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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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下意識地點著頭:“我能,我能。”趙正慢慢松開手,立刻去衣帽間拿了衣服套上,可就是一轉頭的功夫,姜一卻不見了。 大門敞開著,姜一拿了自己的包,穿著拖鞋已經跑了出去,不顧追出來的他,獨自坐電梯下樓。 從電梯里沖出來,姜一往小區門口奔跑,同時四處張望空車,恰碰上一輛要出小區的出租車,她立馬攔下跳了上去。趙正追出來,幸好在小區門口遇到輛車,緊緊跟著姜一,到了醫院。 姜一下車就往住院樓跑,看電梯不在一樓,就進了樓梯間,完全不顧周圍,直往六樓去。 她一直瘋跑到病房門口,醫生從病房里出來,姜一瞥見護士在收拾儀器,她拉住醫生:“她怎么樣了?”姜一嗓音都帶著顫。 醫生淡淡看了她一眼,道:“暫時搶救過來了。去我辦公室說吧。” 姜一望了一眼病房里吸著氧氣渾身都牽連著各種儀器的人,還是跟著醫生去了辦公室。 醫生辦公室的門合上,趕到的趙正合只能在走廊上等著。他看到監護室里躺著的病患是位形如枯槁的老嫗,各種輸液管和輸氧管表明她微弱的生命體征。 從病房里出來的兩個護士并沒注意到趙正,交頭接耳地評論著。 “昏迷這么久,早就是是植物人了。年紀又這么大,肯定醒不過來的,何必呢。” “是啊,現在臟器衰竭,再拖也是痛苦。不如放老人家早點走。” “不過說實話,家屬也挺作孽的,就她一個人,每個禮拜過來照顧也有年數了吧,重癥病房價格又這么貴…” 兩個護士走遠了,趙正便在長椅上坐下。 幾分鐘后,姜一從醫生辦公室出來。她的肩膀塌著,面如死灰,她茫然地看著他所在的方向,唇微微張著,像是要說什么。他走到她面前,將她的腦袋壓在自己的胸口。 她這樣埋著頭,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她懷抱著的堅持著的一丁點的希望也已經破滅。 “我做不了這個決定啊。” 她囁嚅,她做不了這個決定。 ☆、第二十五章 25做一名戰士為戰而死 為搶救亮起的燈暗下,走道恢復了平靜,儀器繼續按照頻率發出枯燥的叫聲。 ``姜一枯坐在病床邊,一動不動,她握著老人干瘦的手,兩個人都像是被時間定格成雕像。 趙正等在病房門口,抬起手腕,表上的時針逼近十二點,馬上就是她的生日。 她沒有解釋病房里的人是誰,也沒有說要做怎樣的決定,但是從護士的只字片語,到她提過的重病的親人。趙正或許能猜個大概,他希望自己是猜錯,如若不然,于姜一,是怎樣殘酷的事。 姜一觸摸到的粗糲的皮膚,屬于小時候給她帶來唯一安全感與庇護的外婆。是外婆說,一一沒人要養,我來養。是外婆說,這個女娃娃將來比你們都有出息。沒有外婆的話,出生在那樣家庭里的姜一永遠不可能從泥潭里爬出來。她不會一遍遍告訴自己,即使再難的問題,只要有心解決,只要能咬著牙,就一定可以邁過去。 外婆曾經是姜一唯一的依靠,在姜一長大成人后,依舊是她精神上唯一的支柱。姜一工作四年多,外婆也病了快三個年頭。久病床前無孝子,到今日沒有放棄的人只有姜一。一年前她把外婆接到上海來,求人通關系送進醫院。外婆的病還是惡化了,六個月前陷入了昏迷。 將近七十的人,醫生說醒來的可能性不大,但可以維持生命體征。姜一堅信她會醒過來,他們都是這么不服輸的人。她這幾年不止一次收到病危通知書,可是外婆都挺過來了,為什么這一次不行? 姜一彎腰,輕輕伏在外婆的胸口。她鼻腔酸澀,可眼眶擠不出一滴淚。 剛才在辦公室里,醫生說了不少,核心思想不過一句話,多臟器衰竭,已經無能為力,離世不過是時間問題,也該考慮是不是要把老人接回家去。 到了用多少錢都無法解決的時候,她該怎么辦? 接回家就是徹底的放棄,姜一緊緊拽著咬牙堅持到現在,要她松開,她怎么忍心松手?可看著已經被病魔折磨得佝僂成這樣的外婆,她又怎么忍心因為自己的不舍拖著她在人世遭罪? 深度昏迷的人或許不能與外界交流,可她可能是有感知的,那么器官出血衰敗的所有疼痛,每一次搶救電擊的痛苦,外婆都在無言地承受…… “外婆,你告訴我,我該怎么辦。”她低低地問。 沒有人回答她。 不知過了多久,姜一起身,朝病房外走去。在門口,她再度回頭深深望了一眼雙眸緊閉的外婆。 悠長寂靜的走廊,趙正坐在椅子上,見她出來,立刻站了起來。 “姜一。” 她抬眼,神情疲倦:“你還等著啊。”她說,隨即勾起一抹疏離的笑容,她讓開一步,躲開趙正要扶住她的手,“你先回去吧。謝謝你過來。我還有些事情要辦。” “讓我幫你。” 她搖頭:“你幫不了我。”說著,她邊邁開步子往樓梯間走。 趙正跟在她的身后,她或許拒絕,或許不愿說,但如果趙正現在走了,他知道,自己就再也不可能靠近姜一的心。 姜一旁若無人的上了天臺,她靠著圍欄立著。遠處的天積聚起厚厚的云層,風雨欲來之勢。她的手指探出鐵絲網緊緊抓牢,一扇扇灰暗的窗口,像是一只只漆黑的手,他們抓住她的喉嚨,捏住她的心臟。她站不住,緩緩蹲下,蜷縮著,捂住自己的耳朵閉上自己的眼睛,她得做出一個決定。 不多時,姜一起身,取出手機。屏幕亮起,照出她異常冰冷的容顏。 她撥通電話,那端沒人接聽,她再撥,反復三次,終于傳來困倦的應答。 “誰啊!”對方的語氣很差。 姜一的聲音更為冷酷:“我是姜一。” 尷尬的沉默,那端開口:“還是這么沒禮貌。什么事,我說過了我們沒錢。” 姜一深吸一口氣,開口:“外婆不行了。” “不行了?早就和你說沒用,你自己要弄到上海去。我們離那么遠,打電話給我們有什么用?” “她就要走了,你都不來看看她嗎?” “媽明擺著早就不行的了,去上海之前我都講清楚了。老太太現在昏迷,我來也沒用。” “外婆怎么也也沒虧待過你,她是你mama。” “你有什么資格教訓我?老太太從小就偏袒我姐,說白了,都是你和你媽這兩個禍害拖累的她。要不是我姐干出這種不是人干的事兒,老太太指不定還能多活幾年,還有你這個小拖油瓶…” 姜一氣得手發抖,再聽不下去,掛了電話。她低吼,手抓著鐵絲網拼命地搖晃。 惡魔捉住了她的心,可怕的恨意將她控制住,她想砸碎所有的一切,她痛恨所有的一切… 忽然,有一雙手自身后將她摟住,帶著清冽氣息的一個擁抱。 她停下動作,叫囂著的恨意和負面情緒也在此刻頓住,她微微扭頭,視線里是男人堅毅的側臉。 不,她不想他看見這樣的自己。這是她漂亮面具破碎的缺口,這個缺口足以摧毀她粉飾的一切。 “我不問。”他說,“我知道你不想說,所以我不問。” 姜一瞪大了眼,“我不問”這三個字敲在她的心坎上,讓她眼眶剎那濕潤。 她覆住他的手背,手指綣起:“謝謝。” 回到病房,姜一和外婆絮絮叨叨說了會兒話,才離開。 離開時,已經快四點。姜一想回家,趙正勸說,她同意去趙正那里。 出租車在空曠的街道行駛,她扭頭看著窗外,趙正的手與她相扣。她的手冰涼,她的心不在這里。 回到公寓,趙正拿了浴袍給她,對杵在窗邊的姜一說:“洗個熱水澡,我給你倒酒。” 姜一散開的目光聚焦到他臉上,她點頭,再度和他說了聲謝謝。 合上門,剝掉身上的衣服,鏡子里她的皮膚上還有歡好的痕跡。她眉頭擰緊,挪開視線。打開花灑,冷水當頭而下,皮膚被激起一層顫栗的疙瘩。她撐著墻壁,等待水熱起來。 水順著她的皮膚滑落,聚集在地上,順著低處流去。 她清楚,必須下個決定,這個決定,沒有人可以幫她。 趙正把姜一慌亂之中穿出去的拖鞋收起,重新拿出一雙擺到浴室門口。鋪好客房的床,又將自己凌亂的床鋪收拾好。他拿出酒柜里的威士忌,給姜一倒了小半杯,放上冰塊。 做完這些,姜一穿著浴袍從洗手間走了出來。她的頭發還滴著水,可她似乎不甚在意。 “你這樣容易著涼。”他走過去,打開浴室的抽屜,取出吹風機,把她拉到鏡子前,打開吹風機。 熱風從頭頂吹來,帶著吵鬧的聲響。玻璃上起了水氣,她看不清那個正為她吹著頭發的男人。他的身影綽綽,她垂眉,由著他擺弄自己的長發。 她的黑發纏繞著他的手指,這種親近感尤其陌生,她沉默的背對,空氣潮濕而溫暖。此刻的姜一,給人一種真實的柔軟,沒有防備,趨近真實。他拿梳子理順她的頭發,層層吹干,許久,他關上電吹風。將她的身體轉過來,輕輕撥弄她前額的碎發。 她抬眼,視線蓋著一層固執的光。他靠近她,擁住她,他拍著她的后背,輕輕的,一下又一下。 他沒說一切都會好起來這樣的話,他明白這世上總有些人們無能為力的事,他只想讓她知道,他在,即使他也無法力挽狂瀾。 姜一僵硬的身體放松下來,她抬手摟住他的脖子,頭深埋在他肩膀。 威士忌里的冰塊緩慢融化,消融殆盡時,被姜一一飲而盡。 她恐怕很難再遇到像趙正這樣的男人,會在她難眠的夜晚倒一杯酒,不問一句讓她不知如何開口的話。她躺進被窩,他拉上窗簾,走到床邊抬手去關床頭燈。 “睡不著也閉著眼睛休息下。缺乏睡眠的時候,不要做重要的決定。”黑暗里落下他大提琴般的音色,他轉身欲走,手指被輕輕圈住。 姜一這個動作幾乎是下意識的,可真的抓住了他,張嘴卻又不知要說些什么。最后便什么也沒說,松開了手。 “晚安。” 他合上門,她再度回到了一個人。 姜一閉眼,腦海里思緒萬千。她如此善于表達,卻對趙正不知如何開口,她有些傾訴的*,可又有一股力量封住了她的嘴。是的,他看到的還不是全部,如果他看到了全部,會怎樣看待她呢? 她迷迷糊糊,似乎睡著,又好似清醒。 “怪胎,不要和她一起玩。” “你們聽說她mama的事情嗎?太可怕了,讓你們小孩也當心點。” “成績好有什么用,說不定是抄的。” “我媽說,讓我不要和你玩。” “第一名了不起?班長是你可以勾搭的嗎?!” 指摘、謾罵,一張張冷漠的或鄙夷的面孔,針一般的眼神,皮膚上灼熱的疼痛,孤立的感覺,負面的情緒攪作一團從黑色的房間涌出來。那被她關押的猛獸,嘶叫著掙脫禁錮,她想要醒來,卻意識到這些都不是夢,只是她不愿意想起一些散碎的過去。 坐起身,時間并沒有走多久,只是拉開窗簾,外面的天開始亮了,她一身冷汗,后背的衣衫完全濕了。 姜一打開房門,趙正竟沒有睡,而是在客廳地沙發上看書。聽見她的聲響,他起身:“怎么了?” 她有些驚訝,隨即搖頭,說:“能借我你的電腦嗎?我需要工作。” 趙正微怔,但還是拿來了筆記本電腦,姜一接過,她此時面色如常,所有的脆弱全部消失不見。 她的表情看上去甚至有些冷酷。 “需要吃東西嗎?”他問。 姜一搖頭,不一會兒,她又開口:“如果可以,能再幫我一個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