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任江城笑容明凈,“公主殿下,請您原諒,一則我不知道您的喜好,二則么,我就要到嘉州和我阿父阿母團聚,心情明媚如春,便想穿這碧綠青翠的顏色了。”她低頭看看自己的衣衫,語氣輕快,“公主殿下莫怪,我真是太高興了,所以想把春天穿在身上啊。” 任江城和庾涵的年齡差不多大,稚氣尚存,她說“想把春天穿在身上的”的時候,更是非常的孩子氣。可笑,卻也有幾分可愛。 樂康公主的臉色和緩多了。 眼前這女郎沒有半分傳言中覬覦她寶貝兒子庾濤的意思,又對父母有著孺慕之思,令她很滿意。 “你很想念你阿父阿母,對么?”樂康公主問道。 任江城正要回答她的話,眼角余光卻掃到柱子旁邊出現一個頎長挺拔的年輕男子身影,不由的呆了呆。 這里怎么會有男人呢?雖然風氣比較開放,年輕男女并非完全不能見面,可這是在樂康公主面前,她貌似有些古板,很守規矩的…… 樂康公主覺察到任江城的不對,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 “十三郎。”樂康公主臉上有了笑意。 庾涵站起身叫了聲“表兄”,喜滋滋的笑。 庾清心頭緊了緊,緩緩站起身,優雅的行了一禮,“表兄。” 原來是樂康公主的親戚啊。 任江城有點兒明白這里為什么會出現年輕男子了。 庾清和庾涵都站起來了,她自然也不好坐著,也站起身來。 被樂康公主呼為十三郎的郎君向前行禮,“拜見姨母。” “姨母,那就是說,他的母親和樂康公主是姐妹,所以他和庾濤一樣,是公主的兒子。”任江城想道。 他叫庾清“五娘”,是時下中規中矩的稱呼。對庾涵卻不是以排行稱呼,而是叫“阿敏”,應該是庾涵的小名了。 親近還是疏遠,一聽便能聽出來。 任江城默默行了一禮,沒有開口說話。 因為她不知道該如何稱呼眼前這位郎君。 十三郎默默還了一禮,同樣沒有開口。 樂康公主方才在任家眾人面前是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的,現在便隨和多了,為他們引見,“八娘,這是桓家的十三郎。”“十三郎,這是刺史府的八娘。” 任江城和桓廣陽重又見了禮。 “八娘是位有見識的女郎。”樂康公主微笑把任江城方才的話大略說了說,“……讓人想不到呢,十幾歲的女郎,有這樣的胸襟氣魄。” 桓廣陽目光落到任江城稚嫩美麗的面龐上,嘴角輕輕勾了勾。 她當然有胸襟氣魄了,不然怎么會…… “所以想把春天穿在身上啊”,耳旁似乎又響起少女那清脆嬌柔的聲音,桓廣陽嘴角又勾了勾,笑意愈濃。 ☆、第017章 見禮之后重新落座,庾清、庾涵依舊坐在樂康公主身邊,任江城和桓廣陽卻一左一右坐在了下首。 很多貴族人家現在已經在用椅子了,樂康公主守舊,依舊是席地而坐。 正坐是一種坐著的人很難受但是旁觀的人會覺得很好看的坐姿。任江城不經意間看過去,只見自己對面的玉面郎君寬袍大袖,雍容端凝,雖然是坐著的,卻給人以挺拔如竹之感,再配上那張澄澈明悅的清雋面龐,堪稱完美。 “桓十三郎長的很好看,養眼啊。”任江城心情愉悅。 婢女捧上茗汁。 茗汁也就是茶水了。任江城聞著茶香便覺不凡,舉起杯子品嘗后,更覺香氣濃郁,滋味鮮嫩,濃郁回甘,非尋常茶水可比。 “十三郎今天竟會想起來看望姨母。”樂康公主道。 “表兄很少來看阿母的。”庾涵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她是樂康公主的愛女,可是人多的時候也是很害羞的。現在人少,且大都是她的親人,便活潑起來了。 庾清美目流盼,“表兄是極敬愛伯母的,從前來的少,定是因為事情太多了,公務繁忙。今天么……”她含笑往桓廣陽坐著的方向望了一眼,柔聲道:“大概表兄事情略少,能抽開身了,便忙中偷閑,來向伯母請安了。” 樂康公主端莊面龐上泛起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五娘好似比我做姨母的還了解十三郎呢。” 任江城安安靜靜的飲用茗汁,心里偷偷樂了樂。樂康公主奇怪今天居然在這里見到外甥,結果正主沒開口,庾清倒替他解釋起來了。唉,桓十三長成那個樣子,女郎會喜歡他真是毫不希奇,可是庾五娘,你好像有點心急冒進了啊…… 任江城舉起茶杯抿了兩口,愜意的咪起了眼睛。 這茶的味道真是太好了,而且形狀如花,賞心悅目。 庾清笑道:“哪里,我一知半解的,伯母才是最明白表兄的。姨甥之間,原和外人不同。”說著話,她又忍不住看向桓十三郎。其實她知道樂康公主既不喜歡女郎們偷窺她的兒子,也不喜歡女郎們愛慕她的外甥,可桓十三郎實在太出色了,好像會發光似的,她不由自主就被吸引過去了…… 桓廣陽慢條斯理的品飲茗汁,對她們幾個人的話,恍若無聞。 他的手和臉一樣白皙,手指細長優美,和他手中的湖窯冰瓷相映生輝。 庾清得不到他任何回饋,睫毛閃了閃,垂下了眼睛。 庾涵笑吟吟問著任江城,“八娘,這茗汁的滋味你可喜歡?”任江城轉過頭,見庾涵眼巴巴的看著她,一臉期待,不由的低頭看了看,“這茗汁……”看庾涵的神色,眼前這應該是很好的茶水吧? “八娘喝過這樣的茗汁么?可知是什么?”庾清笑問。 她笑容很明媚,眼中卻沒有絲毫笑意。不止沒有笑意,還帶著絲譏諷。仿佛在說,這樣難得的茗汁你喝過么?見識過么?不知道是什么吧? “八娘你知道么?”庾涵殷勤的伸長了脖子。 任江城又低頭看了看,見外形漂亮、像銀器又似美玉的湖窯冰瓷茶盞中,茶葉好看得像花一樣,心中一動,試探的問道:“蒙頂石花?” 庾涵登時笑彎了眉眼,“八娘果然不俗。”回身喜滋滋看向樂康公主,撒嬌的道:“阿母,用這樣的茗汁招待八娘這樣的客人,方才相宜,對不對?”樂康公主溺愛摸摸庾涵的頭,“相宜,很相宜。” 任江城暗暗松了口氣,知道自己猜對了。 蒙頂石花號稱人間第一茶,產于蒙頂山中,造型自然美觀,形似花,又如雀舌,所產春茶不過數斤,為數不多,極其珍貴。這樣的名茶是拿著錢想買也買不著的,任江城以前根本沒有喝過,今天能猜出來也是純蒙,所幸蒙對了。 庾清神色驚訝,“八娘在家中時常品飲蒙頂石花么?怎地如此熟悉?” 任江城微曬,“蒙頂石花產量極少,刺史府中哪里能見得到?我從沒喝過,不過聞名已久,見它形狀如花,胡亂猜上一猜罷了。” “原來八娘是胡亂猜的么?”庾清嫣然,“子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 任江城自然而然的接上,“我曰,知道的便大膽的說,不知道的便大膽的蒙。” “噗……”庾涵一口茶水噴出來,笑的前仰后合,“知道的便大膽的說,不知道的便大膽的蒙……嘻嘻……” 樂康公主肅穆的面龐上也露出笑意。 “八娘你……”庾清大為氣惱。 桓廣陽把玩著手中的湖窯冰瓷杯,微笑看了任江城一眼。 任家這位八娘,真的是……很與眾不同啊…… “八娘子和令尊任將軍一樣,都是快人快語。”他緩緩說道。 樂康公主大為驚訝,抬頭上下打量他。 庾涵揚眉,“咦”了一聲。 庾清忍了又忍,還是臉色大變。十三郎向來少言,便是在桓家、庾家以至宮城的宴會之上都經常從頭至尾一言不發的,可他今天說話了,說的是任八娘和她的父親…… 樂康公主忽想起一件事,道:“八娘,你得謝謝十三郎呢,令尊令堂給你的信函,是十三郎從嘉州替你帶回來的。” 任江城作恍然大悟狀,“我聽祖父說過這件事啊。可是我太遲鈍了,方才已知道是桓家的郎君,竟沒想到這一點。”她客氣的離席致謝,“有勞桓郎君,八娘感激不盡。” 桓廣陽離席還禮,“舉手之勞,八娘子言重了。” 說著客氣話,桓廣陽嘴角上揚,似笑非笑。這位八娘子何等聰慧,哪里會是沒想到這一點。她是想避嫌吧?當著樂康公主的面,不愿表示出一絲一毫對年輕郎君的殷勤之意。雖然有些話說的似乎很張揚,其實卻是謹言慎行。 既然提到了信函的事情,任江城出于禮貌,少不了要問問任平生、范氏、陵江王等人的情形。出人意料的是,桓廣陽告訴她,“陵江王殿下玉體安康,令尊令堂,我并沒見過。”他是受了陵江王的托付,和任平生、范氏夫婦,沒打過照面兒。任平生的性情脾氣,是他從陵江王口中聽到的。 “如此。”任江城悵然,“本以為能問問我阿父阿母的近況……” 樂康公主一顆慈母心被觸動了,聲音柔和了許多,“八娘很想見到你阿父阿母,對么?” 任江城溫順的點頭,“是,很想很想。” 樂康公主神色更加慈和。 庾涵熱心的出著主意,“八娘你想念阿父阿母,便去嘉州好了。”出過主意后卻又懊悔,“可是,我要回京城了,以后咱們便見不著面了啊。”樂康公主納悶,“阿敏,你和八娘今天是第幾回見面啊?”庾涵不好意思了,小聲嘀咕,“雖然是頭回見面,可是,我和八娘很投緣……” 樂康公主不禁一笑。 任江城大為感動,許諾道:“以后我會去京城開開眼界的,到時候一定去看你。” 庾涵便高興了,“一言為定啊,你可不許忘了!” 一名童兒在門口探頭探腦的往里看。庾清眼尖,蹙眉道:“那是伯父的書童阿布吧?他在做什么?”樂康公主隨意的瞅了一眼,“阿布總是這樣的,說也說不改。帶過來吧,莫嚇著他。”婢女忙答應了,過去將那名叫阿布的童兒帶了過來。這童兒才五六歲,頭上梳著兩個沖天辮,滿臉稚氣,過來行了個禮,奶聲奶氣的道:“將軍命阿布來請十三郎。” 樂康公主問:“將軍現在哪里?” 阿布忽閃著大眼睛,“將軍命阿布來請十三郎……” 庾涵好奇的問他,“阿布,你不是就會這一句話吧?” 阿布甜甜笑,樣子天真可愛,“將軍就教了阿布這一句呀。” 樂康公主嘆了口氣,“也不知將軍是怎么想的,放著多少仆從不用,偏要用這小童兒。聽聽,連個話也說不清楚。”想想安東將軍這怪脾氣,不由的搖頭。 任江城在旁看的很是稀奇。 桓廣陽施施然站起身,“姨丈見招,原來不是這里。” 樂康公主失笑,“我說今天怎么會見著你呢。是你姨父命人叫你,卻沒說清楚地方,所以你才會到了這里,對不對?” 桓廣陽微笑躬身,“姨母,兒告辭。” “去吧。”樂康公主揮揮手。 桓廣陽告辭離去,頎長清俊的身影消失在門口。 ☆、第018章 庾清和樂康公主、庾涵一起目送他遠去。 樂康公主神色慈愛,庾涵是小meimei看到自家兄長的歡欣和喜悅,庾清目光中卻有著難言的迷惘惆悵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