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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貴女嬌寵記在線閱讀 - 第134節

第134節

    眼瞧著目的地峨眉山已經越來越近了,歐陽陵卻忽然收到一封家書,看完后神色黯然,當日夜里便和阿凝說,此次出行得中途夭折了。

    原來是他年近八旬的家母忽然染了重病,家兄寫信希望他能立即趕回去。

    歐陽陵的故鄉離青陽縣不遠,阿凝甚至以弟子的身份去過一次。他的母親是位年邁而慈祥的婦人,阿凝看見她便想起自己的祖母,心中對她愈發敬重。現在聽到這個消息,她當然支持歐陽陵立即返回。

    歐陽陵卻皺眉道:“你不和我一起返回么?”

    女子微笑著搖頭,“這是我作品上的最后一塊空白,我想盡早做完。跟隨先生出門已經多次,我也攢了不少經驗,再加上身邊也有得力的護衛,先生不必擔心我。”

    歐陽陵沉吟片刻,有心再勸,但阿凝已經轉身吩咐錦環去了。她讓錦環把馬車上帶著備用的幾樣珍貴補品送給歐陽陵,捎去給歐陽老夫人。

    他們師徒二人相處已久,歐陽陵知道阿凝是極有主見的,現下她主意已定,自己也難更改,只得作罷。他就前面的路線仔細叮囑了阿凝一番,又提醒她,一個月后在唐州有南山先生舉辦的聚會,他大約去不了了,但阿凝務必要以他的弟子身份出席。

    這些阿凝都一一記在心里。末了,歐陽陵想了想,又坐到案前,提筆寫了封信,交到阿凝手里,道:“這是寫給峨眉山上如眉山莊莊主的信,你且拿著。那莊主是我多年老友,為人耿直方正,且生性熱情好客,你若有什么需求,可以去找他,報上我的名字即可。”

    阿凝點點頭,又道了謝,再三保證自己一個人能行,只去一趟峨眉山便返回,歐陽陵才勉強放了心,當下就領著貼身小書童從瀘州返回青陽縣。

    “先生這樣不放心,為何從來不勸凝夫人回京?”二人騎馬出了城,那書童不解道,“凝夫人素來聽您的話,您若是開了口,指不定就成了呢。”

    為了隱瞞身份,書童將阿凝喚成凝夫人。

    歐陽陵搖頭道:“我怎么會勸她回京?我是她的老師,她能成就千古才名才是我的責任,也是我的榮耀。她有這個天賦和能力。回京不過是浪費她的才華。”

    這一年來,阿凝似乎是為了逃避現實,在畫藝上愈發潛心專注,出了不少好作品,山居客之名又重新響起,且有愈發鼎盛的趨勢。若是回到京里……這樣的創作頂峰說不定就提前結束了。

    當然,歐陽陵心里也清楚,她不可能永遠不回宮。皇上至始至終都沒有立妃的打算,倒是在去年立了皇長子趙仹為皇太子。以這位帝王的性子,他不認為他會放任這位正宮娘娘在外太久。

    皇后對外一直稱病,也只有他、東臨侯府等少數人知道她是離開了宮廷。身為皇后卻離京在外,當中原因知情者無不諱莫如深,歐陽陵也不知內情。不過不管原因為何,當今帝王情深至此,他這個旁觀者也忍不住驚嘆。

    *****

    歐陽陵走后第二日,阿凝就動身繼續往前。或許人總有時運不濟的時候,此番一行人離開瀘州后幾日,剛踏上峨眉山,天空就忽然暗下來,一層層烏云漫過頭頂,眼瞧著便是一場疾風驟雨。

    附近都沒有百姓人家,阿凝把馬騎到最快,到底還是淋了雨。好在最后他們在山腰處尋到一個荒廢的民宅,暫時可避風雨。

    幾個人把宅子整理一番,鋪上自帶的床板被褥,拉上簾子,布上地毯,倒置辦得頗為整齊舒適。錦環指揮著幾個人搭了個臨時灶臺,做了簡單的米粥和小菜,大家用過飯后,又飽飽地休憩了一夜,翌日清晨,外頭仍然下著雨。

    阿凝走到門口,看了眼外頭的雨幕,修長的手指忍不住伸到外面接了雨水,冰冰涼涼的。

    眼前驀的一閃,似乎有個修長挺拔的男子,就立在她身邊,泛著清梅冷香,聲音低柔如樂曲,“過來些,現在風大,小心吹涼了。”

    她心頭一驚,可定睛一看,身邊哪里有什么人?

    是了。多年前,她第一回在祈王府住的時候,有一日空中漫天飛舞著雪花,他和她站在書房的屋檐下,她還不及他的肩膀。她伸手去接雪花,他就是這么說的。

    驟然一陣疼痛,從心尖一點迅速蔓延。她扶住旁邊的門框,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主子。”錦環試探地喚了一聲。

    阿凝神色恢復如初,轉身回了屋里,“姑且再等等吧。這一帶雨水不多,這雨總要停的。”

    結果到了第三日,雨都沒停下,反倒是阿凝,總覺得喉間微癢,偶爾有輕咳,大約是著了點涼。

    雨天路滑,上山愈發艱難。可若是下山回瀘州城,也有幾日路程,冒雨下山顯然也不是明智之舉。

    錦環取出出門必備的感冒藥熬了湯,熱氣騰騰地伺候她喝了,道:“這里雖然舊了些,但能擋風遮雨,咱們的糧水也帶得足夠,主子且好生歇息吧,一切待雨停了再說。”

    阿凝一口氣喝了湯藥,搖頭道:“唐州一會的日期漸近了,不能再耽誤。今日的雨瞧著小了些,我帶著肖五一起去,你放心好了。”

    肖五是護衛中身手最好的,人也機靈,那可是榮寰手下一員猛將,這些日子都跟在阿凝身邊負責保護她。錦環如今跟他也很熟悉。

    說到底,主子說話,奴婢只有聽命的份兒。不過阿凝做事并非逞強斗狠之輩,只是把附近重要的幾處地方看了,也沒敢往上爬,天黑前就好端端回到了住處,叫錦環一顆懸著的心終于落到實處。

    夜里,阿凝坐在燈下,聽著外頭的簌簌雨聲,視線卻落在眼前的輿圖上,眸中掩不去的欣喜。

    她的萬里江山圖即將完工了,這將是開拓歷史的一副大齊全輿圖,歷史上從未有過比這更詳盡也更可靠的地圖。她采用的是歐陽陵的六體法,即以分率、準望、道型、高下、放邪、遷真六項為繪圖依據,極盡完善地記下地形情況。這會成為流芳千古的創作,亦將成為她此生最為得意的作品。

    她一人之力沒辦法真正踏足每一寸土地,很多地圖還是按照書籍中記載來畫,若是數處書籍所載情況一致,她便直接照搬來就是。偏偏有許多爭議的地段,抑或變化頗多的地段,她必須親自求證。峨眉山就是這么個地方。如今,只剩下最后一塊數據了。

    這夜她睡得極晚,臨睡前還思索著,再等兩日,若是此番真無緣登上峨眉山山頂……便只能用歐陽先生十年前所測數字來畫了……

    次日一早,雨停了。錦環開心不已,想著早點告訴阿凝,可等了好久也沒見阿凝起床。

    “主子!”錦環走到阿凝的床邊,只見榻上的人正一動不動側臥著,被子擋住了半個頭。

    錦環把被子輕輕拉下來,這才發現,她臉上竟是異樣的潮紅,呼吸也有些急促。

    伸手一摸額前,那兒guntangguntang的,錦環當下嚇白了臉。

    阿凝燒得迷迷糊糊的,勉力想睜開眼,卻根本分不清眼前人是誰。腦中像有利刃在撕扯,喉間嘶啞地無法出聲,渾身都像是沒了知覺,或許,她現在已經在極樂世界了?

    “主子,你怎么燒成這樣的……你別嚇我……”錦環都快急哭了,亂了一陣才想起了叫大夫。外頭的一干護衛也都惶惶的,這位姑奶奶若是有什么事兒,他們腦袋搬家還不算,只怕還要連累九族。

    阿凝活了近二十二年,除了十二歲那次中毒之外,身體少有大病,這次病情卻來勢洶洶,勢不可擋。縱有大夫上山救治,喝過湯藥后亦沒有好轉。

    錦環已是六神無主,準備將阿凝帶下山去再尋名醫,那老大夫卻蹙眉搖頭,“這位夫人如今身子弱得很,長久奔波只怕更加不利。”他頓了頓,道:“你身邊可有什么滋補之物,挑著藥力溫和的煎些來,應該有好處。”

    身上帶的好藥材,都被阿凝送去給歐陽老夫人了,哪里還有?錦環只好吩咐幾個護衛下山去買,自己就坐在床邊,不停給她換濕巾。

    這里離瀘州太遠,請過來的這位大夫就是山下鄉野的郎中,醫術如何姑且不說,對阿凝倒十分盡心盡力,親自煎藥,每隔一段時間都要把一次脈,這么忙活到了深夜,才沉沉睡了去。

    錦環卻是如何都睡不著的。她就盯著阿凝蒼白毫無血色的面容,眼淚不停地滴。

    峨眉山的夜,安寧而靜謐。被雨水沖刷后的空氣中彌漫著絲絲冰冷,帶著青蔥翠意。隱約間,她仿佛聞到一陣清冷梅香,越來越近,越來越明晰。

    一身墨黑大氅,仿佛同夜色融為一體,唯有一張清冷而俊逸的容顏,在這片墨黑中,晶瑩如雪。

    昏迷中的阿凝忽然睜開了眼,仿佛有個聲音在潛意識里喚醒了她,讓她側頭去看,這忽然來臨的人是誰。

    她的視線仍然是不清晰的,她頭疼欲裂,好想就這么睡過去,萬事不理。可是,那一步步走進來的腳步緩而輕,是記憶中他獨有的節奏。朦朧中,她望見那飄蕩的袍角,上頭有密密麻麻的金線龍紋。

    錦環已經傻呆呆地站起了身,退到一旁。

    趙琰走到榻邊,骨節分明的手指觸到她的臉,竟似在微微顫抖。

    他的聲音低沉如暗夜,“阿凝,你是……任性慣了。”

    ☆、第152章 千線結

    所有人都退到了屋外。錦環關了門,轉身便看見外頭正在拴馬的陸青山。

    陸青山一聲褐色衣袍,鬢發俱為汗水浸濕,胸前仍然劇烈起伏著,長期的疲憊讓他的目光顯得暗沉而冷硬。

    他們二人是日夜兼程趕來的,從收到信報說阿凝要來劍南路開始。

    其實,在這一年多里,這也不是第一回趙琰偷偷來看阿凝了。上回是他想她想得無法自拔,臨時撇下了一切朝務,去了青陽縣找她。跋涉千里,一路風塵,也不過是遠遠瞧了幾眼,因為朝中突發急事,又趕回了京。

    他這個皇帝,真跟瘋了一樣。這次也是一樣,當得知阿凝要來此艱險之地時,任何家國大事都無法阻止他來找她。

    看到她的這刻,他心頭漫過一層層的酸澀,又軟得不可思議。幸好他來了,她這樣瘦……這樣弱小又可憐……若是他不來,她如何抗得過去這場大病?

    阿凝的眼睛沒有焦距,完全看不清這張近在咫尺的臉,腦中又一陣暈眩襲來,她又緩緩閉上了眼睛。

    又蒼白又瘦小,下巴尖尖的,小臉透著異樣的青白。現在的她,和當年他在雀華庵救下她后的模樣這樣像,讓他愈發憐愛萬分,只想傾盡一切,來換取她的活潑笑靨。

    她總有這樣的本事,背著他三兩下就把自己折騰成這副樣子。到頭來,當真是都疼在他心上了。

    趙琰凝視她良久,低低嘆了口氣。

    他轉身脫下身上黑色的大氅,然后撩起了袖子,拿起方才錦環給阿凝敷額頭用的濕巾,換下了阿凝頭上的那個。

    男子動作輕柔無比,目光中不由自主就有著驚痛和憐惜。

    盡管經過下人們的努力改善,這個養病的地方仍然顯得簡陋不堪,至少,與她自出生開始就沒離開過的錦衣玉食相差甚遠。他是不知道她如何適應下這樣的,他只知道,若在以前,這一輩子嬌生貴養的小姑娘肯定死也不會愿意住進這樣的地方。

    趙琰瞧了眼屋頂角落處懸懸欲墜的一個蛛網,也沒喚別人,而是自己親自動手,拿了臨時綁制的掃把掃了。他瞧她剛才睡過去,若是喚了外人來,恐將她吵醒。

    或許外人永遠也想不到,高高在上的皇帝會屈尊做這樣的事情。說到底,在沒有外人的時候,他只是她的丈夫,就像平民百姓中的夫妻一樣,就像以前的很多次一樣,很自然地就為她做了。

    長時間的勞累,就算是身懷內功的趙琰也累得夠嗆,他也不記得自己看了她多久,勉力運功讓自己提起精神,好不容易等她燒退下了一些,心頭也放松了。

    大約真是冥冥中自有定數,一直不退的高燒在他來后就逐漸開始緩和。

    她睡得更沉了,在被子里除了平穩的呼吸外別的都一動不動,偶爾輕蹙的眉也平息下來。男子這一放下心,滿身滿心的疲憊便如潮水般席卷而來,他估摸著現在大約吵不醒她了,才褪下自己的外袍,輕手輕腳地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這個床真的很小,幾乎只有他們熹寧宮里的床的四分之一。阿凝睡上去是差不多夠,但加上一個挺拔高大的男人,就委實太擠了。如此一來,趙琰只有把這人兒緊緊抱在懷里,才勉強湊合能睡。

    柔軟嬌弱的身子一摟過來,立刻亂了呼吸。同記憶一樣美好的觸感,哦不,或許比記憶中還要美好。她穿得少而薄,透過輕容紗的衣裳,他感覺到她每一寸姣好的肌膚,那如同有著了不得的魔法一般,能讓他心魂皆顫的滑膩柔軟。

    他太久沒碰過她了。而她對他的吸引,實在太大。一直以來都是如此,以后似乎也沒有改變的跡象。

    她的小臉靠在他胸口處,四肢都被他緊緊禁錮,二人身體緊緊交纏著,就像過去很多個夜晚一樣。

    他記得,她曾經抱怨過,這樣睡有多么不舒服,一來是他身上熱度高,二來是她完全沒有自由。他已經忘了自己是如何反駁她的,總之她最后是習慣了這樣。

    這些日子以來,他細思下來,自己雖然寵她寵上天,但的確有諸多他強行讓她適應的地方。當然,她的適應能力似乎也不錯,心中即便有什么不滿最后總能小而化無。

    其實很多人并不會輕易為另一個人妥協,比如他自己就是。阿凝是他的心頭愛,但除非無關緊要的小事,她也從不能左右他的決定。當然,她也從來沒想過來左右。她在宮中為后,府中父兄皆身居要職,但她這些年來,有關前朝之事,她也只跟他提過一個袁欽而已。

    這些難能可貴,他過去并非沒有意識到,可他控制不住自己。她讓著他、聽他的話,只是讓他愈發想要進一步控制她的生活、占有她的全部,這仿佛是他與生俱來的“劣性”。就比如現在,抱在懷里了,他就想親她吻她了,他必須學會壓制自己的沖動,不然,親了吻了之后,只會想要更徹底地要她。

    她的乖巧和對他的縱容,在她走后變得愈發清晰。他有時候想想也覺得可笑,她臨走時說了那許多混賬話,他全不記得,只記得她的好。在他心里,她就沒有一樣不好的,包括這點可愛的小任性。

    真好,她又重新回到他懷里了。一只手輕輕撫在她軟綿綿的脊背上,一只手幫她把烏黑而散亂的長發理到后面,露出如剝殼雞蛋一般光潔的額頭,他低頭,輕輕一吻。

    我的乖寶貝,好好睡吧。

    天很快亮了,但沒有任何一個人敢來敲門。錦環在門口踱步走來走去,陸青山走過去阻止道:“晚些時候再來吧,皇上這時候定然不喜歡被打擾的。”

    錦環道:“可這都早上了,主子萬一餓了怎么辦?”

    “你以為皇上會餓著你主子?”陸青山反問道。

    錦環頓悟了,是啊,論起對主子的關心和照顧來,這世上就沒有比皇上更用心的。

    然而,這次他們卻料錯了。阿凝病情緩解,又飽飽睡了一夜,這會兒的確有點餓了。她迷迷糊糊得醒來時,趙琰尚入睡不久。

    窗外雖然沒雨,卻也仍舊陰沉。房中點了一盞昏暗的燭火,趁著外頭透進來的熹微晨光,遇顯眼前這種男子的面容如夢似幻。

    她這是又做夢了吧?竟然會看見他?如此真實而鮮活的輪廓,讓她心頭涌起異樣的感動,就連識辨這到底是不是夢的勇氣都沒有,只是想著,要珍惜眼下這一刻。

    畢竟躺了一個日夜,阿凝此刻的神思也并不十分清明。她腦子里木木的,抬起頭,親了下他的臉。見他沒反應,便再親一下。

    這觸覺跟真的一樣……可是怎么可能是真的?她拋棄了他,他也已經不要她了……多少個夜里,她在寂靜中醒來,枕衾寒冷間,她只能生生壓抑著,才不至于哭出來。

    她想他,也想三個孩子。

    哦,她當初是為什么拋棄他的來著?她這會兒也記不起來了,只是沒什么章法的、用盡全力地親他。

    她正病著,用盡全力,也不過是軟綿綿的力道。而且很快就經不住累,又睡了。

    于是,待趙琰再次醒來時,她的唇是貼在他唇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