些許憂慮的神色。 要說事出無因,恐怕只能說是旁觀的人不知緣由,畢竟,覃姑并不像是個無理取鬧的人。 她想著,就忍不住低低嘆了口氣,一抬頭恰好對上顧淵平和的視線,四目相對,便不由愣了愣。剛才處理傷口時太過關注,竟然一直都沒有留意,現在心思頓時有些莫名——這個男人該不是一直用這樣的神情在看著她? 顧淵看著蘇青情緒間的變化,將這樣清晰分明的擔憂收入眼底,眸色微微一蕩,開口道:“不用在意覃姑的話。” 蘇青沒想到他竟然會主動開口,一愣之后已經問出聲來:“是不是真的如覃姑所言,繼續查下去老爺會有危險?” 顧淵道:“是。” 蘇青不料他回答得如此直白,凝視著他問:“會有多危險?” 顧淵稍稍一頓,道:“不知。” 無法預測的兇險。 聞言,蘇青的心頭驟然一跳。以顧淵的性子,不論做什么,都幾乎都是成竹于胸的,然而現在卻是一種如此不確定的態度,出乎意料之余也只能說明,后面可能發生的事恐怕要遠遠超乎想象。也難怪覃姑會這樣惱怒地想要阻止。 蘇青感到心頭有些不是滋味,默了一會,道:“如果真的這樣兇險,老爺為何非要不顧安危地繼續查下去?就是因為,事關柳姑娘嗎?” 話剛落,下頜就已經被修長的指尖挑了起來,顧淵垂落的眸色落在她的面容間,似是探究,又如一番饒有興趣的琢磨。 就當蘇青被他打量的開始有些略不自在的時候,他唇角抿起,忽然開口道:“如果我說是呢?” 蘇青見他居然承認得如此坦白,頓時覺得自己前面醞釀在心的話頓時沒了任何意義。畢竟人家要在美人面前逞英雄,又有誰能攔呢! 這樣貌似坦然地想著,心里卻依舊感到很是擰巴,她不由地沉起一張臉來:“既然老爺自己想要替紅顏知己出頭,還能有什么好說的,只能請老爺多留意小心,萬不要行太過冒險的事。” 顧淵把她的神色看了個周全,唇角的弧度愈發分明了許多。 他手上的力量稍稍松了松,見蘇青已經沒好氣地撇開臉去,又淡淡說出一句話來:“我只是為了自己。” 要說追查當年柳府的滅門真兇,是為了替師妹柳芳華做主,蘇青還可以理解,但如今顧淵卻說的是為了他自己,便有些不明白了。回頭看來,疑惑地問道:“老爺,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幕后的人是誰?” 顧淵道:“不,只是發現了一個有關聯的人。” 蘇青道:“既然已經有了線索,為何還要去姑射城,直接去追蹤那人豈不是更好?” 幾乎在她話落的時候,顧淵道:“那個人,已經死了。” 蘇青驚道:“有人殺人滅口?” 顧淵搖頭:“早在我們開始調查之前,他就已經死了。” 蘇青啞然地張了張嘴,已經有些不知道該說什么了。既然這個有關聯的人已經死了,那么前面覃姑在院中提到的人便不是他,但是,如果這話里字間暗示的危險人物其實與他們之前遇到的種種毫無關聯,覃姑又為什么非要這樣平白無故地提及呢? 她很悲催地發現,自己的智商有些不夠用。 顧淵隨手將外衣披上,掃了一眼她的神色,眉目間有隱隱的情緒一閃而過,久經遲疑的話語最終還是說出了口,聲色沉緩:“這里的事情不需要你多想,這幾日我會安排步羨音送你回京城,你在王府等我回去。” 蘇青沒想到前一刻還在你儂我儂,這一刻居然就要不留情面地趕她走,頓時在這樣說翻臉就翻臉的舉動下,驚地幾乎跳了起來:“要我回去京城?” “沒錯。”平平淡淡的兩個字,落在空落的房間里,像是直接擊在心頭,顧淵的緩緩地站起了身來,背對著她,看不清是怎樣的神色,“你本就是為了勾玉緋玨的一個餌,如今既然已經沒了用處,自然應該回去。” 蘇青雙唇抿起,直勾勾地看著他:“老爺是覺得讓我跟在身邊,會成為累贅嗎?” 顧淵背脊顯得有些僵直,語調卻平靜地沒有絲毫欺負:“如你所想。” 一縷視線落在他的身上,沉默許久,最后留下輕地聽不出情緒的話語:“知道了,我會聽從老爺的安排,收拾好行李擇日離開。” “很好。” 顧淵站在那里一動未動地看著蘇青離開,直到背影徹底消失,藏在衣下的雙手隱隱握成的拳終于慢慢松落,低沉且有些疲憊地閉了閉眼。 眼下的局勢已經越來越瞬息萬變,怎么也料想不到,為了那個人而查,到最后卻反而再次查到了他的身上——柳承恩。如果說現在發生的一切真的與他的這位世人皆知的恩師有關的話,作為一個在十年前就已經死了的人,他到底還藏了多少他們所不知道的秘密? 縱使知道危險,他卻有著不得不查下去的理由,已經到了這一步,即便要放手,那個在幕后暗暗統籌著局勢的那人,想必也不愿意如此輕易地放過他罷…… 有一些事情,即便過了十多年,依舊是內心深處埋藏的溝壑,無法剝離,也無法越過。 有些晃神間,他垂眸看向自己手臂上細心處理過的傷口,眸低有什么略略一晃,最后化為一抹極是沉凝的神色。似是在對自己說般,話語極低地落入耳底,幾乎聽不清明:“如果‘那個人’真的會出現,就絕對不能讓你遇到……” 不論何時何處他都很清楚,讓她離開,該是現在最好的選擇。 ☆、第42章 安排 蘇青從顧淵的房中出來,并沒有真的如她所說的回屋去收拾細軟,而是在外頭拐了個彎,又回到了荀月樓所在的落云軒。 其他人早就都已經走了,院子里的狼藉也都由下人打掃干凈。 進了屋子見到荀月樓,蘇青也不繞彎子,開門見山地道:“顧淵想把我送回京城去。” 荀月樓看了她一眼,片刻后點了點頭:“這樣對你更好。” 蘇青被他與顧淵如出一轍的想法弄得有些氣悶,郁悶道:“別以為我真的會這樣乖乖回去。待出發回京,我會讓阿莫跟我一起,到時候在途中,再找機會脫身去姑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