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也不知過了多久,車夫才帶著幾個壯漢過來了,“娘子,小郎,這幾位愿意幫著抬車,不過每人要一串錢打酒喝,好去去寒氣。”把王氏氣的,“抬個車而已,每人就要一串錢,為什么不干脆去搶?”任召也知道這些人要的確實是貴了,但是車陷在溝里人就走不了,形勢所迫,貴也得答應啊,逐滿口應允,“好,便依幾位,將車抬出來后,每位一串錢,拿去打酒喝。”那幾名壯漢面有喜意,“還是這位小郎見事明白,不像那位娘子似的,舍命不舍財。”呼喝著下到溝里齊心合力將車抬了出來。 任召取出錢酬謝了他們,又問了回杏花巷的路,便扶著王氏上了車,命車夫趕著牛車,慢慢往杏花巷走。這回車夫也怕了,不敢死命揮鞭子,還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給牛蓋在身上,牛大概心里舒服了,拉著車慢慢騰騰的往回走,沒再故意進水溝。 等這一行人艱難萬分的回到杏花巷,已是半夜了。 他們母子二人這一路歷盡千辛萬苦,任淑貞卻是滿心歡喜,特地去向任榮生獻媚討好,“阿父,阿母和二兄這時候還不回來,一定是三叔父三叔母留他們在青云巷住下了,是大好事啊。”任榮生被她說的心中歡喜,“六娘說的對。” 任榮生這晚多喝了兩杯酒,到孫氏房中歇下了,臨睡前吩咐門房鎖好門,“娘子和二郎已在青云巷歇下了,不用等門了。”門房聽命,將門鎖好,到自己的小屋中安睡。 車夫回來之后用力拍門,拍了半天,門房迷迷糊糊過來開門,見了車夫,十分驚訝,“郎君說娘子和二郎在青云巷歇下了啊,你怎地又回來了?”車夫累的都快虛脫了,苦笑道:“什么在青云巷歇下了,根本連青云巷的門也沒摸著。”門房驚的連瞌睡也沒了,結結巴巴,“那……那郎君為什么……” 任召扶著王氏晃晃悠悠的下了車,兩人在車里凍了許久,路都走不穩了。 門房驚叫著到里面叫人。 任榮生和孫氏本來已經歇下了,又被喚醒,十分惱火,“娘子又回來了?根本沒找到青云巷?那便讓她早些安歇吧,有事明早再議。”吩咐過后,氣哼哼的又躺了回去,“這個沒用的,竟然根本沒找著,我還以為她被青云巷留下了呢。”孫氏是個機靈人,趁機說了許多王氏的壞話,又訴說四娘任淑英多么乖巧聽話,多么受委屈,任榮生正生著王氏的氣,便道:“四娘整天在家里悶著,也怪可憐的。我還有些私房錢,給了四娘,你陪她到街市上逛逛,出去走動走動,見識見識。”孫氏大喜,柔情蜜意哄著任榮生歇下了,曲意奉承,任榮生也樂得消受美人溫存,至于王氏,管她呢,不聽人勸,硬要往青云巷去,結果連門也沒找著,落到這個地步,是她自己沒用。 任淑貞和任淑英都睡下了,王氏回來后她們勉強起身過來服侍,任淑貞一臉失望,“我還以為您和二兄……唉……”愿望落空,失魂落魄。任淑英低眉順眼,親自過來服侍王氏梳洗,見她渾身上下都是污泥,狼狽之極,不由的心中暗笑。 王氏見了任淑英就沒好氣,可是現在她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 梳洗過后被扶上床,她覺得渾身軟綿綿的,倒在床上,便睡過去了。 任淑貞和任淑英也很困,見王氏睡下,她們便打著呵欠回去了。 第二天早上才發現王氏發燒了,燒的很厲害。 不光王氏,任召也是頭重腳輕的,根本起不了床。 倒是車夫,到底是常年勞作的,身體好,當晚回去之后他央著相好的廚娘替她熬了碗姜湯喝下,蒙著被子悶頭睡了一覺,到了第二天醒來,依舊生龍活虎。 那頭牛也沒生病。 病倒的只有王氏和任召母子倆。 任榮生為他倆請了大夫,一碗一碗的苦藥水灌下去,任召病情倒是日見好轉,王氏卻沒什么起色,一直無精打采的。 任榮生請教過大夫,大夫振振有辭,“令郎年輕,身體底子好,娘子卻是人到中年,又是女子,淋了那么場大雨,不是玩的。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慢慢將養吧,莫要著急。” 大夫說的是正理,任榮生唯有點頭。 按理說王氏病了,范瑗這做弟妹的是應該來探望她的。不過,很不巧,任江城自打聽說王氏、任淑貞要來,便一直沒什么精神,任平生和范瑗心憂愛女,陪她出城避暑去了。 建康城中的貴人們是很會享受的,到了盛夏時節有很多人便不愛在城里呆著,而是紛紛到山中避暑。范家在棲霞山中,明鏡湖畔有一處精致的別業,范靜和郗氏知道任江城精神不大好,執意說是中了暑,到郊外散散心便好了,讓任平生、范瑗帶兒女到別業住一陣子。任平生和范瑗推辭不過,便帶著任江城和任啟,還有范瑤、十一娘、十三娘等人,到山中避暑去了。 所以,等任榮生打聽到青云巷的位置,和任召一起來送信的時候,門房便恭恭敬敬的告訴他們,“郎君和娘子不在家,因著八娘子不大開心,帶她游山玩水去了。” 任榮生和任召呆若木雞。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晚上繼續。 ☆、第76章 076 這父子倆直到這時才意識到,原來任平生現在并沒有職務在身,非常悠閑,是可以陪著妻子兒女隨時離開京城,到處游玩的。 “敢問我三叔父何時歸來?”任召不死心的追問。 門房陪著笑臉,非常客氣,“這卻沒有一定。郎君如今賦閑,沒有公務煩心,若八娘子在山里住得開心,或許酷暑時節都會在明鏡湖度過呢。” 好像有一瓢冷水兜頭澆下似的,任召覺得心都涼了。 任榮生也和他差不了多少,神情委頓。 這父子倆沒有辦法,只好向門房借了筆墨,寫下一封書信,托他送到任平生手中。門房一迭聲的答應,將書信仔細收好,“小的今天便命人送走,最晚明天郎君便可以收到了。”任榮生和任啟心里略舒服了些,相伴回了杏花巷。 回去之后看著破舊的房子、病的糊里糊涂的王氏、雜亂無章的家,都是頭疼。 任平生的回信第二天便送過來了。他在信中說,八娘多年不在父母身邊,他和范瑗都覺得虧欠女兒,要盡量彌補,因為八娘在家里住總會對著那個山坡發愣,他和范瑗不想觸動女兒的傷心事,加上現在天氣已很火熱,城里住著不夠清爽,便決定在山中歇夏避暑。什么時候天涼快了,八娘心情好了,再做打算。 任榮生看了這封信以后真是覺得一點指望也沒有了,和任召商量了下,決定寫信回宣州向任刺史訴苦,“老宅太過破舊,需大加修繕”,求任刺史寄些金銀過來好修整宅子。任刺史的金銀沒寄過來之前,房子該整還得整,因為不修整確實沒法住人。任召現在沒什么事,就先在家里盯著修宅子的事,任榮生可是該到吏部曹報到去了,不能再耽擱。 父子二人把這些事商量好了之后,少不了要跟王氏說一聲,好讓她這位主婦心中有底。 王氏那晚淋了場大雨,病的實在不輕,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還忘不了躥搡任榮生和任召,“修什么房子,若依著我的意思,咱們一家人直接坐車到了青云巷便往里闖,那些下人仆役還敢攔著咱們不成?咱們挑好房子住了,相中哪便住哪兒,三弟和三弟妹回來了,只好干看著罷了。” 任榮生臉紅了,“等你病好了,你一個人去吧。我不去。” 他可丟不起這個人。 任召啼笑皆非,“阿母,您都病成這樣了,還有閑心思說笑話呢?好生養著吧。等您病養好了,什么都好商量。” 王氏氣的捶床,可是力氣太弱,捶床也沒捶響,“誰說笑話了,我是說真的!” “好好養著,好好養著。”任召無奈哄她。 正好大夫來為王氏復診,任榮生和任召趁機脫了身. 王氏迷迷糊糊的還在嘮叨著什么,大夫聽在耳中,訝異不已。 他低頭沉思片刻,在已經開好的藥方上加了一味藥材。 棲霞山由三山二澗組成,中峰最高,名三茅峰,中峰綿延向東形若臥龍名龍山,西側山梁狀若伏虎的名虎山,又有中峰澗和桃花澗,兼山水之勝,溝壑縱橫,幽谷深邃,林木茂密。范家的別業在明鏡糊邊,取名明鏡山莊,山莊中既有處處水流,又有蔥郁密林,置身此間,令人神清氣爽,周身清涼。 任江城隨著父母、堂姐們到了這里之后,很喜歡周圍的景色,時常著胡服出行,到處游玩。 任啟也愛跟著她,任江城便拜托杜大夫替他配了防蚊蟲的藥水,將他全身上下都涂抹了,牽著他的小手四處游山玩水。 到了休沐日,范靜和郗氏也會帶著范琛、協同范氏族人一起出城,兩家人在別業中聚齊了,寄身山林之中,備覺舒暢無憂,吃喝玩樂,無所不至。 任江城穿上胡服之后,性子更加活潑,和范瑤、十一娘、十三娘等人在一起嘰嘰咕咕商量過之后,命人捉了只頭小體大、肥壯細嫩、黃嘴、黃腳、黃毛的三黃雞,栽殺后去掉內臟,帶毛涂上黃泥、柴草,把涂好的雞置于火中煨烤。等到泥巴干了,雞也就熟了,剝去泥殼,雞毛也隨之脫去,露出細膩的雞rou,香氣四溢,鮮美無比。 “又好玩,又好吃。”范瑤等人都很高興。 任啟小朋友尤其喜歡叫化雞的味道,白嫩小手捧著只大雞腿,啃的不亦樂乎。 既然試過了這種吃法,覺得好吃,當然不能藏私,當晚便將范靜、任平生等人全請了出來,又捉了只雞殺了,依法炮制,等到叫化雞的香氣飄出來,眾人分而食之,只覺酥爛肥嫩,香而不膩,俱是贊嘆。 “阿令怎么想起來這好主意的?”范靜笑問。 任江城笑道:“周代八珍之一的炮豚,是用土將乳豬包裹起來加以燒烤而成,我方才和表姐們琢磨新吃法,大家商量著就出來了。舅父,這可不是一個人想出來的,表姐們都有份出主意的。” “阿令真謙虛。”范十一娘飲著清茶,笑盈盈,“明明是你想出來的法子啊。” “誰說的?”范瑤表示不同意,“我明明出了好主意的。” 轉過頭殷勤看向范靜,表著自己的功勞,“阿父,阿令說要拿泥巴裹雞來烤,我特地跟她說了,阿父飲食講究,這泥請她務必選好的,不可搪塞。阿父,我是不是孝順女兒,是不是想的特別周到啊?” 范靜這平日云淡風輕的人,笑得格外暢快,“是,我家阿嫣是孝順女兒,想的周到,想的周到。” 范瑗、郗氏等人也笑的花枝亂顫。 “好沒羞。”十一娘和十三娘笑話范瑤。 范瑤振振有辭,“這怎么會是沒羞?我出的主意明明很好,就是要用好泥,雞才會這般美味的,對不對啊?”話沒說完,她自己也覺可樂,笑彎了腰。 任啟撲到任平生懷里,仰起小臉,雙眼亮晶晶,“阿父,我給阿姐幫忙了。”任平生含笑攬著他,“阿倩幫什么忙了啊?”任啟一臉得意,“我給阿姐撿小樹枝,幫著燒火了。”任平生滿臉驚訝,“這么說我們方才享用的叫化雞也有阿倩的功勞在里邊了么?阿倩,多謝你。”范靜、范瑗和郗氏也一本正經的向任啟說“多謝”,任啟咧開小嘴,笑得別提有多高興了。 山中歲月,悠閑淡遠,自在逍遙。 任江城和父母、舅父母、表兄表姐們在一處談笑,時不時逗著弟弟玩耍,甚為開懷。 人還是要經常休個假的啊,心情會很放松。 眾人正在說說笑笑,婢女來稟報,“壽康公主府的鐘媼來訪。” 郗氏“咦”了一聲,“鐘媼我是見過的,知道她是壽康公主身邊得用之人,不過,天已經黑了,她這時候來做什么呢?”范靜道:“壽康公主在棲霞山中也有別業,離咱們這里不遠,或許是鄰居之間相互拜訪吧。”范瑗嫣然,“阿兄,敢情您拜訪鄰居便是專門趁著夜黑風高時節上門的么?”說的大家都笑了。 郗氏還是笑著說了“請”字,不多時鐘媼便由婢女引領著過來了。鐘媼和眾人見禮之后便笑著道歉,“我來的實在不是時候,要先跟諸位表示歉意了。公主殿下也在別業避暑,方才正在外面乘涼,忽然聞到遠遠傳來一股子異香……” 她笑著不肯再往下說,眾人也覺好笑,俱是粲然。 怪不得鄰居晚上來拜訪,原來是聞著香氣,挑動食欲了。 “鐘媼,您來的晚了一點,方才我們做了叫化雞,已全部吃完了。”任江城笑,“不過,我可以把做法告訴您,或者詳細寫下來讓您帶走,您回去之后,令廚娘如法炮制即可。” 鐘媼露出躊躇之色,“這個……”好像很不情愿似的。 “怎么了?”任江城不由的奇怪。 鐘媼臉紅了紅,“不瞞八娘子說,您給我家九娘子的菜譜也寫的很詳細了,可我家廚娘照著菜譜上做出來的菜,九娘子總說味道不對,不如您家的。這道名為叫化雞的菜,我只怕也和從前的那些一樣,廚娘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唉,公主殿下今天心情不大好,若是菜肴再做不好……”她望著任江城,露出央求的神色。 任江城呵呵笑了笑,偷眼看任平生。 她知道,任平生是不喜歡和桓家多來往的。可是當面拒絕鐘媼吧,任江城又覺得這是一件小事,為了一件這么小的事沖壽康公主說“不”,似乎不大明智。 到底怎么辦好?干脆讓阿父阿母拿主意吧,她照辦就是了…… 任平生語氣淡淡的,“這叫化雞的做法我方才也看了,非常簡單,想來貴府的廚娘定是能照樣子做出來的,鐘媼不必杞人憂天。”命令任江城,“我兒將菜肴的做法詳細寫出來,交給鐘媼帶走。”任江城規規矩矩的答應,“是,阿父。” 任平生既然做了決定,她當然是聽父親的。 鐘媼露出失望和焦灼的神色。 壽康公主的脾氣她是知道的,如果任江城帶不回去,只帶了個菜譜,一定大為不悅。 “八娘子,我家九娘子正念叨著您呢。”鐘媼堆起一臉笑。 任江城歉意的看著她,“這叫化雞的做法真的很簡單,簡單之極。” 鐘媼正在心中焦慮,范瑗卻笑盈盈的吩咐道:“阿令莫找紙筆了,阿母想消消食,出去走走,便陪你到壽康公主的別業去一趟好了。”她吩咐過任江城,轉過頭親呢告訴任平生,“郎君在此稍侯,我和阿令去去便來,好么?” “阿母,我也要去。”任啟聲音軟糯。 “好,阿倩也去。”范瑗笑吟吟拉起他的小手。 任平生不忍拂逆愛妻之意,微笑道:“這可巧了,我也正想消消食,走上幾步,若娘子不嫌棄,下官便陪同你母子三人前往,如何?” “有勞了。”范瑗嫣然一笑。 任平生和范瑗和眾人告辭,帶著女兒和兒子隨鐘媼走了。 郗氏看著這一家四口的背影,抿嘴輕笑,小聲跟范靜說道:“郎君,你看妹婿,他才正經八百的說過不許阿令去,小姑一開口,他立即便順著小姑了。”范靜面有得色,“當年阿瑗下嫁任家,族中長輩多有不以為然的,覺得妹婿人才雖好,任家門第卻委實低了些。現在看看,雖然有所失,卻也有所得,妹婿和阿瑗伉儷情深,恩愛逾常,令人欣慰。”郗氏深以為然,“可不是么。” 郗氏想了想,躊躇道:“郎君,小姑這樣和妹婿對著來也究竟是不好,依你的意思,過后我要不要提醒小姑一句呢?”范靜搖頭,“不用。阿瑗并不是無緣無故要去的,桓十三郎和十四郎幫過她的忙,她一直心存感激,才會有方才的言行。妹婿知她甚深,心里也是明白的,不會誤會。”郗氏恍然,“還是你這做阿兄的知道meimei啊,我差遠了。”范靜道:“哪里,你這做阿嫂的也很好。”郗氏不由的一笑。 任江城等一行人到了壽康公主的別業,見別業門前燈籠高掛,上面寫著兩個篆體字“桃園”,便笑問鐘媼,“這里想必種有許多桃花吧?”鐘媼點頭,“對,這里遍植桃花,春天時候開的漫山遍野,燦爛美麗。”任江城心生向往,“那一定漂亮極了。”鐘媼笑,“我家九娘子若知道八娘子若喜歡,明年春天一定會邀請您過來賞花的。”任江城欣然,“到時候可以做桃花餅,桃花粥,桃花茶,還可以做桃花燴牛腩。” 任平生其實是不大情愿來這里的,可是見寶貝女兒一心惦記著吃,天真可愛,又不禁微微笑起來。 任啟被他阿姐的描繪弄得垂涎三尺,“一定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