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話未說完,唇上突然被啃了一記。 “色字頭上一把刀,牡丹花下風流鬼。阿斐啊阿斐,你真是我修行路上的魔障。” 行歌一本正經地說著,卻舔了舔嘴角,笑得有些流氓。 斐然殊難得地呆了,一雙狹長鳳目眨了又眨,腦中一片空白。 行歌見狀,只好嘆道:“是是是,你說的我都聽明白了。單說論道一局吧,道門意在逼天下第一莊入局,龍門意在推波助瀾唯恐道門不亂,國師想借道門與你之手確定鎮魂珠的存在,而你,將我變為眾矢之的,自然也有你的目的。無非是聲東擊西,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見到斐然殊驚訝的目光,行歌憤然,道:“貧道一直背負著與美貌不符的機智,是你不信的。” 斐然殊收回驚訝的目光,道:“繼續。” 行歌撇撇嘴,分析道:“照你所說,國師勢力龐大,可你只帶著我一個人上路,想來含光承影應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了。一路上不少埋伏,我雖不是次次都察覺到了,但總有那么一兩次耳朵沒聾吧?加上遇到小仙仙,多少明白了,龍門暗中相助,想必你是與他們達成了什么默契。以我為餌,以龍門為刀,同時派含光承影等人暗中剪除國師遍布各處的勢力,如此一來,一舉除去國師一黨的勝算又多了不少。” 斐然殊目光灼熱,長指撫至行歌唇角,流連不去。 他柔聲道:“國師野心勃勃,先后建立天人教與紫金教,從不放棄尋找至陰之人,我便是被鎖定的人選之一。隨著我的武學日益精進,他更加懷疑我身懷鎮魂珠,直到月無極武學突然突破之后,他才發現了你。” 承影跟蹤月無極回虛月宮,發現右護法有異,于是他便讓鴿房去查了,果然那人是紫金教教徒,加入虛月宮的時間,也與行歌隨月無極回宮的時間相去無幾,顯然是國師設下的暗樁。想必月無極會喬裝上凌云峰查探,也是這個紫金教徒在推波助瀾。 不惜三方驗證,求得鎮魂珠的所在,不禁令人贊嘆國師心思縝密之余,也懷疑他的目的。國師的武功在武林早已難逢對手,朝堂經營多年,也是一手遮天,卻仍費心籌謀二十幾年,招攬了眾多篤信他的教徒,奪取鎮魂珠當真只為了修練武功? 斐然殊分神之間,指下力度不自覺加重。 “疼……”行歌叫出聲。 斐然殊回神,見行歌臉上紅痕,眉心一蹙,不假思索便將唇印了上去。 令人心悸的溫柔。 行歌麻了半邊身子,心想這廝挺會利用自己的皮rou啊,可恨她自己也沒出息,偏就吃這一套。哎,最難消受美人恩吶。正想側過半邊臉頰來個歪打正著偷個香,忽然整個人被抱入懷中。 夜沉沉,流云閉月。一雙人,一個懷抱,天地此刻圓滿。 行歌只覺混沌半生,記憶不全,今日方得心安,才知此處便是歸處。 “原來我喜歡聰明的姑娘。” 斐然殊的聲音中帶著悶悶的笑意,因為終于找打了行歌的一個優點,而心情愉悅。 行歌身量不高,伏在斐然殊胸前數心跳,聽到這話就不高興了,“你的喜歡太單薄了。” “如何不單薄?” “你也喜歡一下我的美貌。” “我考慮一下。” 這還要考慮?行歌有些怒了,正要發作,卻察覺到斐然殊的身體忽然僵硬起來。 “怎么了?”行歌問道。 斐然殊沉默半晌,道:“如果我說,我還喜歡水上功夫好的姑娘,你會如何?” 行歌后知后覺地仰身,環顧了一下四周。 無盡汪洋,一葉孤舟。四面天不亮,必定有風浪。 而斐然殊終于想起此前望著“鯤鵬號”離去之時,他心中閃過的異樣感覺是什么了——他與小舟這種東西八字不合,曾有過溺水經驗。 行歌顯然也想到了溺水那件事,目光頓時意味深長起來,“阿斐啊阿斐,這下你可能要愛死我了。我的水上功夫好到,可以徒手救起兩個壯漢啊!” 這一刻,斐然殊莫名覺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煎餅果子味兒。 ☆、霸道教主擄走我 若有人要問行歌最遺憾的事,行歌會答,風浪該至未至。 若有人要問行歌最討厭的事,行歌會答,被人從背后拍暈。 兩件事,都發生在同一天。 那一夜,在風浪到來之前,斐然殊就已經御風行舟到了岸邊,白白失去了一個讓他愛死她的機會,人生一大憾。也是那一夜,一到岸上,她便看到了月無極。然后,就被斐然殊拍暈了。 行歌心中十分憤恨。 這種憤恨的心情,在醒來后發現自己身處虛月宮時,又增加了幾分別樣的抑郁。 在這個地方,她總是本能地產生出一股低迷的情緒。 正如此刻,她躺在桃花樹下,數著落花,明明沒有在想什么,心中卻涌起一陣哀傷。 “你以為做出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斐莊主就會出現在你面前么?” 說話的人,是個斷臂女子。 折劍崖上美麗妖艷的女子不勝枚舉,但斷臂的只有一個。 幻云姬從沒想過能再見到這個女人,這個曾經叫聶云,現在自稱行歌的女人。那一天看到月無極把她帶回虛月宮,時間仿佛倒退到了三年前。她再一次產生了殺她的沖動。 但是最終沒有殺成。 因為她在她眼中,看到了灰敗的神情,那神情她并不陌生。月無極親手砍下她一臂要她不要再出現在他面前時,她便是這樣灰敗的心情,灰敗的面容。 行歌看到她的斷臂時,神情是詫異的,隨即開口說了一連串的話,表明她是行歌不是聶云絕對不會嫁給月無極不會與月無極有任何關系,然后還塞了一本書給她。 書名叫做,霸道教主愛上我。 很奇怪的一本書。 很奇怪的一個女人。明明是聶云,又不是聶云。 在幻云姬目不轉睛的注視之下,行歌想,她這莫名哀傷的情緒,大概有一大半是幻云姬的功勞。每每見到她,她腦中便會出現許多片段,心中便會涌出許多屬于當年的聶云的感情。 業障啊,都是業障。 “你以為天天跑到貧道面前來放嘲諷,月無極就會愛上你么?年輕人,貧道不是贈過你一本秘籍么?勤讀書,學姿勢,少生孩子多種樹。”行歌漫口說著,希望這個女人能早日領悟,別再來煩她了。 幻云姬顯然不領情,也不想讓行歌舒心。 她冷笑道:“若我說,我知道斐莊主一個秘密,你也不感興趣么?” 行歌眼皮都不抬一下,淡然道:“你專心知道月無極的秘密就好了,怎么這么不守婦道,還知道別的男人的秘密。” 幻云姬明知她是故意激怒她,還是忍不住氣結:“你不聽我偏要說!斐然殊是妙善法師的兒子!” 看到行歌終于面露震驚之色,幻云姬心中才好受了些,她眸中閃著惡意,諷笑道:“我查過你,你并非記錄在冊的女冠,可見并未授箓,這道門之秀,難道你當得不心虛?” 行歌面色已經恢復正常,聞言點頭:“心虛。要不給你當?” “你!”幻云姬再度氣結,連連冷笑,道:“你還有心情說笑,想必不知道自己根本只是被妙善母子玩弄于掌心的棋子。妙善用你引起天下注意,成為國師的目標,是為了掩護斐然殊。斐然殊才是真正的道門之秀,而你,不過是妙善為自己兒子準備的鎮魂珠容器。” 行歌瞳孔驟擴,驀地瞪大雙眼。 幻云姬見狀,心中得意,又道:“你一定奇怪我是如何得知這一切的。我那短命的母親是景王府的婢女,在景王某個姬妾房里伺候的,而那個姬妾又恰好是斐然殊名義上的母親。若非我虛月宮懶得插手你們武林正道那點破事兒,單憑這一個秘密,就足以攪亂這一片江湖了。” 行歌神情漸漸恢復自然,按下心中起伏,道:“是懶得插手,還是不敢插手?” 妙善法師看著再和善,也是個磨人的小妖精,更別提斐然殊這個外表風雅切開全是黑的家伙,身后還有一整個天下第一莊。知道這二人的關系,只會令人更忌憚,反而不敢隨意威脅。 幻云姬被戳破真實想法,一時面色又青又紅,卻忍不住又觀察起行歌來。 早前聽說她如今心中摯愛是斐然殊,卻被斐然殊百般利用,還被當做棄子送給虛月宮,照理說不是應該陷于情傷之中嗎?可她除了神情低迷一些以外,飯照吃,覺照睡,一條三寸不爛之舌說起話來,依然是天花亂墜,哪有一點受傷的模樣? 就像現在,她前一刻還在大驚失色,這一刻卻又恢復了過來。 究竟是心思深沉,還是神經太粗? “真奇怪啊……” 行歌嘴里叼著一朵桃花,突然道,“折劍崖的桃花為何會在冬天綻放……” “因為折劍崖的春天來得早。”幻云姬下意識回答了。 回答完突然想起,話題是不是偏離太遠了?她今天本來是要干什么的來著? 對了!是要來問這個女人到底要在虛月宮呆多久的!既然喜歡斐然殊為什么還要留在虛月宮啊?喜歡就去追啊!被辜負了就去討回來啊!不喜歡無極哥哥就給她滾啊!她現在……已經沒有那么討厭她了,不要再逼她對她出殺手啊! “幻姑娘,勸你不要想著殺貧道。貧道現在身負道門無上心法,你殺不動。” 行歌吐掉滿口桃花,一本正經地望著幻云姬,然后又補了幾句:“比如貧道現在聽到月無極的腳步聲了,想必你還毫無察覺。如何?貧道的修為是不是遠在你之上?厲害嗎?崇拜嗎?想跪下唱征服嗎?” 幻云姬一聽月無極來了,就跑得比兔子都快。 行歌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心想,早知這樣能趕跑她,就早點說了。 還有,白給她那本《霸道教主愛上我》了。 月無極踏入這片桃花林時,看到的便是行歌在地上疏懶打滾的模樣。一如當年,她無數次醉臥在此處桃花林。無數次笑著笑著,便哭出來。無數次在醉夢中,吐出那個名字。 “你什么時候放我走?” 行歌望著月無極,這還是她來到虛月宮后第一次見到他。他似乎很忙,這不得不讓她聯想,斐然殊把她交給他之后,是否達成了什么默契,或者對他交代了什么事,讓他忙到了現在。 “放你走,你要去哪里?”月無極放下一壺酒與兩只酒杯。 “去找斐然殊。”行歌素來直言。 拜幻云姬所賜,一次次的見面,令她一遍遍想起當年聶云被她一掌打落折劍崖的那一幕,午夜夢回,痛得幾乎支撐不住時,又想起聶云與斐然殊告別,隨月無極離去的一幕。 她記得也是在山月客棧,她當時對斐然殊說了一句—— “飛蛾撲火,旦夕溫暖,堪慰平生。” 每每想到此處,又是心如刀割,抑郁難續。于是有一天,她忍不住走到折劍崖邊。那一刻,她終于看到了所有聶云與斐然殊的記憶,那存在于墜崖的那一刻,聶云腦中的記憶。她終于再次確定了記憶中的感情,也明白了那句話的含義。 飛蛾撲火,旦夕溫暖,堪慰平生,說的從來不是月無極。 聶云愛斐然殊。 飛蛾撲火,是聶云明知斐然殊不屑男女情愛,而且在最初便已明明白白說過,二人是互相利用的關系,但她還是愛上了斐然殊。愛上他年輕俊美的面孔,愛上他敢與天斗的倔強,愛上他看向她時全然信賴的眼神。 旦夕溫暖,是察覺自己的感情之后,仍不愿離去。即便他并不愛她,但他總歸是在乎她的,會因為她的在意,而減少自傷筋脈的行為,會因為她的喜好而建一座樓,點滴溫暖,足以讓她欺騙自己,那可能是愛。 堪慰平生,是她終于發現自己的身體越來越支撐不住鎮魂珠的反噬,她命不久矣。她即將失去利用價值,他們關系的基石即將不存。她不愿在他面前油盡燈枯,更不愿哀怨地面對關系結束那一刻,便要帶著所有美麗與溫暖,任性地先一步告別。。 而這一切,她不想讓斐然殊發覺。 她用知己的身份走進他的生命,便也要用這個身份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