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確實是帥。”司蓉笑起來。 聊了一會兒幾位長輩開始搓麻將。左言起身,說要去陽臺上抽根煙,司寂便和他一起過去了。阿成也在,他將煙灰缸向左言那邊推了推,道:“我不會和小蓉說的。” “你……去過空山?”司寂腦補很多,語氣雖然平和,但也談不上多好。 “去過……不過別誤會,我不是騙婚的,”阿成笑著搖頭,“一個朋友是同,膽子小,去的時候讓我當陪客,所以才知道左老板。” 左言握住司寂的胳膊:“別緊張。圈子雖然小,但難免會碰到熟人。” 司寂心里有些難受。起初左言并不想來,就怕給他們添麻煩。司寂勸得口干舌燥,左言一個眼神他就敗退了。還是老司大早上親自打車過來接人,把他給綁來的。 家里人多,幾人并沒有多聊,草草吸完煙便一起去廚房幫忙。飯做好時天已擦黑,最后一道清蒸鱖魚端上來,十幾口人便圍坐在大餐桌開吃。奶奶耳朵有點背,視力也不好,平時話也不多。但她竟很喜歡左言,問他談對象了沒。左言沒看司寂,只說有了,很穩(wěn)定。長輩們都笑起來,善意地打聽他的“對象”,純粹只是好奇。司mama替他圓場,說她見過,對方人長得漂亮,一頭卷發(fā),和小左很相配。阿成表情神奇地看著這位嬸嬸,想笑又不敢笑,目光總不自覺往司寂身上飄。好在堂兄單身,火力很快集中到他身上,等大家顧及到司寂時,飯已經快吃完了。老司作總結發(fā)言: “小司也談了,那孩子很好,我很滿意。” 這頓年夜飯有驚無險,司寂卻覺得焦躁。等車時,左言趁老司他們不注意,拉拉他小拇指,悄聲說:“放心,有個漂亮的、長著卷發(fā)的對象陪著,我一點都沒有不自在。” 司寂哈哈笑起來。 街上很冷,前兩天下的雪倒是積下來一些,花壇里常綠灌木上的白雪花里夾雜著星星點點的大紅色炮紙,很有年味兒。老司也走過來,問左言吃飽了沒,權當司寂是空氣。左言說飯很好吃,尤其是魚,從前都沒吃到過這種味道。老司很是驕傲,說這蒸魚的手藝是老爺子傳下來的,從前他在的時候,逢年過節(jié)大家就盼著他做飯,花樣多,味道也好。司寂附和:“爺爺在我們小時候還會做冰激凌,純手工的。到現在我也沒弄明白他是怎么捯飭出來的。” “你沒弄明白的事多著呢。”老司敲他的頭,又看向左言,“有些壓力你沒必要往自己身上攬,生活沒有十全十美,總要放棄點東西。只要能不讓壞的變得更糟糕就好了。” 一輛出租停在他們身邊,左言替老司拉開車門:“謝謝您。” “客氣什么,都是一家人了。”司mama臨上車時拉住他的手:“做父母的就應該為孩子頂住壓力,別想太多,知道嗎?” 目送車子離開,兩人并沒有急著打車,而是相攜走了很久。秋城早就在城區(qū)禁鞭了,但還是好多小少年光明正大地打摔炮、放煙花。街上到處是噼噼啪啪的響聲和行人的笑鬧,有點舍不得這么快就回家。聊著聊著,司寂說,你要做好心理準備,一大波老司的雞湯即將襲來,我被迫喝了二十多年,現在終于有人替我扛著了。 見他臉凍得通紅,左言抬手,把羽絨服帽子罩上;帽子太大,幾乎遮住他大半張臉:“就是雞湯燉得多,才生出你這只好玩的小雞吧。” “說雞不帶吧,文明你我他……媽的,總有一天我要宰了沈洛深。” 三十上午,兩人出發(fā)去了葉縣。左言家親戚不算多,多數分散各地,因為當年的事,幾乎不怎么走動。還有兩個姨娘在葉縣,由于左葉的存在,也早斷了聯系。葉縣過年的氛圍比秋城要濃得多,不算寬敞的街上四處都是買年貨的。快到的時候左葉打來電話,說他正帶著小澤在縣城中心的文化廣場上找人寫對聯,讓司寂他們直接過來。左言熟門熟路地拐到那邊,很快就被堵得走不動。好容易停好車,找到左葉的時候,對聯已經寫好了。幾個老大爺站在一排書桌后,面前依舊排了老長的隊。兩張一米多的紅紙攤在水泥地上晾著,穿著紅棉襖的小澤雙腿分開,兩只腳分別踩在紙的兩個邊邊上,司寂戳戳他的小腦袋,問他在干嘛。他握握拳頭:“爸爸說怕被風吹走,讓小澤保護它們!” “這里人多,我怕他亂跑,就給他找點事情干。”左葉比上次見面似乎瘦了些,臉頰凹下去一塊,有點憔悴,“飯店不好訂桌,菜什么的都買齊了,等下回去我做給你們吃。” 這邊風大,墨水很快干了,司寂夾著小澤,和左葉招了輛三輪回家。至于左言,則負責把車從人堆里開出來,不管他。 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讓小澤扶著板凳,司寂上手,把對聯和窗花都貼好。左葉說幸好你來了,以前我自己干這些,還要顧著這個小東西,兩三個小時都弄不好。司寂說沒事啊,以后我們年年都來。小澤似乎聽懂了,嚷嚷說以后我就長大了,可以幫爸爸干活。說完,他就立刻撒丫子在院子里跑,繞著梨樹柿子樹轉圈圈,讓司寂來抓他。玩了好一會兒,出了兩身汗,左言才姍姍來遲。他幫著左葉打理年夜飯,司寂負責哄小孩,一大一小在空蕩蕩的院子和房間里玩了好長時間。上次來沒什么感覺,這次即使屋子里堆了好多新買的玩具和吃食,司寂依舊覺得冷清得嚇人。其間,小澤和他捉迷藏,撅著屁股把頭埋在被窩里,說我藏好了,伯伯快來找我!司寂忍笑,裝模作樣地找了好半天,才猛地掀開被子:“原來在這里!”小澤笑得開心極了,趴在他懷里撒嬌。兩人黏黏糊糊地膩歪半天,終于聽見外頭擺盤的聲音。系著圍裙的左言打開電視,調到中央一,屏幕里頭各種歌舞升平,屋子也總算不再那么安靜。春晚放到一半,飯早已吃好,幾個大人磕著瓜子熬歲,小澤不知不覺睡著了。將他放到臥室里頭,左葉嘆了口氣:“呆會兒十二點,他肯定又得嚇哭。” “太小了嘛……”司寂把剝好的橙子塞一半給左言,“今年夏天過了他就該念幼兒園了,你有什么打算?” “嗯,我應該會出去上班吧,中午讓他睡在學校里,不然時間緊,怕他吃不上。” “睡學校?可他那么黏你……” 司寂愣住,發(fā)覺自己又說錯了話。 “沒事,”左葉有些恍神,很快又笑了,“小孩子總是要哭的,習慣了就好。” 可他就是不說來童秋的事。司寂隱隱明白他的想法,可又沒法說破。在左言和左葉之間,回憶似乎依舊是禁區(qū),輕易不能提;而未來呢,未來的從前仍是回憶啊。 臨近午夜,司寂頭一次沒咋呼著要出去放炮,反而跑進臥室,將門窗緊閉,而后輕輕把小澤摟在懷里。當此起彼伏的鞭炮聲響起時,小澤震了一下,迷迷糊糊地睜了次眼;司寂把他抱得更緊,說別怕,別怕,伯伯在這里。 即使如此,淡淡的硫磺味兒還是穿透門窗的縫隙鉆了進來,緊接著便是焰火沖天的聲音。島上的孩子們似乎一下子都涌了出來,周圍都是叫嚷和歡呼。 司寂有些感慨。摸摸小澤熱乎乎的腳心,他小聲說: “還是不想讓你老哭,那種事有什么可習慣的……你兩個伯伯都還需要再努力啊。” 然而第二天去掃墓的時候,小澤還是哭了鼻子。人太多,左葉讓他同太姥爺和太姥姥講春節(jié)快樂,他怎么喊都覺得不夠大聲,急著急著眼圈就紅了,開始淌眼淚。左言蹲下來,說伯伯教你一個辦法,好不好?呆會兒伯伯捂住你的耳朵之后你再說,聲音就會變大。這招果然管用,小澤很快破涕為笑,嘰里咕嚕嘀咕了好多只有他自己能懂的句子。左言母親的墓就在前面兩排,早年立下的,左葉也早就知道。司寂兩邊都跪著磕頭了,想說些什么,卻不知從何說起。給幾位長輩點燃長明燈,幾人返程,在家吃完中飯司寂和左言又要走。他們本想帶著左葉小澤一起回去玩兩天,小澤卻搶先一步擺擺手:“不行,我和爸爸還有事。” “什么事?”司寂好奇道。 “掃院子,喂黑黑……還有……?”他說不出來,便抬頭求助。 “還有玩積木、念書、看動畫片。”左葉接道。 聽到“動畫片”兩個字,小澤眼睛發(fā)光,熟門熟路地將電視換到少兒頻道,趴在沙發(fā)上看了起來。連司寂他們離開都沒注意。 將兩人送到門口,左葉說,哥哥,司寂,你們路上小心。 只說別離,卻絕口不提下一次的相聚。 “元宵節(jié)我再過來。”左言說。這兩天他話并不多,除了面對小澤的時候。 左葉笑了:“行啊,反正我就在這里。” 道別后,司寂坐在車上長吁短嘆,半天才憋出一句話:“我覺得,真應該讓小葉子跟老司住上半年幾個月的……” “他比我更像mama,”橋上堵車,左言偏頭,望著邊上白色的大理石圍欄,“固執(zhí),一條道走到底。” “你別難過啊,”司寂握握他方向盤上的手,“慢慢來,我總會想到好辦法的。來,快給我笑一個。” 左言回頭看他,還是繃著臉,但眼里已有笑意。 “太敷衍了,要露出四顆牙。像這樣。”司寂咧嘴,做示范給他看。 左言不干:“太蠢了。” “大過年的不要說我蠢,會蠢一年的。” “真的?” “真的!” “那我更要多說幾句。” “去你的。”司寂抬手,把剛拆開的一塊酥糖塞到他嘴里。左言大笑起來,直到后頭傳來一陣陣喇叭的催促聲。 車流緩緩啟動,像一條不知通向何方的河。左言嚼著糖,車里很快蘊滿花生和芝麻香甜的氣息。 “老左,新年快樂。”司寂道。昨晚上竟然忘了說。 左言嘴角的笑還未褪下。揉揉小卷毛,他溫聲道: “嗯,我很快樂。” 司寂微張著嘴,心像是被什么撓了一下,癢癢的,疼疼的。 放從前,他壓根無法想象左言會如此自然地說出這四個字。 人果然是會變的。 他突然安下心來。 正如老司所言,不讓壞的變得更糟,要讓好的變得更好。 就夠了。 書香門第整理 附:【本作品來自互聯網,本人不做任何負責】內容版權歸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