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好?!?/br> 司寂應了一聲,卻還是站在廚房門口,斜倚著門,笑瞇瞇地看著老司忙碌的背影。退休前司mama是普通工人,站流水線那種,每天從早上七點工作到下午六點。司寂沒上學的時候還好,扔到工廠的托兒所,中間休息時可以去摟一摟抱一抱。念小學時學校離家太遠,跑來跑去怕他吃不消,老司夫婦咬咬牙,干脆讓他住到外公外婆家,那兒走到學校不到二十分鐘。可司寂懂點事了,外公外婆再疼也不干,想家。有次周五晚上司mama去接他,看到他蹲在門口一邊抹眼淚一邊眼巴巴地看著自己來的方向。邊上好多孩子在跳房子打彈子玩一二三木頭人,叫得熱熱鬧鬧的,可他竟然一點興趣都沒有,小臉蛋上全是委屈和期盼。司mama流著眼淚,當即決定每天接他上下學。印象里mama為了趕時間,下班時連工作服都來不及換,套著臟兮兮地藍色工裝穿過一條條街巷。自行車一路騎下來,頭發也亂得跟雞窩似的。老司心疼娘兒倆,也從南城的一所名校硬是轉到了市區的普通中學,為此差點跟教育局領導打一架。司寂小時候不覺得什么,只為自己能和父母天天在一起而高興。大一點才明白,父母做出這樣的決定有多難。 大概只有父母才能做到這樣。為了你的幾滴眼淚,就能下決心改變自己的生活。 “爸,你白頭發好多了啊?!睅卓|西曬太陽順著窗邊的灰塵照到老司頭上。這角度和光線太不友好了,司寂覺得老司突然老了十歲。 “我頭發這么少你也能看出來???”老司笑說。油熱了,放上番茄和rou絲過一過火,香味頓時飄散到整個房間。老司打了個噴嚏,連忙把窗戶再推得大一點:“離遠點?!笨此炯湃耘f研究著他的頭發:“‘不斑白,不知道?!最^發是智慧的象征,人年紀大了,懂的總比年輕時候多一點?!?/br> “懂,懂,所以我要聽您的話。”司寂笑了起來,看起來乖巧得很。他幫著老司把面條端到客廳茶幾上,兩人就著榨菜吃了起來。老司先開的頭,問題也是單刀直入,讓司寂說說和謝榮到底怎么一回事。 其實司寂壓根沒想好怎么說。這事兒太難了,騙得離譜了心里過意不去,照實說又怕老司難過。腦袋碰到這個問題就跟碰上一道墻似的,主動繞過,結果回家快一周了也沒一個結論?,F在問題挪到眼前了,他反倒是突然有靈感了。用筷子卷著面條,他有些唏噓地說:“感情這東西,真不是想象里那么一成不變的?!?/br> 老司夾了根最粗的榨菜扔他碗里:“怎么說?” 司寂開始編,說自己和謝榮的性格合不來,一個內斂一個外向,一個處女座一個白羊座,怎么都配不到一起去。老司煞有介事地點頭,說是,他在網上看到過,處女座跟什么座都合不來。司寂笑得噴了幾根面條在桌上,擦干凈后繼續編:他們彼此都覺得對方不合適,試著磨合了半年多仍舊找不到當初戀愛時的感覺,所以就和平分手了。 老司說,前陣子你還跟我講謝榮生日快到了,要給他一個驚喜呢。 是啊,準備下血本上演制服誘惑呢。 司寂說那只是隨口說說,畢竟那么多年了嘛。但是呢,感覺不對就是不對,不愛了,就沒必要再做那么多了。 老司吃面條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粗o皺的眉頭,司寂沒什么胃口,卻還是大口大口喝掉最后一口面湯:“真好吃……我再去盛一碗?!?/br> “等等?!崩纤菊f。在司寂起身時,他又問:“那怎么一開始不告訴我和你媽?” 司寂端著碗伸了個懶腰,回頭看著他撒嬌:“這不是怕你們罵我太草率了嘛……” “現在說我就不罵你了?四年,你有幾個四年?我最煩人說性格不合,什么樣的性格才算合適?我和你媽,我不愛說話,你媽愛嘮叨,不也照樣過了那么多年?我都被她打破過頭,也沒想過要和她分開。你倒好,一句輕飄飄的‘性格不合’就分手了,這還叫不草率?” “您這不是挺愛說話的嘛……”司寂也不去盛面條了,挨著老司坐下來,他語氣誠懇極了:“現在都這樣了,您就接受了吧。也沒規定說談戀愛不許分手呀?!?/br> 老司不說話,臉憋得通紅,有些渾濁的眼珠子盯著天花板,盯著電視機,盯著地上瓷磚的圖案,就是不看司寂。司寂心有點酸,也沒有一點底。 “我再想想。” 丟下這句話,老司端著兩個碗去了廚房。 其實他們倆都知道沒什么可想的了。 晚上老司把自己鎖在小臥室里備課,司寂沒打擾他,蹲在房間里玩游戲??墒謿獠豁?,老是被爆基地,氣得他恨不得跟隊里的傻逼約父子局。 不過當然是沒約的。晚上九點來鐘,老司喊司寂出來,塞給他十塊錢:“工作你是不是也辭了?” 司寂眼睛一亮,覺得有戲:“是啊,我這幾年想家都想瘋了!” “省考你趕不上了。市里的公務員考試剛開始報名,明天你去照個相,報名?!?/br> 司寂頭開始一蹦一蹦地疼,這又是玩的哪一出啊? “邊復習邊找工作,兩頭總得先掛一頭?!崩纤菊f,看樣子他考慮了很久,“以后找對象,有個正經工作人家也不會嫌棄你?!?/br> 司寂愣愣地沒說話。他從前的公司確實時常拖欠工資,老司知道。 “那我先去接你媽了,她肯定又在廣場上跟人聊天忘了時間?!?/br> 老司拿起茶杯,走到門口時突然回頭:“照個相十塊錢夠了,你好久沒回來,別被宰了?!?/br> 司寂哭笑不得地看著手里皺巴巴的十塊錢。 連100塊都不給我。 第14章 朋友當久了,有些時候難免心有靈犀。 睡到十點多,司寂吃了碗早堂面,踩著人字拖坐公交去了沈洛深的工作室。寫字樓看門的劉大爺跟他熟,看見他笑得臉上都是褶子,說你怎么回家了,稀客呀。 司寂遞給他一支雪茄,替他點上,說大城市太難混,還是家里好。劉大爺拉著他唏噓好久,又研究了了半天手上的雪茄,正談到自己在外地成家的女兒,沈洛深就從電梯里出來了。 看見司寂他眼睛一亮,整整衣服走過來捶了司寂一把:“想著你該睡醒找我匯報情況來了,果然碰上了?!?/br> 司寂揉著鼻子推開他:“離我遠點。” 天天噴那么香,也不知道勾引誰。那些零號哪個不是一看見沈洛深就腿軟,他根本犯不著成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司寂還挺懷念高中時代的,那時候沈洛深和大家一起每天穿著藍黃相間的校服,噴一次發膠就被年級主任訓一次,訓一次就在學校里傳一次。司寂的教室跟他隔著兩層樓,聽到消息后就在課間cao的時候跟著一群女生一起在樓梯口堵他,就為了在第一時間嘲笑他被強行梳回三七分的頭發。 他們年級主任是個四十多歲的單身漢,可以一個星期不洗臉不梳頭,頭上的頭皮屑跟椰蓉粉似的。能為沈洛深隨身帶把梳子也真挺難為他的。 不過沈洛深什么發型都好看,憋著一肚子氣從樓上下來的樣子尤其招女生喜歡。其實他爹媽顏值并不算特別高,但沈洛深上輩子估計拯救了哪顆小星球,長相偏集合了爹媽的所有優點。個子高,條子正,五官跟一刀一刀刻出來似的。尤其眼睛和嘴巴好看,眼睫毛不翹,但長得戴眼鏡能刷到鏡片;嘴角總是翹著的,不說話都像是在笑,一副風流公子哥的模樣。 司寂是基佬,照說有這么個極品在身邊早就該動心了,但偏偏就是不來電。他倆也不是沒想到試試,但只要一凝視對方的眼睛就想笑場,別扭得跟luanlun似的。 “又笑得那么yin蕩?!?/br> 寫字樓邊上有個星巴克,兩人坐在窗邊,沈洛深捧著臉催他:“快講講,昨晚上怎么樣?” 他不是沒發微信詢問司寂進展,奈何一兩句說不清,司寂又忙著撫慰眼淚汪汪的司mama,干脆約了沈洛深今天談。 斜著身子從屁股兜里掏出昨天那張票子在桌上攤開,司寂嘆了口氣:“還行吧,最后老司還賞我十塊錢。” 交代完昨天的戰況,沈洛深也沒什么可說的。司寂和老司夫婦就是那種最健康最和順的關系,什么都可以說,也什么都能理解。出于了解,哪怕猜到司寂沒全說真話,也不會追根到底。這種關系是一天天憑借著耐心和溝通壘起來的,二十多年時間已根深蒂固,沒什么能撼動了。 旁人也羨慕不來。 談到十塊錢的用途,司寂也如實說了,沈洛深笑得拍了好幾下桌子:“咱爸真好玩,他多久沒照相了呀!前兩天我陪我姐去辦離婚,照個離婚照都好幾十呢?!?/br> 司寂張大嘴:“離婚?” 沈洛深口中的姐是他堂姐沈晶。沈晶溫柔和善,說話小聲小氣的,兒子十幾歲了從沒跟人紅過臉,脾氣好得不行。 “不就那么些事嗎,出軌,小三懷孕,頭腦發熱拋棄原配。男人有幾個能管住自己rou的?” “沈晶姐還好吧?” “還行吧,這幾天帶著瑞瑞回我大伯家了?!?/br> “那還行……對,老實交代,前天晚上那男的是誰?” 司寂痕跡深重地轉移話題,不過他也確實是好奇。沈洛深有意思,每個他新泡上的小男孩都會介紹給狐朋狗友,說對方是自己的男朋友。這么多年,沈洛深換了個多少個男朋友司寂也不知道,但但凡司寂放假回家,他身邊的人都不一樣。秋城跟一線大城市比不了,奈何基佬特別多,沈洛深早就在圈子里混開了。一開始有個腦殘粉管他叫“洛神”,叫著叫著就成了洛嬸兒。沈洛深說他挺滿意的,嬸子就嬸子吧,總比聽到“洛神”就渾身起雞皮疙瘩強多了。 摩挲著小指上的尾戒,沈洛深皺著眉想了半天:“哪個男的?” 司機不屑:“裝什么裝?!?/br> 坐直身子,沈洛深又開始玩手指,語氣里都是玩笑般的指責:“說起來都怪老左多事,約炮就約炮唄,不好好干,非開車出來亂轉?!?/br> 司寂眼皮顫了顫,笑著:“噢,然后呢?說重點?!?/br> “然后他就在街上遇到秦橋送正在被人揍。你說他煩不煩,英雄救美就救,正好拉走上了算了,非得塞給我?!?/br> “秦橋送?”莫名覺得耳熟。 “嗯。我的前前前……男朋友。忘了幾個前了。”沈洛深哈哈笑起來,沒心沒肺的,“開公司的,最近好像老是上省臺新聞?!?/br> 司寂恍然大悟,努力回想自己看過的新聞內容。具體的他記不太清了,好像是說秦橋送父輩做工藝品起家,發了大財,最近要在秋城下轄的一個縣搞旅游開發。 從桌子底下踹了沈洛深一腳,他咬著牙恨鐵不成鋼:“那可是真·土豪??!還不趕緊抱大腿!” “我是那么膚淺的人嗎?”沈洛深一臉嫌棄,“他可煩可煩,能別提他么?!泵蛄丝诳Х?,他盯著司寂:“對了寶貝兒,你是不是要找工作?” “你想干嘛。” “到我工作室來唄?!?/br> 司寂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別,我還想再玩兩天,不想那么著急?!?/br> 說到玩沈洛深就來勁。拿著手機他翻了半天,嘴角一直掛著yin笑。司寂等得快不耐煩了,他才抬起頭:“寶貝兒,這幾天我忙。忙完了,我們一起去空山釣男人去吧!” 空山酒吧,十幾年來風風雨雨幾起幾落,歷經無數次掃黃打非破而后立再來一次,如今是秋城最大的gay吧。 司寂嘴角一抽:“低俗?!倍笥中Φ醚鄱紡澚耍?/br> “不過我喜歡?!?/br> 第15章 為了安撫老司夫婦,和沈洛深聊完,司寂速速去老司學校門口找了個給學生拍大頭貼的小店照了張相。就要了電子版,回去改了改像素,然后和老司商量了半天,選了人社局的一個崗位報了名。 司寂從小到大成績都一般般,唯獨語文還不錯。語文不錯也不是因為他有天分,而是因為老司每天耳提面命,天天督促著他的課業。說心里一丁點兒望子成龍的想法都沒有那是騙人,但老司一輩子經歷的挫折太多,沒讓他怨天尤人,倒磨出個豁達的性子。加上司mama從來是個知足的人,所以對司寂,最大的希望是他能成人,過得簡單快樂就好。 這種想法在他出柜之后變得更加堅決。 司寂也能感受到這種變化。小時候他腿腳好,愛打架,不是沒吃過虧,最嚴重一次讓對方用玻璃劃傷了眼角,老司他們嚇得幾夜沒睡著覺,一邊照顧一邊訓他,還賞了他好幾下掃帚炒rou。后來他出柜了,老司難過得不行。覺得抱不上孫子很遺憾在其次,最重要是他覺得這條路不好走。他也不是沒見過同性戀,司mama工廠里有一對女性伴侶,每天一起拉手吃飯生活在一起,四五十了也不談婚論嫁,對此大家都心照不宣。但對于女同志大家好似比較寬容,對于男同性戀的說法就要難聽得多。從前不覺得有什么,有人談起就聽聽罷了。現在一想到這些語句將來會用在自己兒子身上,他就心疼得不行。 做父母的幫不了什么,當然只能更關心他一點。好在司寂并不恃寵而驕,高三那年和初戀分手之后很是埋頭苦修了一陣,考上了一本。四年下來沒拿獎學金但也沒掛過科,一點都沒讓老司再cao心。 周五晚上沈洛深到小區來接他。司寂正要走,被老司抓住,遞給他一大環保袋東西,說是讓他帶給小沈。司寂扯開一看,除了之前準備給他帶走的吃食還多了好幾樣,扣rou粉蒸rou珍珠圓子,抽成真空包裝碼得整整齊齊。老司說沈洛深一個人住,平時也吃不好,這些就讓他帶回去,想吃的時候微波爐里轉一轉,權當加個餐。 司寂狠狠抱了下老司:“下次讓他請您吃大餐?!?/br> 老司語重心長地教導他:“這個就不用了。只是你別再像上次一樣玩那么晚了。你剛回來想玩我能理解,但也要適可而止?!毕肓讼?,他又打了個比方:“要做到‘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br> 司寂快笑死了,說我耳朵又沒聾,完了就在老司的笑罵聲里奔下了樓。 沈洛深車里放著日文歌,為了照顧司寂特地窗戶大敞。看見那一袋子rou他感動得快哭了:“我cao,今晚不給你找個器大活好的猛男我都對不起咱爸這情誼!” ……他打不死你。 沈洛深穿著黑色翻領t和九分牛仔哈倫褲,配一雙sao包的漁夫鞋,露出瑩白色的腳踝。他踝骨很漂亮,司寂笑說,如果你是個零號肯定夠人玩一年的。 空山不算太遠,互相調戲幾句,也就到了。 兩人找了一個空位點了幾瓶啤酒,又叫了瓜子爆米花對著聊起來。沈洛深就是大發光體,期間不斷有人過來搭訕,他裝著聽不懂的樣子,嘻嘻哈哈幾句就把人給打發走了。司寂后來干脆不說話,嗑瓜子磕得嘴唇都快裂了。 又送走一個,沈洛深翹著二郎腿靠在沙發上,總算是記起司寂了:“寶貝兒,干嘛不吭聲?!?/br> 司寂灌了一大口冰水:“我就默默看你裝逼啊。” 沈洛深笑得特別勾人:“裝逼也得有資本。剛剛那些都不是我的菜。” 也是。沈洛深的男朋友哪個都既年輕又漂亮。 司寂腦袋里莫名浮現出那天晚上秦橋送的模樣。高冷款,第一眼看去惹眼的不是長相而是氣質?,F在想想長得確實不差,跟“漂亮”卻不沾邊,年紀也絕對小不了。 “那你當初為什么會看上秦土豪的?” 沈洛深似乎很不解:“你干嘛老是提他?”眼珠子一轉,他頗有意味地眨眨眼:“該不會是想老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