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我自己走了。那個女孩說還想一個人轉轉,所以我們就分開了。”陸風平停頓了一會兒,又補充道,“我是從公園北門出去的,監控里能查到。” 羅飛點點頭:“你的確是一個人離開的。而胡盼盼卻再也沒有出現,就像憑空蒸發了一般。這種情況只有兩種可能性:第一,胡盼盼在公園內遇害,尸體被人藏匿了起來;第二,胡盼盼自行從某個監控盲區離開了公園。” “如果是第一種情況,那我就是最大的嫌疑對象。”陸風平懶懶地翻著眼皮,“可惜啊,你們一直沒找到胡盼盼的尸體哦。” 確實,南城所曾組織警力在城市公園里細細搜過,既沒有找到胡盼盼的尸體,也沒有發現疑似兇案現場的痕跡。這也是南城警方后來對陸風平中止調查的主要原因:雖然陸風平是胡盼盼失蹤前接觸的最后一個人,但如果胡盼盼并未在公園內遇害,那后來發生的事似乎也難以和陸風平扯上什么關系。 當然也有可能陸風平殺死胡盼盼之后,先作出獨自離開的假象,隨后又從監控盲區返回公園,將尸體帶走并清理了現場。只是轉移尸體可是一項大工程,要將這事做得不留一絲痕跡談何容易。所以在沒有證據支撐的情況下,這思路僅能作為一種猜測罷了。 現階段的交談還是先循著正常的思路往下進行。 羅飛繼續問道:“你和胡盼盼約會的過程中,她有沒有說過接下來要去哪里,或者會和其他什么人聯系?” 陸風平回答:“沒有。” “你是什么時候知道胡盼盼失蹤的?” “兩天之后吧,警察來找我的時候。” “這兩天里你沒有找過她嗎?一個電話都沒打?” “有什么好找的?本來就是露水情緣,我也沒想要繼續發展。”陸風平又把目光轉到了梁音身上,壞笑道,“我的心,早有所屬。” 梁音堅決地撇過頭去,臉色鐵青。 “還在生我的氣呀?”陸風平攤開雙手,好像很委屈的樣子,“我都解釋清楚了嘛,胡盼盼失蹤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可胡大勇這個瘋子非得賴著我。” 梁音冷冷說了句:“案子沒破,你就擺脫不了嫌疑。” 陸風平看看梁音,又看看羅飛,非常誠懇地說道:“那你們可得早點查明真相,恢復我的清白。” “我們一定會查明真相。”羅飛一字一頓地說著,像是一種宣誓,更像是一種警告。 陸風平微微一笑,同樣鄭重其事地說出四個字來:“翹首以待。” 對胡盼盼失蹤案的調查似乎走入了僵局。陸風平雖然嫌疑很大,但應對警方的說辭卻滴水不漏,即便是羅飛一時間也找不到突破口。另一方面,羅飛本身也無暇在此案上投入過多的精力,因為他的重點還是在高永祥一案上。 “好了,我們說說另一個女孩吧——”羅飛主動變換話題,“劉寧寧。” “你們查出‘黑娃’是誰了?”陸風平問道。上次他的催眠探索正是卡在這個關鍵處。 “暫時還沒有。”羅飛聳聳肩膀,解釋道,“關于‘黑娃’的記憶應該發生在劉寧寧的幼年時代,但劉寧寧是個棄兒,她的養父母對她幼年的經歷也不了解。” 陸風平“哦”了一聲:“那得找到她的親生父母才行。” “沒錯。”羅飛略略向前探出身體,擺出邀請的態度,“在這個環節上,我們仍然需要你的幫助。” “怎么幫?” “十六年前,劉寧寧的生母把她遺棄在本市的一家快餐店。你可以對劉寧寧再實施一次催眠,幫她回憶當時的情形,或許能找到一些有價值的線索。” “十六年前……”陸風平判斷道,“那女孩當時有三四歲了吧?” “四歲。” “那就沒什么難度了。”陸風平顯得很有把握。 羅飛點點頭,然后撥通了楊興春的電話。把大概情況一說,楊興春那邊也積極配合,并且還主動詢問:“要不要我順路把劉寧寧接過來?” 羅飛很痛快地回答:“那正好啊,你接一下吧。” 當初正是楊興春收留了劉寧寧,讓他們兩個提前相處一會兒,對劉寧寧恢復記憶也有好處。 下午三點四十五分,羅飛等人率先來到了林萃路肯德基餐廳。 林萃路曾經是龍州的市中心,這里擁有全市第一家肯德基餐廳。多年前這家餐廳開業的時候,市民們曾排著長龍來嘗鮮,那幅熱鬧的場面令很多人至今記憶猶新。 十六年前,劉寧寧就是在這家餐廳一樓被自己的生母遺棄。 此時并非就餐高峰,餐廳內人流并不多。羅飛向經理說明來意,后者積極配合,很快就把樓下的客人全都轉移到了樓上。一切準備妥當之后,楊興春恰好也帶著劉寧寧抵達現場。 羅飛迎上前,首先問了楊興春一句:“怎么樣,她還記得你嗎?” 楊興春搖搖頭:“她那會兒才多大呀?怎么會記得?” 劉寧寧在旁邊看了楊興春一眼,隨即便低下了頭,像是一個犯了錯誤的孩子。 “四歲的小孩已經具備完整的記憶能力。”陸風平一搖三晃地走過來,悠悠然說道,“曾經的往事都儲存在她的腦海里,就看你有沒有本事找到。” “是嗎?”楊興春凝起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陸風平一番。等對方走到身前,他主動伸出右手,招呼道:“你就是那個催眠師吧,幸會。” 陸風平卻把眼皮一翻:“有什么好幸的。我最煩和你們這些警察打交道了。” 楊興春早就聽說過陸風平的臭德行,所以也不介意,反倒哈哈大笑起來:“越是煩我們的人,我們還越要和他打交道。從這個角度來說,警察還真是一種讓人討厭的職業啊。” “嗯——”陸風平滿意地點著頭,他一邊伸手和對方相握,一邊贊美道,“自知之明!” “這位是高嶺派出所的楊所長。”羅飛在旁邊介紹,“當年劉寧寧被母親遺棄,就是他出的警。” 陸風平問楊興春:“當時小女孩坐在哪個位置?” 楊興春往餐廳西北角上指了指,說:“大概就是這一片吧,具體的座位我可說不準了。” “你確定就是這一片?”陸風平輕輕地拉了楊興春一把,后者的身體轉過來,面向他剛才所指的那片區域。 楊興春點點頭,確認道:“沒錯。” “很好。”陸風平道,“請閉上你的眼睛。” 楊興春略略一怔:“嗯?” “閉上你的眼睛。”陸風平重復道,稍稍加了些命令的口吻。 楊興春閉上了眼睛。 “調整你的呼吸,慢慢地沉靜下來,腦子里不要想任何事情。”陸風平用低沉的語調開始引導對方。片刻后,感覺到楊興春的呼吸已經變得沉穩而勻凈,陸風平這才又開口問道:“那件事發生的時候,是什么季節,你應該記得吧?” 楊興春立刻回答:“是秋天。” “白天還是晚上?” “是晚上,不過天還沒有完全黑透。” “嗯,大概描述一下事情發生的經過。從你接到報案的時候開始說起。” 楊興春沉默著,在記憶中搜尋一番后,開口道:“那天我值夜班。剛剛吃過晚飯就接到了報警電話,說林萃路肯德基有個孩子找不到mama了,哭得很厲害。我立刻動身前往現場。” “你是怎么去的,走路還是開車?” “開車。” “十多年前,路上應該不堵吧?” “是的,不堵。” “你可以在腦子里想象一下當時開車的過程。從你離開派出所開始,這條路你應該非常熟悉了,對嗎?” “對。”楊興春在高嶺派出所待了二十多年,對轄區內的每一條道路早已了如指掌。 “好的。”陸風平繼續用語言引導對方的思維,“想象一下,在那個還沒有黑透的夜晚,你一路開著車,往林萃路肯德基駛去。沿途的路程是如此的熟悉。我要你在腦海中完整地重復這個過程,就像你真的在開車一樣。你要駛過每一條路,拐過每一個岔口。當你到達目的地的時候,請告訴我一聲。” 楊興春的思緒變成了一輛在夜色中穿行的警車,他駛過一個又一個街區,那些熟悉的場景如過電影般在他的腦海中接連浮現。最終那輛車停在了林萃路肯德基店外,楊興春下意識地說了句:“到了。” “請繼續回憶當時的情形。現在我要求你把那些情形描述出來,你做了些什么?看到了什么?聽到了什么?” 楊興春閉著眼睛娓娓道來:“我先把車靠在路邊,停好,然后下車。我向著肯德基走去,透過玻璃門,我看到有不少人聚集在店里,在看熱鬧。等我推門進去的時候,有人看到了我,就喊起來:‘警察來了!’這時我聽到了小孩的哭聲。人群自動分開,為我讓開了道路。我看到有個小女孩坐在那里,面前有一堆吃剩的食物。小女孩在大哭,有兩個服務員在旁邊安慰她,但是沒什么效果。” “小女孩就坐在你前面不遠處,現在你能記得她具體的座位嗎?” 楊興春皺起眉頭,努力想了一會兒。在他腦海中浮現出當時的場景,他能看到每個人相對的位置,但仍然想不起具體的座位。最終他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 陸風平并不著急,又道:“現在請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個女孩身上。忘掉周圍的人,只看那個女孩。如果你做到了,請告訴我。” 楊興春的思緒跟隨對方的語言,那個小女孩的形象越來越清晰,他聽見了對方的哭聲,甚至看到了那些滾落在腮頰上的眼淚。于是他說了句:“我做到了,那個女孩,就在那里。” 陸風平立刻接話道:“睜開眼睛,看看那個女孩在哪里!”與先前那些緩慢的誘導語不同,這句話說得簡潔干脆,充滿了命令的意味。楊興春來不及多想什么,幾乎是下意識般把雙眼睜開。 一個奇妙的瞬間出現了——幻想中的回憶場景和眼前真實的景象同時刺激著楊興春的視覺神經。當這兩個場景重疊在一塊的時候,哪怕只有短短的零點幾秒,也已足夠。 “我看到了!”楊興春興奮地大喊起來,“就在這里!”他大踏步向前走去,指著某個空空如也的座位說道:“那個小女孩,她當時就坐在這里!” 陸風平得意地挑起嘴角,他沖劉寧寧招了招手,呼喚道:“到這邊來。” 女孩之前接受過陸風平的催眠,雙方已經建立起一定的信任感。她很聽話地來到了陸風平身邊。 陸風平指了指楊興春找出的那張椅子:“坐在這里。”劉寧寧坐下后往四下里看了看,神色中有幾分緊張,也有幾分期待。 羅飛揮了揮手,對楊興春等人說道:“我們出去等吧。”眾人也知道接下來要避免一切干擾,于是便跟隨羅飛退到店外等待。 肯德基餐廳內只留下陸風平和劉寧寧二人。現在劉寧寧已經置身于多年前被遺棄時的情境中,而陸風平將要施展催眠術,幫對方喚醒那段塵封已久的記憶。 然而事情的進展卻不像眾人預想般順利。半個小時之后,陸風平首先出來了。羅飛迎上去問道:“怎么樣?” 陸風平搖了搖頭,說:“我沒有找到她被遺棄的那段記憶。” 梁音在一旁撇著嘴,譏諷道:“你不是說沒什么難度嗎?” “是沒有難度啊,我的催眠很成功。”陸風平為自己辯解,“只是沒有找到那段記憶。” 梁音冷笑:“那也叫成功?” 陸風平淡淡道:“沒有找到記憶并不是我無能,而是那段記憶根本就不存在。” 羅飛“嗯”的一聲:“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了。”陸風平半轉了身,指著獨坐在不遠處的劉寧寧,“那個女孩當年根本沒有被遺棄在這里,是你們的偵查找錯了方向。” 羅飛困惑地皺起眉頭,目光看向身旁的楊興春。關于劉寧寧被遺棄的信息正是由后者提供的。 楊興春立刻把手一攤,道:“這不可能。” 梁音立場鮮明地駁斥陸風平:“剛剛不是你催眠了楊哥,然后找到那個位置的嗎?現在又說不對,你這不是抽自己嘴巴?” 陸風平指指楊興春:“他確實有這段記憶。”然后又指指劉寧寧,“但是她沒有。我只能告訴你們這些,別的事與我無關。” “得了吧。我看你根本沒那個本事,所以才編出這么個借口!”梁音扭頭對羅飛說道,“羅隊,你可別信他的。這家伙張口就來,我最了解他了。” “信不信,隨你們。”陸風平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羅飛凝起思緒,把這件事從頭到尾又捋了一遍。他不會輕信任何人的言辭,但他也不會忽視任何潛在的可能性。最后他總結道:“如果陸風平的催眠術確實可靠,那只能說明一件事:老楊確實在這里收留過一個被遺棄的女孩,但這個女孩并不是劉寧寧。” 陳嘉鑫接過話茬道:“會不會是福利院的檔案出了差錯?”因為他們是通過福利院的檔案記錄找到楊興春的,當羅飛提出這個思路后,他首先想到是不是這里出了問題。 羅飛也覺得有必要確認一下這個問題,他當即作出決定:“去福利院,再查一查那份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