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拿起容易放下難

    食不知味地填肚子，姜一以對待工作餐的態(tài)度解決了一定量的食物，然后放下筷子，禮貌地等程珂。程珂可以耍無賴，但她暫且打算保持基本的禮貌。

    程珂注意到她極度淡漠的神情，有些難受：“和我吃頓飯都這么不情愿？”

    “那你現(xiàn)在看著我，這頓飯吃得好嗎？”

    “我知道你放不下甩你錢的事情。但那是我當(dāng)時的無計可施，生了腫瘤，我自己也混亂，父母又逼著我同你分手。我確實傷害了你，很對不起。真的。那時候不成熟，現(xiàn)在明白過來，你還能不能原諒我？”

    姜一對這樣的程珂只有無奈，但還是放軟了口氣：“你腦子靈光，偏在這事上犯糊涂。你想想我們當(dāng)年鬧到了什么程度，是單甩錢這一件事嗎？你mama當(dāng)著面要打我耳光；我們兩個一見面就是吵架，我從不干砸東西的事情可那時候多少次見什么砸什么；你呢，罵也罵了，錢也砸了。你覺得這是因為你的病。對，有關(guān)。你我那時候都不成熟，那個節(jié)骨眼，我們都選錯了應(yīng)對的方式。”

    “我們把這輩子最丑惡的那一面全在那時候集體展現(xiàn)了，互相的臉皮全都撕了干凈。丑惡既成事實，傷害也造成了，誰都抹不掉。以后翻出來還是惡形惡狀，避不開。”

    “你我之間，我對你已經(jīng)沒愛，那單從現(xiàn)實角度考慮。就算你勸服你父母，我的日子也不會好過。當(dāng)然，這樣說未免冷酷。你是病人，我該禮讓。所以我不求你現(xiàn)在立刻接受我的話，你可以慢慢想。但是抱歉，我主意已定。并且認(rèn)為直接把這些話說出來，比拖著要好。”

    程珂哪受過這種委屈，多得是女人要巴結(jié)他，他放下身段來挽回姜一她這樣地不給面子，臉都綠了。

    姜一知道他心里頭不爽快，也擔(dān)心他真失控做出格的事兒，于是打住不再說。

    “你這幾年真是長本事了。”他這話說得幾近咬牙切齒，“還是你的新男友教你的本事？”

    姜一很久沒經(jīng)歷這么艱難的談話，程珂這不可一世不聽人講話的模樣和過去何等相似。她從前年輕，有虛榮之心，被他的光環(huán)誘惑。拿現(xiàn)今眼光再看這個人，不僅沒光環(huán)，甚至不愿多交往。人與人相處，可互有長短高低，有觀念的不一致，但必須相互尊重，愿意交流。

    她愿意照顧他的感情不逼他急著接受她得決定，可他全然聽不進(jìn)她想表達(dá)的意思，只理解她是翅膀硬了。

    “你我的問題，不用牽扯其他人。我話已說完。讓你不快，這頓我請。”

    她拿了包起身要去找服務(wù)員結(jié)賬，程珂再度開口：“我可以放手。”他抬眼看她，故意停頓片刻，“只要你和你的新男友攤牌。他如果接受得了你的過去，我放手。我不想你受傷的時候，身邊連個人都沒有。”

    姜一蹙眉，她還真沒想到程珂會說這么一段。一時不知怎么控制自己的表情，只怔愣看著他。片刻后，她收回視線：“如果你當(dāng)真念舊情，我們還能好聚好散。”語罷，她離開，買單。

    出餐廳門，剛打到車，拿出手機(jī)正想刷一刷微.信分散下郁悶的心情，收到趙正回復(fù)，頓時集中了精神。

    「沒頭緒。這幾年沒結(jié)過私仇。如果是工作上的事，不會平白無故拉吳浩然下水。如果是針對我們這幫人，我們過去的對頭要尋仇，不會玩這些文雅的。」

    姜一沉思，靈光一閃，程珂剛回來那次就是帶去了吳浩然店里，那時候趙正他們一群人都在，看上去確實符合微博爆料上得那么回事。搗鬼的人……會不會是程珂？

    她竟然早沒聯(lián)系起來！姜一恨得錘腦袋，可現(xiàn)在既然已經(jīng)表明完了態(tài)度，再回去質(zhì)問程珂也無從開口。只能回趙正一條「現(xiàn)在方便通話嗎？」

    沒出兩分鐘，姜一電話響了，她接起：“喂。”

    “怎么聽著這么沒精神。”男人第一時間捕捉到她的有氣無力。

    “有那么明顯？”姜一自己也吃了一驚。

    “直覺。工作上的事？”

    “不是。我猜，微博爆料的人可能是程珂，上次到吳浩然店里來的那個。”

    “記得。你有幾分把握？”

    “直覺。”姜一雖用了趙正的詞，卻不是玩笑。

    趙正沉吟，道：“微博我不熟，但張野還是有門道，要真想揪出那個人，不是不可能。”

    那廂張野嘀咕了兩句，趙正說：“我開下免提。”

    張野的聲音接著傳來：“我們公司上海開了那么多年，方方面面沒少打交道，可以查。但你既然說你那前男友的嫌疑比較大，我還是得問你的意見。要真是他，打算怎么解決？”

    “我拿他沒辦法，也不想再接觸。這件事要是他做的，我出面勸沒用。但你必須要查，萬一不是他，是別的威脅，還是知道下比較好。收拾的事情，等確認(rèn)了再做。現(xiàn)在就看那邊是不是繼續(xù)鬧事，他可以雇水軍，我們也可以。這樣，我認(rèn)識刷/粉、刷/評的人。下午看事件有沒有繼續(xù)發(fā)酵，要是那邊不停手，我就出錢反過來刷，而且我敢說，我的水軍比他們水平高，文案我給他們寫好，保管能把局面扳回來。”

    “好。我這就找人去查。”張野回答后，趙正關(guān)掉免提。

    “以前沒領(lǐng)教，只感覺到你女強(qiáng)人的氣勢，這次是看到真本領(lǐng)了，利落。我喜歡。”

    趙正這表白來得突然，姜一措手不及，愣是傻了幾秒：“我覺得有個事情還是得知會你一聲，希望你聽了不介意。”

    她語氣嚴(yán)肅，讓趙正也擺正了態(tài)度：“你說。”

    “我剛才和程珂見了一面。會面是我主動提出的。他之前幾次三番來找我，不依不饒，說自己當(dāng)初與我分手是因為生病，為我好而離開我，還把醫(yī)療證明給我拿來。我統(tǒng)統(tǒng)置之不理，可他頻繁出現(xiàn)影響我的生活。因此我約了這次見面。”

    趙正氣息沉下去，問：“為什么現(xiàn)在和我說？”

    “我起初沒有意識到需要知會你，算是我的疏漏吧，我獨(dú)立慣了，沒有報備的習(xí)慣。而且這是我的事，能處理好的范圍內(nèi)，我不想說了白白讓你多心。”

    那邊傳來關(guān)門的聲音，趙正換了地方，周遭安靜下來，他的聲音因此感覺更孤冷：“姜一，你在心里是不是不信任我？”

    “我沒有這個意思。”姜一搶白，“我知道現(xiàn)在說一定會引起你不滿，但非要說，因為我現(xiàn)在意識到這一點(diǎn)，我不再是一個人……而且這件事可能比我想得復(fù)雜，已經(jīng)牽扯到了你……”

    “我理解你的考量，但我不舒服。”趙正語速緩而鄭重，“不是單為這件事。我不舒服，是你已經(jīng)在我心里，可我覺得自己還沒找到真正走進(jìn)你心里的路。你還防著我，害怕我。你準(zhǔn)備好了隨時離開我。”

    姜一張嘴，卻一時說不出反駁的話。他直擊痛處，將她說透。他不誤會她與程珂，他生氣她有所保留，可是讓她活下來的就是有所保留，那是她的生存之道。

    她前所未有地疲累，想到先前程珂說的話，只要她和趙正攤牌，趙正依然不離不棄，程珂就愿意收手。他有這樣的自信，可見姜一手里這副牌有多爛。而趙正現(xiàn)在做的，不就是在逼姜一攤牌嗎？

    她想攤牌，在他們逼她之前她已有此意。她堅信趙正的人品，即使兩人不能在一起，他也不會多嘴亂傳。可現(xiàn)在，他們都逼著她，這又算是什么事？！

    “你微博的事我會看著。別的問題，等你周日回來，我們再聊。”

    “姜一。”趙正聲音里有怒氣，但他壓了下去，“我現(xiàn)在不冷靜。行，等我回去，我們聊。”

    姜一慶幸趙正還保佑著理性，不全然讓情緒掌控，她松了一口氣，人也緩和下來：“在程珂的問題上，我確實處理不當(dāng)。我也確實有心事，可沒法在電話里說。趙正，我……”

    “我想我是太害怕你走。所以我先給自己打預(yù)防針，要瀟灑，要拿得起放得下。”她咬唇，“可你，你越來越讓我不確定自己真的能放下。”

    她示弱，他就再硬不起心腸，只嘆出一口濁氣。

    “姜一，我遠(yuǎn)比你想得意志堅定。你太低估我，更太低估你自己。”

    姜一苦笑：“周日我等你。”

    “好。”

    掛了電話，姜一也到公司，收起手機(jī)，連同雜亂的心情一起打包拋到腦后。她決定專心工作，專心盯鬧事人的微博，只此兩件事，不想別他。

    整個下午，每隔一個小時姜一就去刷一遍趙正的話題。已經(jīng)有反對噴趙正他們一幫人的言論，有人說自己去過那個餐廳，根本不是博主說的那回事，還有人放了吳浩然的照片，表示又是一枚帥哥。姜一看著看著，倒像是他們要往男團(tuán)的方向奔，便沒有插手。想來靜安區(qū)這樣寸土寸金的地頭，哪有黑/社/會不長眼跑這里來扎根，肯定是無稽之談。

    這事情的轉(zhuǎn)機(jī)讓姜一心情輕松不少，但每次回微.信消息見到趙正的頭像，總還是會出神一會兒。

    下班回到家，這個讓她頻頻出神的頭像忽然跳到了第一欄。她心懸到嗓子眼，點(diǎn)開。

    是個表情，昨天姜一發(fā)給他的熊本，但字換成了“請問美女你的心怎么走”。

    她唇角終于有了些許笑意，思忖片刻，她發(fā)出如下回答：

    「在原地，等我來接你」

    ☆、48.第四十八章

    48 千瘡百孔的冷酷

    周日轉(zhuǎn)眼就來，姜一前一晚徹底失眠，早上起來渾渾噩噩，眼皮底下一片青。床上那只大熊的手腳都要給姜一扯長一節(jié)，無力地靠墻耷拉著。

    姜一洗漱后第一件事?lián)Q上運(yùn)動裝備，一路狂奔直奔到趙正家的小區(qū)門口，氣喘吁吁，虛汗涔涔。抬頭仰望著高樓數(shù)他家的窗戶，指準(zhǔn)了在心里鄙視自己一通，順著氣去隔壁簡餐店覓食。

    面包咖啡下肚，她神智終于清醒一些，更加鄙視自亂陣腳。從咖啡店玻璃里印出的模糊臉孔，姜一確認(rèn)自己這樣子糟糕透頂，于是無心陽光，趕緊收拾東西往回走。

    惴惴不安，看不起這惴惴不安，卻按捺不下。從周五掛了電話到此時此刻，腦子里一直盤旋的就是如何攤牌，攤牌到什么地步，用什么樣的方式。腦海里打無數(shù)次腹稿，也假設(shè)了無數(shù)個對方可能的反饋，演練著自己要如何應(yīng)對。在什么情況下應(yīng)當(dāng)再努力一把，什么情況下就需轉(zhuǎn)身就走。

    周六兩人都沒相互通信，好似都等待著這場對話。

    姜一回首自己當(dāng)時認(rèn)識趙正的時候，萬沒想到會走到坦白這一步，畢竟她看重的只是他的身體罷了。在一起時，也不愿想永久。

    她不怕失去，一切終將失去。她嘗試拒絕投入，拒絕牽絆，拒絕為失去的痛苦買單。

    然而，人非死物，又怎么能說不在乎就真不在乎？和趙正這毫無聯(lián)絡(luò)的一天，讓姜一感到了一種患得患失。她那么不想失去他，即使理智說不要在乎。

    太宰治有過一句話，若能避開猛烈的狂喜，自然也不會有悲痛的來襲。

    姜一與趙正在一起，既已體會了狂喜，如若分開，又怎能不感受悲痛？

    回到公寓，姜一洗澡，護(hù)膚，穿衣，上妝。

    一個半小時后，她從鏡中找回她自己。微微揚(yáng)起下巴，唇色紅出完美的曲線，深深呼吸，她深褐色的眸子蘊(yùn)起微光。遲早要面對，不如瀟灑大方地去。

    姜一將自己的部分衣物打包，塞進(jìn)行李箱，拖著箱子出門。

    趙正發(fā)來消息，會在中午時分到公寓，他可以帶吃的回來。姜一回說她會安排，讓他只管回來。

    到趙正公寓，姜一放下箱子，去附近超市買了夠幾天量的菜回來，整理清洗放進(jìn)趙正冰箱，又著手準(zhǔn)備午飯。這些事她現(xiàn)在很少做，可已經(jīng)鐫刻在她的記憶深處，提取起來輕而易舉。怎么在一堆最便宜蔬菜中挑選出質(zhì)量最好的，怎么搭配出好吃卻又花費(fèi)低的菜肴……這些，她不愿意承認(rèn)的這些，也擺脫不了的這些。

    油煙中，姜一反而更沉下心來。端出菜擺好那一刻，她有些乏力的坐到椅子上，圍裙也不記得脫。她猛然意識到自己原來并沒有真正走出那些陰影，她只是在表面上愈合了。貌似善與人打交道，長袖善舞，可從沒付諸過真心，處處豎起高墻，處處虛與委蛇。這難道不正是因為她過去在泥潭里遭受太多鄙夷，不愿泄露柔軟唯恐別人抓住她把柄嗎？她的所謂堅強(qiáng)不過外強(qiáng)中干。所以即使她喜歡趙正，她還是保留著，做好隨時逃脫的準(zhǔn)備。

    這個想法讓她恐懼。

    門鎖輕微響動，姜一還陷在自己的思緒里。直到趙正走進(jìn)屋來。

    他提著行李包，長途跋涉，依舊挺拔整潔。

    “我看見你的行李在門口。”他話中帶著疑惑。

    姜一被他好聽的嗓音引回當(dāng)下，她豁然起身，想起自己還帶著圍裙，趕忙去扯，可不知是否因為慌亂，怎么都找不對繩結(jié)。他靠近，摟住她的腰，將她轉(zhuǎn)過去，準(zhǔn)確輕松地解開圍裙。

    她垂眉，三天未見，此刻他的氣息再度縈繞，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思念成狂。不自主地回頭凝視他的眉眼，她不想和他分開，不想和這樣的一個男人陌路。他將圍裙丟到椅子上，視線終于她相交，眼里也有萬千的情緒。他伸手從背后擁住她，下巴擱在她的肩上，深深呼吸她柔軟的香氣。

    她該說，快去洗漱，菜要涼了。可她說不出口，他的懷抱如此溫暖堅實，她不想推開。是什么改變了她呢？

    她未能細(xì)想，他剝開她的長發(fā)，點(diǎn)點(diǎn)地親吻著她的細(xì)頸。姜一想，去他的午飯。她側(cè)身，捧著他的臉，拿自己的唇湊上去親。

    她用了他說味道很好的那支唇膏，皮膚上若有似無地縈繞著藍(lán)風(fēng)鈴的淡香，他不記得問她要任何答案，她真實地在他眼前，真實的呼吸，真是的皮膚，真實地動情。

    精挑細(xì)選的衣衫在糾纏時不能蔽體，她坐在桌子的邊緣，攀住他，唇膏顏色全無，可她此刻的純色紅得更盛，像是能滴出血，而眼睛亮得能滴出淚。

    不顧一切的纏綿，結(jié)合著，包裹著，碰撞著，他們專注著只有彼此的世界。

    原來，當(dāng)足夠靠近，你真的能觸碰到一個人的靈魂，顫抖的，不穩(wěn)定的，恐懼著的又不愿離開的靈魂。

    他們伏在彼此的肩頭，滅頂?shù)目欤芯徛藚s，她的長發(fā)似上等的絲毯，披散在她與他的身體上。保持著結(jié)合的姿勢，他們久久沒出聲，陽光層層鋪在地板上。

    等理智回到腦海中，她啞著嗓子問：“餓了嗎？”

    他離開她的鎖骨，低笑：“半飽。”

    姜一雙手推開他，斜眼：“吃飯！”

    將飯菜重新熱過，兩個人各懷心事地吃飯。趙正收拾碗筷，注意到水槽里還浸著新鮮蔬菜，打開冰箱，空空的格子也被填得七七八八，聯(lián)想到玄關(guān)處姜一的行李箱，趙正心中升騰起各種可能。

    他走出廚房，見姜一已經(jīng)倒好了酒，在客廳等他。

    姜一坐在沙發(fā)里，手握成拳端正擺在膝蓋上，未等趙正坐下，她已經(jīng)灌了自己半杯威士忌。

    “這真的是談一談。”趙正在她身邊坐下，盯著姜一略顯緊張的側(cè)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