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不過幸好。差一點左言就走遠了。走出一個人的生活那么容易,走近一點則舉步維艱。 司寂一路走走停停,偶爾坐在馬路牙子上抽根煙,歇歇,到沈洛深家時已經很晚了。他還在睡,只是枕頭下的照片被翻出來,橫在臉頰邊。司寂好笑地虛拍一下他的臉。洗完澡,他躡手躡腳來到陽臺上給老司打了個電話。 老司被嚇了一跳,問他是不是出事了。司寂說沒,只是您明天務必騰出個時間跟我談話,我有人生的重大問題需要您指引。老司說沒問題,現在說也行。司寂講必須面談,于是兩人約在了中午,一中小食堂。 順便捎上了殘障人士沈洛深。 一中是省重點,出過不少狀元,戰績輝煌。這里住校生多,食堂伙食還不錯。打了三份飯,讓師傅加了個小火鍋,幾人圍著桌子開擼。吃得差不多,沈洛深很有眼神地出去溜達,老司則看看表,說開始吧,等會兒我還有事。 司寂病怏怏的沒什么精神,不想和他抬杠,直接把左言父親的名字報了出來。老司只震驚了一小會兒,便說原來如此。 “什么原來如此?”司寂問。 老司凝神,開始回憶:“路局那件事被壓得很快,跟當年的嚴打很有關系。好幾個人從上面下來,家破人亡。” 現在呢,司寂問。 “都過去這么多年了,誰還會提?也就當個談資吧。”老司笑笑,“不過說起來,都佩服路局有血性。” 司寂心里抽抽的:“他兒子也很有種啊。” “是。真的不容易。”老司左右瞟瞟,偷摸點起煙,抽完一口后把手縮在桌底下。司寂也想拿,被他瞪了回去。 “和左言那小伙子出問題了?”他又問,“其實第一眼看見他,我就覺得他藏的東西太多。不過人嘛,厭故喜新,知難輕易。你喜歡上他了,肯定不會簡簡單單就放棄。” “說得我跟那什么似的。”司寂真想跳腳。 “再崇高的愛情也避不過人性,你急什么。”老司嘆氣,“越是避諱,越沒有底氣。” “我底氣足著呢。” 司寂艱難地措辭,說著左言的想法。當然略去了他mama的事。 “這樣啊……”大口吸著煙,老司陷入沉思,“其實你現在的選擇不是很好嗎,保持距離,給彼此空間。不能逼得太急,他會受不了。” “……就這?”老司起身準備撤退,司寂隔著桌子拽住他衣角:“司衛國老師你也太不負責了吧?” “海明威《老人與海》里有句什么來著?” 司寂眨眼:“‘人可以被毀滅,但不可以被打敗’?” “嗯。但這句話其實是個雙向諺語,也可以說成‘人可以被打敗,但不可以被毀滅’。” “說這干嘛?” “說這的意思就是,別人并不能對你的感情有什么好建議。一句話你可以正著倒著橫著躺著來理解,最后還是要看你自己。” “……爸你燉雞湯的手藝越來越差了。”司寂毫不留情地吐槽。 老司把煙頭遞到他手里:“因為你長大了啊……哄不住了。” 被食堂阿姨鄙視的目光跟了一路,司寂在小cao場邊上找到了沈洛深。他胳膊上打著石膏,穿衣服不方便,風衣只套了一只袖子。司寂走過去蹲在他身邊,說我完事了,走不走? 沈洛深半個多月沒理發,碎頭發被一個黑色發箍壓在頭頂,看著像個很漢子的姑娘。路過的學生都在打量他,保安們蠢蠢欲動,他卻不想走。“等等唄,我都好久沒來過母校了。” “說起來左言讀的哪個中學啊?我還真沒問過。”司寂摸著下巴突然道。 “初中跟我們同校。”沈洛深答。 “咦!還真是師兄啊!” “你這追的什么人。祖宗八輩還沒搞清楚是干嘛的就愛得死去活來,丟人嗎?” “我不敢提啊。”司寂撞了撞他沒受傷那只手,“總覺得秋城的一切對他來說并不是什么好的回憶。只敢等他主動對我講。” “你還說他慫。其實半斤八兩。” “怎么說呢。喜歡一個人就給了對方傷害自己的權力。這個東西太寶貴,不能濫用。” “你是不是想問我和姓秦的事?” “不,不問。”司寂哈哈笑起來,“等你主動跟我說。” 沈洛深呸了一聲:“偶爾放縱一下挺爽的。以前無所謂,沒人管。現在好像太興師動眾了。” 公司同事不斷來探望。合作伙伴致電慰問外加旁敲側擊地詢問單子進度。二叔愁白好幾十根頭發。不消停的炮友微信轟炸。司寂照顧他二十多天。 “給你算個普通護工價,一天300。” “不,談錢太傷感情。不然我幫你追左言吧。” “我cao,母豬上樹?” 揉著腿,沈洛深拉司寂起來:“我說你就聽著,廢什么話。來,我們去宿舍樓那邊繞繞,看看現在高中小男生都什么樣。” 司寂看著他忽然興致高昂的臉,啞然半晌:“……算了,你開心就好。” 這時手機震了幾下。邊快步攆著沈洛深司寂邊低頭解鎖。兩條消息,一條是老司的:“總之你想怎么做都行,不需要在我和你媽面前假裝自己過得很好。” “快來,馬上他們都睡了還看個屁!”沈洛深催他。 而司寂還盯著另一條消息笑:“沒一個人愿意給我送褲子,怎么辦?” 第70章 “那找條小狗給你叼過去。” 司寂匆忙打字,急走幾步沈洛深并肩,一手幫他拽著飄飛的風衣。他正想著如何跟沈洛深啟齒去給左言送褲子,突然反應過來,把剛剛那條消息撤回了。 “我已經看到了。”左言回道。 這時沈洛深奪過他手機看。這方面他從來不講道理。“沒人送褲子?”他說,“誰信。”說著給左言發過去語音:“老左,我和寶貝兒要去看小鮮rou,沒空啊。” 司寂又搶回來。左言答:“那好好看,順便教教洛嬸兒怎么一只手脫褲子。” “我不能叫人幫我脫嗎?”沈洛深不屑一顧。司寂訕訕把手機塞回口袋,心想這次竟然是左言主動,挺好。 高中生最賞心悅目的地方就是朝氣。不過畢竟中午,除了籃球架下面那幾個,他們真沒看見什么人。沈洛深從前對這種滿身汗臭的運動沒好感,今天卻看得入了神。司寂吸溜著鼻子,沒打擾他,神思也飄得遠了。他想起左言平時都在幼兒園和空山之間來回奔走,看過最天真的臉,也見過最現實的人生。司寂和他跑了這么一陣,偶爾也會串戲。看到夜店里哪個眼線深描的年輕人,會下意識惋惜對方也有過純稚的童年。有次和人聊天,那個高中沒畢業就出來混圈的小朋友自己也稀里糊涂,說怎么不知不覺就成了這樣呢?很多小事匯集成激流沖得他越走越偏,根本不敢再往回看。 從這個角度來說,左言算是相當優秀了。 “你說,是什么決定了我們的人生啊?”司寂問。 “運氣。”沈洛深答得飛快。 “噢,”司寂一時不知如何反駁,“你不是說好要幫我追人,怎么不讓我去?” “他就是逗逗你,你真要去送,他也不會讓的。”沈洛深的目光盯著球場中央個子最大的那個,“嘖嘖,現在小孩營養真好。” “以前營養不好也沒耽誤你長個。”司寂壞笑,“說起來,你比秦總是不是矮那么一點點啊?” 沈洛深像是被刺了一下,緩緩回頭:“……你找死吧?” “矮一公分也是矮,事實而已。”司寂揮揮拳頭,“來揍我,快。” 兩人跟傻逼似的跑了一陣,終于被保安成功攆出校門。 幾天后,司寂接到吳晨電話,說是要請他吃飯。兩人約在楓林路一家燜鍋店,就在吳晨鋪面邊上。見面時司寂打量著他的氣色,覺得還行,不過他早就不信這些了。“生意怎么樣最近,”他問道,“我看你公眾號好久沒更新了。” “馬上雙11,我在想怎么做活動,”吳晨小口抿著大麥茶,有些赧然,“不過還沒什么頭緒。” “找老沈啊,他餿主意一把一把的。” 吳晨被嗆得直咳嗽:“我、我不敢,我都不敢跟他說話……” “他能吃了你啊。”司寂在紙上劃拉著配菜。紅薯條,炸年糕,芹菜。“對朋友他不記仇的。” “是我……是我自己那個什么,他為什么要記我的仇?”吳晨難得反駁一次,話音剛落臉就漲得通紅,“哎、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太、太丟人了……” 早前醫院里他臉上的涼薄司寂仍舊記得很清晰。一個自認為熟悉的人突然有了那么陌生的表情,很長時間都不能忘。可他也說不出“過去就過去了”這種不負責任的大屁話。兩人迅速轉移話題,聊新聞,聊同學,談人生。司寂說三句吳晨答一句,飯快吃完兩人也沒交流幾件事。司寂心里好笑,但也覺得熨帖。這頓飯與其說感謝不如說是表態,盡管傷痕未愈,仍要一路向前。出門時司寂拉住吳晨,問,剛剛有個男人老看你,你發現沒?吳晨啊了一聲,茫然得很。“反正都這樣了,你也可以考慮考慮找個靠譜的。”司寂勸他。 “那你和左言怎么樣了啊。”吳晨晃著腦袋,大眼睛里有了點生氣,“他人真挺好的,上次就是他幫了我一把。” 司寂突然定在飯店門口,差點撞到個吃羊rou串的姑娘:“幫你?” “嗯,就是……六月份吧,連羽讓我找人開房,不開就要打我……”搓著手指,吳晨像是在敘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我就找到左言了。他看我老哭,帶我開了個房就走了。” “估計是你哭起來太丑了,他下不了手。” 吳晨表情鄭重:“也許吧。不過對我來說,那真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幫助。” “讓你感覺人間自有真情在嗎?” “小司你怎么了?” “沒,就覺得他是個大傻逼。” “哦。” “等等……你說是六月份的事兒?”拿出手機司寂翻聊天記錄,“你還記得具體是哪天嗎?” “22號。那天連羽生日。” 還真是江邊野戰那天。怎么就這么巧呢。 為了不讓工作室倒閉,沈洛深很快回去上班。營銷部的莉莉絲在最后一次探病時說,作為老板,沈洛深必須盡早回到工作室第一線,憑借美貌和毒舌征服所有男客戶。 “那女客戶怎么辦?”司寂好奇。 “女客戶就靠小卷毛你啦。”莉莉絲雙手握拳在胸口揮舞,“fight!” fight你妹。 不過講實話,司寂確實很有女性緣。不知是不是因為天氣干燥得讓人急躁,他們家一個星期來了兩三個大媽,都是說媒的。人選有在銀行上班、家境殷實的蘿莉,有當公務員、大他兩歲的jiejie,還有個自己打拼,做家裝生意的女強人。 這些斡旋當然都交給了無所不能的司mama。 “再過年你虛歲就26了,”這天晚上,樓下的王姨來了,“我兒子在你這個年紀孩子都上幼兒園了,別不急,拖著拖著就晚了。” “我們家小司沒條件啊,”司mama犯愁了,十分惋惜,“他工資我都不好意思說,還沒五險一金,公司說不定什么時候就倒閉了。 “人還幼稚,就知道蹲家里打游戲,每天都要鬧半夜,一點上進心都沒有。” 戰斗力杠杠的。成功讓家里消停了好一陣。 躺槍的沈老板對此無可奈何。十一月中,司寂被告知要和他一起去外地出差。 “去哪兒?香港還是呆灣?” “葉縣。”沈洛深用剛拆石膏的手臂僵硬地虛抓住他的胳膊,“就我們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