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羅飛點點頭,工人新村正是陸風平租住的小區,這一點就足以把他列為嫌疑對象了。 “最先發現尸體的是小區里的一個保潔阿姨,分局刑偵人員六點一刻抵達現場。兇殺,脖頸處有一處五厘米長的橫向刀口,頸動脈被切斷,導致受害人在極短的時間內失血過多死亡。兇器被遺留在現場——是一把嶄新的剔骨刀。” 羅飛在這里打斷了一下,確認般反問:“嶄新的剔骨刀?” “是的。” “那就是案發前現買的,可以查一查這把刀的銷售來源。” “已經查到了。”陳嘉鑫用一種遺憾的口吻說道,“買刀的人就是胡大勇自己。” 羅飛頗為意外地“啊”了一聲。 “是這樣的——”陳嘉鑫解釋道,“胡大勇前兩天不是被送到精神病院了嗎,昨天下午趁著病房午休的時間,胡大勇從精神病院里跑了出來。他先回了趟家,然后去附近的刀具店買了一把剔骨刀。刀具店的老板和附近的道路監控都能確證這個事實。” “胡大勇是從精神病院跑出來的?那就是說當時他還處于發病狀態?” “應該是的。據胡大勇的妻子說,當時他的精神狀態明顯不正常。” “怎么不正常法?” “他當時非常暴躁,回家后就直奔廚房,拎了把菜刀就要往外走。老婆問他干嗎去,他說:‘今天非得把這事給解決了。’他老婆知道不對頭,死攔著不讓他出門。后來胡大勇把菜刀扔了,坐在沙發上生悶氣。他老婆便去臥室里偷偷給精神病院打電話。但打完電話出來,胡大勇已經不見了。” 羅飛一邊聽一邊思索。胡大勇所說“今天非得把這事給解決了”,“這事”多半就是指女兒的失蹤。而需要用刀解決此事,他所針對的目標似乎也呼之欲出了。不過在分析推測之前,羅飛還是想先掌握更多的事實。于是他又繼續問道:“胡大勇離開家,去買了把剔骨刀,然后呢?” “買了刀以后,胡大勇一路往工人新村方向步行。到晚上六點四十分左右,胡大勇最后出現在福華路路口的監控錄像中,此后他的行蹤便無法確定了。” 工人新村的正大門就位于福華路上,看來工人新村正是胡大勇此行的目的地。不過小區門口應該也有監控的啊,為什么說福華路監控是胡大勇最后出現的影像? 陳嘉鑫正要說到這一點:“從案發地點來看,胡大勇肯定是進入了工人新村小區之內。小區門口本來也有監控,但是設備里的硬盤被盜走了,所以相關的影像資料已經無法調閱。” 羅飛“嘿”的一聲,心想:這事多半不是巧合。隨后他又問道:“死亡時間確定了吧?” “昨天夜里十二點到今天凌晨兩點之間。” “案發現場還有什么線索嗎?” “現場位于室外,腳印雜亂,無法提取。兇器上只有胡大勇一人的指紋,說明行兇者預先做了一些反偵查的處理,比如戴著手套之類的。走訪了附近住戶,都說案發時間段并沒有聽見什么異常的響動。” 羅飛頗感失望:“那就是什么線索都沒有了?” 陳嘉鑫把手一攤道:“可以這么說吧。” 羅飛沉吟了片刻,又問對方:“那你覺得這事應該怎么分析?” “我覺得吧,首先胡大勇的行為邏輯是很清楚的。他從精神病院逃出來,就是要找陸風平尋仇!因為他堅信女兒的失蹤和陸風平有關嘛。案發的綠化帶,也是陸風平回家時的必經之路。我們可以想象,昨天晚上胡大勇進入工人新村小區之后,就一直埋伏在這個綠化帶里,想在對方回家的途中加以襲擊。” 羅飛點點頭。 陳嘉鑫得到鼓勵,便興致勃勃地繼續展開:“如果認可這個思路,那陸風平和胡大勇之間就必然會發生一場沖突,殺害胡大勇的最大嫌兇就是陸風平無疑了。” “排查過陸風平在案發時間段的活動軌跡嗎?” “排查過了。陸風平昨晚在樂菲菲酒吧消費。二十三點十七分左右,他從酒吧出來,打了一輛出租車往工人新村方向行駛。警方根據酒吧門口的監控找到了那輛出租車。司機反映,陸風平確實在工人新村門口下的車,時間大約在二十三點半到二十四點之間。” “這個時間倒是和案發時間段很吻合啊。” “是的。”陳嘉鑫略作停頓,又道,“不過陸風平說他下車后并沒有立刻進入工人新村小區。他說自己喝多了,在小區旁的河道邊歇了很長時間才醒酒,直到凌晨兩三點鐘才返回家中。” “這個時間有意思啊——”羅飛若有所思地評價道,“正好把案發時間段給讓開了。而且小區門口的監控硬盤已經丟失,所以他的這個說法既無法被證實,也無法被證偽。” 陳嘉鑫點頭道:“是這個意思。” “有什么意思?”梁音在一旁已經沉默了很久,這會兒終于忍不住要發表意見了,“陸風平肯定在撒謊!人就是他殺的,監控硬盤也是被他偷走的!” “這是一個合理的猜測,但破案需要的是證據。”羅飛看著陳嘉鑫,“現在有什么切實的證據嗎?” 陳嘉鑫把嘴唇一癟,坦承而又無奈地說了聲:“沒有。”梁音立刻憤憤不平地報以一聲長嘆。 “沒有證據的話——”羅飛把左手一攤,“我們就無權對他施以強制措施。” “情況也沒那么糟糕。”梁音告訴羅飛,“那家伙已經在拘留所里關著了。” “是嗎?”羅飛有些詫異,“憑什么關他?” 陳嘉鑫道:“是這樣的,分局刑警隊搜查了陸風平的住所,雖然沒找到涉案的證據,但是找到了一些大麻,所以暫時以私藏毒品的罪名將他羈押。” 原來陸風平涉毒,以他平時放浪的作風來看,倒也不算意外。而分局刑警隊的思路也很清晰:雖然案件沒什么突破,但先找個理由把嫌疑人控制起來,對警方來說總不是什么壞事。 羅飛繼續詢問:“那接下來準備怎么辦呢?” “雙管齊下,一方面繼續對案發現場展開勘查,爭取能有新的發現;另一方面加強對陸風平的訊問,看看能不能攻破他的心理防線。” “重點還是放在勘查現場吧。心理較量的話……難。”一個“難”字表達了羅飛的態度。其實他說得還算是委婉了,以陸風平在催眠術上的造詣,分局刑警隊的同志想要和對方展開心理交鋒,只怕分分鐘就會被帶到溝里去。 梁音用探詢的口吻問:“飛哥,你現在也相信陸風平就是兇手吧?” “確實非常可疑,但還不能完全確定。” “這還不確定啊?”梁音對這個回答不太滿意,把嘴一撇道,“除了他,還能有誰和一個精神病人過不去?” 羅飛斟酌了片刻,又問陳嘉鑫:“死者身上除了頸部的致命傷之外,還有沒有其他的傷口?” 陳嘉鑫回答說:“沒有了。” 羅飛便道:“這事有點奇怪。” 陳嘉鑫反問:“怎么了?” “胡大勇埋伏在陸風平回家的必經之路,準備對后者實施突襲。我們假設他沒能得手,陸風平反抗后反將胡大勇殺死,那雙方必然會有搏斗的過程。可胡大勇的傷勢是一刀斃命,這說明兇手的武力要比受害者高出許多。胡大勇是專業柔道選手啊,那天在飯店發起瘋來,很難對付的。陸風平則是個酒色之徒,還沾染毒品,你們覺得他有這個本事嗎?” “他會催眠術啊,”梁音回應道,“先利用催眠術讓胡大勇失去抵抗能力,然后下手,就能達到一刀斃命的效果。” 羅飛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搖頭:“在那種生死關頭,對一個瘋子實施瞬間催眠?這不太靠譜吧。再說陸風平要是真把胡大勇催眠了,又何必再殺死對方呢?” 梁音寸土不讓:“也許他想徹底解決問題呢?誰愿意整天被個武瘋子惦記著。” 羅飛說:“他可以用更好的方式來解決。在自家門口動刀子,這不是引火燒身嗎?” 陳嘉鑫在一旁點頭附和:“這倒也是。”他經歷過“啃臉僵尸”和“人體飛鴿”的案子,知道高深的催眠術完全可以殺人于無形。陸風平既然能把胡大勇催眠,那不用動刀也能叫對方送命。 “哎,你怎么臨陣倒戈呀?”梁音瞪了陳嘉鑫一眼,頗為不滿。 “沒有啊……”陳嘉鑫表情無辜,“我只是覺得,羅隊說得也有道理嘛。” “得了得了。”梁音有點懶得再說的樣子,干脆直入主題道,“你趕緊把我的計劃給飛哥匯報一下。” “你的計劃?”羅飛饒有興趣地看著床前這兩個年輕人,不知他們葫蘆里能賣出什么藥來。 “梁音是有個計劃,不過……”陳嘉鑫吞吞吐吐地,“我覺得吧,并不是特別合適……” 羅飛一揮手:“沒關系,合不合適的你先說。” “好吧……梁音想以自己為誘餌,引陸風平上鉤。” “哎呀,你不要說得這么夸張嘛!”梁音自己把話頭搶了過來,“我就是想和那家伙面對面地過個招。” 羅飛把視線轉到女孩身上:“怎么個過法?你詳細說說。” “如果胡大勇是陸風平殺的,那胡盼盼的失蹤和他肯定也脫不了干系。警方已經鎖定陸風平為重大嫌疑人,只是沒有證據。在這個問題上,我覺得不能太被動了,得主動出擊。”梁音先這么分析了一通,然后說道,“陸風平不是一直糾纏我嗎?以前我都躲他遠遠的。這次我想將計就計,假意和他親近,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陳嘉鑫憂心忡忡地插話:“他還能想什么?當然是沒好事。” “這就對了嘛。只要我控制好,就可以抓住他的狐貍尾巴啊。” 羅飛看著梁音:“怎么個控制法?” “那家伙肯定有些不良企圖,我表面上給他機會,但又不讓他得逞。這樣把他的情緒調上來,他多半就會使出那些慣常的犯罪手法。我們只要了解了他的手法,還怕找不到他的證據嗎?” 羅飛明白了:“你想讓陸風平把針對胡盼盼的手段在你身上再用一遍?” 梁音點頭:“就是這個意思。” 羅飛否決道:“這不行,太危險了。” “有什么不行的?”梁音很不服氣,“不就是當一次臥底嗎?難道你以前都不用臥底?” “用啊。但這種事得讓一線刑偵人員去做,他們有充足的經驗去應對危險。”羅飛嚴肅地說道,“而你的工作是法醫,你的任務是給我們提供詳盡并且準確的檢驗報告。和嫌疑人過招?這既不是你的擅長,也不是你的職責。” “我……”梁音還想再說些什么,但立刻被羅飛打斷:“別說了,這事沒得商量。” “我就說吧,羅隊不會同意的。”陳嘉鑫在一旁幫腔。之前他一直在為這事擔憂,現在總算是松了口氣。 梁音賭氣般癟著嘴。但她知道羅飛拿定的主意很難更改,再多說也沒什么意義。 離開病房之后,陳嘉鑫開車載著梁音返回。梁音坐在副駕駛位置,難得地沉默不語。陳嘉鑫知道對方心情不好,便有意逗她說話:“哎,中午我請你吃飯吧。你說,想吃啥?” 梁音沒搭這茬,倒冷冷地拋出兩個字來:“叛徒。” “你這真是冤枉我了。”陳嘉鑫著急撇清關系,“是羅隊不同意啊……又不是我不讓你去。” “你得了吧。”梁音詰問對方,“在病房的時候,你幫我說過一句話嗎?” “呃……”陳嘉鑫磨嘰了一會兒,說,“陸風平這家伙確實太危險了,這事吧,咱們再想想別的辦法。” 梁音“哼”了一聲,把頭撇向窗外,不再搭理對方。陳嘉鑫討了個沒趣,也不談吃飯的事了,只管悶頭開車。 一路回到了警隊大院。陳嘉鑫把車停好,卻見梁音仍面朝車外,端坐不動,便喚了一句:“下車吧。” 梁音不說話,也不回頭,像是被定住了似的。陳嘉鑫便伸出手,想推一推對方的肩頭,沒想到梁音猛地一甩胳膊,把他的手重重地打了回去。陳嘉鑫傻了,喃喃問道:“怎么啦?” 梁音轉過頭來,雙眼圓睜,眼眶中竟有淚珠滾來滾去,搖搖欲落。 “你別哭啊。”陳嘉鑫手足無措,“要不……我再去找羅隊說說?” “找什么羅隊?”梁音抬手把眼淚一擦,換了一副惡狠狠的表情盯著對方,“我就問你一句,你到底幫不幫我?” 九月十五日,下午四點二十七分。 陸風平走出看守所的時候,天空中正飄著雨。他站在出口處的雨棚下方,打眼往四周瞧了瞧。很快他便覺得眼前一亮,因為他看見梁音正站在不遠處的路邊。那女孩撐著一把米黃色的雨傘,也在往陸風平所站的位置張望。 陸風平咧嘴笑了起來,他邁步向著對方走去,全然不顧周遭的風雨。梁音則站在原地等待,直到陸風平走到面前停下了,她的臉上也沒有太多的表情。 “所以說,把我保出來的人就是你吧?”陸風平笑嘻嘻地問道,他的長發在入監的時候被剃光了,現在頂著一副光禿禿的腦瓢。 梁音淡淡地“嗯”了一聲。 陸風平滿足地一嘆:“這個世界上總算還有人惦記著我哪。” “你別自作多情了。”梁音翻了翻眼皮,“我們之間純屬工作關系。我保你出來,只是不想耽誤了劉寧寧那起案子。” “如果是工作關系,怎么不見羅飛和那個姓陳的傻小子?”陸風平一邊說,一邊縮著脖子想往梁音傘下湊。 “這么小的傘,瞎擠什么呀?”梁音伸手把對方擋在外面,然后說道,“羅隊受傷了,陳嘉鑫正忙著追捕兇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