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瞪著他，面孔變得猙獰起來，像一頭暴露人前的野獸，變得焦躁不安。

    “所以你覺得自己應該取代他。”神父輕輕道，“你跟曹民一樣，都想殺了我們，殺了林馥，成為這具身體唯一的支配者，對嗎？”

    “這不是理所應當?shù)氖虑閱幔俊鄙倌赀珠_嘴，笑了起來，神態(tài)間，帶上一種少年人特有的自視甚高與傲慢，“你看看他都做了些什么？他小時候本來是想當個球星的，如果他堅持己見的話，他家里人不會不同意的，但他連努力都不肯努力一下就放棄了！之后家里人叫他學鋼琴他就學鋼琴，叫他吃素就吃素，叫他每天都十本書他就不敢只讀九本，他這么逆來順受的下場是什么？是他爸爸越來越少回家，他媽嗎當著他的面跟別的男人卿卿我我，最后被情人綁架，連他自己的命都要搭進去了！”

    說到這里，少年冷哼一聲，說：“如果讓我來支配這具身體，這樣的事情根本不會發(fā)生，這個可恨的家伙，浪費了我這么久的人生……現(xiàn)在他該把身體還給我了！”

    最后一個字的聲調(diào)猛然拔高，少年朝神父撲了過去，試圖將匕首刺進對方身體里，可是他邁出去左腳卻邁不出右腳，他揮出右手，左手就不停閃他耳光。

    “你干什么?。俊鄙倌昱?，“你就是我，你為什么要阻止我？”

    “我不是你。”卷卷冷冷道。

    “做得很好?！鄙窀该鎺⑿Γ谝慌怨膭畹?，“就像這樣，你要控制住他。”

    他一邊說，一邊快步走來，右手扯下胸口的玫瑰十字架，刺進卷卷的脖子。

    卷卷和少年的爭斗戛然而止，緩緩轉(zhuǎn)過頭，瞪大眼睛看著他。

    神父的目光依然是慈悲的，他左手抱住卷卷，右手拔出十字架，再次刺進卷卷的胸口，一下，一下，又一下，直到對方的眼睛完全失去光彩，他才緩緩松開手里的十字架。

    叮當一聲，染血的十字架落在地上，與散落一地的玫瑰珠子一起，在他們腳底下組成一幅瑰麗的，帶著詭異宗教氣息的畫卷。

    少年的腦袋靠在神父肩上，神父從口袋里掏出一塊雪白的手帕，輕輕擦拭他嘴角流下的血，目光充滿憐憫，像看著一只獻祭給上帝的羔羊。

    之后，他緩緩將少年放在地上，俯視他的面孔。

    “這個身體里的確有個守護者人格?！鄙窀笇⑹峙谅w在他臉上，笑著說，“但不幸的是，她已經(jīng)被我們聯(lián)手殺死了?！?/br>
    雪白的手帕，蒙在少年臉上，遮去了他的五官，只留下幾個凹陷。

    神父從地上站起來，右手摘下臉上的黑框眼鏡。然后閉上眼睛，抬起頭，慢慢的扭動脖子，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被反綁在一根柱子上，死不瞑目的曹民；光著身體，面朝下趴在一片血泊中的曹民；可憐兮兮蜷成一團，被人活活打死的mama；被曹民殺死的男人；臉上蒙著白手帕的少年——鏡頭從這五個人身上一一閃過，最后定格在神父身上。

    六個人格的戰(zhàn)斗，他是站到最后的人。

    神父的臉上緩緩浮現(xiàn)出一抹笑容。

    然后，他睜開眼。

    地上趴著一個男人，身上什么都沒穿，后腦勺咕嚕嚕的冒血，血流在地上，像一塊不停變形的紅布，不停變大變大再變大。

    墻角蜷縮著一個女人，她也沒穿衣服，蓬頭垢面的看著他，眼神非常驚恐，一個勁喊：“你殺人了，你殺人了……”

    神父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笑聲，又高興，又痛快，又純粹。

    人格戰(zhàn)爭雖然持續(xù)了很長一段時間，但現(xiàn)實里卻只過去了一秒鐘。

    這一秒鐘，決定了這具身體的掌控權(quán)。

    從現(xiàn)在開始，他不再是神父，而是林馥。

    但這笑聲沒有持續(xù)多久，他就聽見腦海里忽然響起一個少女的聲音：“呵呵?！?/br>
    ☆、第87章 誕生日

    “你的意思是說，林馥是個精神分裂癥患者？”摩天輪內(nèi)，小刀問，“他早在三年前，就已經(jīng)分裂出了六個人格？”

    “就像24個比利?！本砭碚f，“美國歷史上第一個因為多重人格而被無罪釋放的重罪犯，他身體里有二十四個人格，每個人格都有不同的性別，年齡，性格，愛好，甚至記憶……林馥的情況跟他很像不是嗎？”

    小刀摸了摸下巴，總結(jié)了一下剛剛聽到的情報：“也就是說，你當年睡覺沒看黃歷，穿進了一個精神分裂者體內(nèi)，還不幸卷進了六個人格的內(nèi)訌當中，其中一個人格殺了其他所有所有人格，然后占據(jù)了身體的掌控權(quán)……這個人格是個神父？”

    卷卷冷笑一聲，“現(xiàn)在他叫林馥了?！?/br>
    三年前，人格戰(zhàn)爭結(jié)束之后。

    神父……不，現(xiàn)在應該叫他林馥了。

    他在原地沉默許久，那個少女的聲音卻再也沒響起，像個錯覺，像一次幻聽，房間里，只有他母親謝芙的抽泣聲，時不時在耳邊響起。

    林馥垂著頭，眼睛瞥向謝芙所在的方向，忽然松開手，沾血的椅子腳掉在地上，嚇得謝芙肩膀一抖，抬頭看向他。

    “是誰？”林馥露出一副驚恐的表情，左右四顧道，“誰在跟我說話？”

    剛剛目睹過一場殺人案，謝芙本來就很緊張，被他這種詭異舉動一嚇，腦子里的弦立刻就崩斷了，她拽著自己的頭發(fā)，發(fā)出竭斯底里的叫聲。

    “住口！”林馥忽然轉(zhuǎn)頭看向她，驚恐從臉上褪去，表情平靜又冷酷，“你想把其他綁匪也引過來嗎？”

    不等謝芙做出反應，他自己就抬手捂住嘴，渾身上下一起哆嗦起來，眼睛里閃動著淚光，像一個不知所措的孩子，從指縫間漏出嗚咽聲：“上帝，上帝，救救我……保護我……”

    沒過一會，他的表情又變了，非常細小的變化，卻讓他看起來完全像是另外一個人，他松開捂住嘴的手，俯下身，用那只手撿起地上的椅子腳，看著上面新鮮的血液，露出滿意的笑容，對自己說：“拿好它，保護你自己。”

    他的舉動把謝芙徹底嚇住了。

    她以為兒子發(fā)瘋了，或者精神分裂了。

    她根本沒想到兒子其實在演戲。

    驚慌失措的少年是他，殺人不眨眼的第二人格也是他。

    一人飾兩角，他在她眼前上演一出獨角戲。

    并且成功把謝芙這個做母親的給騙了過去。

    當他張開手，流著眼淚，以一個尋求保護的兒子的姿態(tài)朝她走過去的時候，謝芙害怕了，她毫不猶豫的推開他，然后一邊手忙腳亂的爬遠，一邊回頭對他尖叫：“別過來！”

    林馥露出絕望至極的表情，內(nèi)心卻無動于衷，如果這是一場對手戲，那么他已經(jīng)徹底掌握住了整場戲的節(jié)奏，他想怎么演就怎么演，想要謝芙做出什么反應就做出什么反應。

    他像是被謝芙的舉動傷透了心一樣，挨著木板床坐下，垂著腦袋，垂頭喪氣的問：“你是誰？你……在我的身體里嗎？”

    正當他要繼續(xù)自問自答的時候，一個少女的聲音在他腦海里響起。

    “是?！彼溃拔以谀愕纳眢w里?！?/br>
    林馥猛然瞪大眼睛。

    他沉默了大約十幾秒，沒有恐懼慌亂，沒有急著問對方是誰，更沒有竭斯底里，而是以一種異常冷靜的態(tài)度，繼續(xù)演著他的獨角戲。

    地上的尸體雖然很可怕，但是一個精神明顯不大正常的殺人犯更加可怕，他表演到最后，謝芙已經(jīng)不敢看他，她把自己縮在角落里，不敢動，不敢說話，甚至不敢呼吸，就像另一具尸體一樣，緊緊閉著眼睛。

    林馥很滿意她現(xiàn)在的樣子。

    他相信，如果警察找她作證的話，她會毫不猶豫的做出一份證詞……

    “你這么嚇唬她，是希望她幫你作證？”少女的聲音再次在他腦海里響起，“證明你是個雙重人格患者？”

    一而再，再而三，既然第三次出現(xiàn)，那么林馥就無法再繼續(xù)無視她了，但他沒有急著回答她，他將椅子腳放在床上，自己交叉雙手坐在床沿，靜靜等待著，等待著……

    謝芙被兩個綁架犯連續(xù)侵犯了四個小時，她的身體已經(jīng)很疲倦了，只是因為目睹了殺人事件才嚇得不敢睡。但是人的精神是無法長時間保持高度緊張的，在林馥故意保持安靜的情況下，她漸漸支持不住，睡了過去。

    之后，林馥才開始解決自己身上的問題。

    “我該怎么稱呼你？”他溫柔的問。

    “……”少女沒有回答他。

    “不用害怕。”他將她當成了新誕生的人格，態(tài)度溫和道，“我沒有殺人，我是在正當防衛(wèi)，這個男人是個綁架犯，他綁架了我，還有我們的mama，還一直侮辱她，我忍無可忍才出手殺了他。”

    說到這里，他看了眼謝芙，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

    “你也看見了，mama是個又軟弱又愚蠢的人，她保護不了我，也保護不了你。”林馥溫情款款的說，“只有我能保護你?！?/br>
    “怎么保護我？拿十字架戳我脖子嗎？”少女冷笑起來，“我說你為什么總是握著十字架，敢情不是因為虔誠，是怕人發(fā)現(xiàn)你的十字架只有上半部分是十字架……下半部分是把匕首??！”

    林馥抿緊嘴唇。

    “……是你啊?！边^了好一會，他才慢條斯理的說，“你沒死啊?！?/br>
    “你都沒死，我怎么可能會死？”死里逃生的卷卷，字里行間散發(fā)出一股濃郁的怨氣……以怨抱怨，以仇報仇嘛！

    林馥立刻閉上眼睛。

    他打算回去內(nèi)心世界，把這個余孽給殺了。

    接下來的幾分鐘，他不斷的睜開眼睛閉上眼睛，最終遺憾的發(fā)現(xiàn)，他回不去了，或許是因為他已經(jīng)取代了主人格的緣故，又或許是因為他殺光了其他人格的緣故，所以他再也回不去那個陰暗的，骯臟的，居住著六個人格的房子了。

    既然不能殺死，那就想辦法控制。

    林馥很快就收斂起眼底的殺意，他輕輕嘆了口氣：“其他人格都死了，只剩下我們兩個，我覺得我們應該和平相處……比如說，你已經(jīng)在我耳邊抱怨了半個小時了，你能停一停嗎？”

    “不能。”卷卷拒絕道，“我打不死你，我煩死你。”

    “你為什么想殺死我呢？”林馥滿臉疑惑的問，“因為我殺了那個冒牌貨嗎？”

    他輕輕笑了一聲，笑聲里充滿大人對不懂事孩子的寬容。

    “在這個身體里，前前后后一共誕生了六個人格?！彼駛€富有耐心的老師那樣，向卷卷解釋道，“第一個人格，誕生于林馥六歲那年，那年他父親忙于專利的事情，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幾乎有二十個小時在全國各地飛，根本沒時間管教孩子，他的母親則是個追求愛情勝過身邊一切的女人，她寧可每天花二十個小時給老公打電話，也不愿花一小時在孩子身上……”

    所以他們把他送去了培訓班，各種各樣的培訓班，并在發(fā)現(xiàn)林馥的鋼琴天賦之后，痛快的把他寄養(yǎng)在鋼琴老師家里。

    對一個六歲的小孩來說，寄宿制生活是非常寂寞痛苦的，他經(jīng)常給家里打電話，求爸爸mama把他帶回去，可他們都用各種各樣的理由搪塞他。

    第一個人格就誕生在這個時候，他跟林馥一樣大，并且在以后的歲月里陪著林馥一起長大，是最陰暗的人格，代表著林馥內(nèi)心的憎恨。

    “第二個人格誕生的比他晚一點?！绷逐フf，“林馥八歲那年，發(fā)現(xiàn)他的鋼琴老師跟他mama在偷情，他向父親告密，鋼琴老師因此被解雇，他內(nèi)心狂喜，以為一家人能就此團聚，呵呵……你知道的，夢想跟現(xiàn)實是有很大差距的?！?/br>
    林馥的父母早就因為聚少離多積累了很多怨氣，這件事情成為了戰(zhàn)爭的導火線。雙方為此大吵一架，之后林馥的父親更加醉心于工作，他的母親則更加醉心于戀愛，兩個人試圖用工作和戀愛排解內(nèi)心的痛苦，結(jié)果更加忽視林馥。在度過一個氣氛緊張的暑假之后，林馥的父母把他送出國留學了。

    第二個人格就誕生在這個時候，她是個女人，長得和林馥的母親很像，是他內(nèi)心最弱的人格，代表他內(nèi)心的軟弱和痛苦。

    “第三個人格是跟第二個人格同時誕生的。”林馥說，“所以他們兩個總是在一起?！?/br>
    他們總是在一起，就像一對怨偶。第三個人格是個孔武有力的男人，他總是在發(fā)怒，總是在打罵第二人格，他代表的是林馥內(nèi)心的自我譴責。

    “之后林馥就去留學了，真是可憐，還不到十歲，就什么都要自己打理?！绷逐K嘖兩聲，“不過他沒有去太久，大概一年時間就回來了，因為他遇上了幾個有種族歧視傾向的同學，遭受到了校園暴力。”

    林馥是回國養(yǎng)傷的，那幾個小孩打人不知輕重，直接打斷了他的腿。

    倒不至于變成殘廢，但是醫(yī)生告訴他，他以后最好遠離劇烈運動，能走就不要跑，能坐就不要走。自此林馥性格大變，他變得異常沉默起來，在他的內(nèi)心深處，第四個人格漸漸成型。

    “如果他的父母親稍微關(guān)心他一些，就應該知道，這個時候他最需要的不是跌打大夫，而是心理醫(yī)生，不過很可惜，他們依然很忙?！绷逐ヂ柫寺柤?，“他的母親最近戀愛了，對象是網(wǎng)上認識的，溫柔又多金，不嫌棄她嫁過人，也不嫌棄她兒子都十五歲了，一心一意想要娶她，于是她滿心歡喜的帶著兒子去投奔對方……然后發(fā)現(xiàn)對方是伙綁架犯?！?/br>
    綁架犯將他們帶到早就租好的農(nóng)家小院里，之后對他們百般折磨，在痛苦和絕望之中，林馥的身體里最終誕生了第四個人格——殺人犯人格，這個人格出生的那一瞬間，就取代了主人格，控制了身體，殺掉了一個綁架犯。

    他還尤不滿足，為了徹底掌控這具身體，殺人犯人格打算殺掉其他所有人格——包括主人格。

    “為了自保，第五個人格誕生了?！绷逐ノ⑿Φ?。

    第五個人格是曹民，守護者人格。她是為了保護主人格而誕生的，但在殺死殺人犯人格之后，被其他人格聯(lián)手殺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