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錢珞瑾拿出自己帶來的便袍,上面繡著松柏迎寒的圖樣,謝夢瑤一看就變了臉色。 “怎么了?”錢珞瑾急切地問。 “這是……我看著像符四小姐慣用的針腳。” 作為三皇子妃最疼愛的小妹,符四小姐常來三皇子府坐客,和謝夢瑤也熟識,經常找謝夢瑤幫她改圖樣,謝夢瑤自然認得她的繡工。 “啊!” 錢珞瑾也聽聞過符四小姐的大名,那小丫頭出了名的眼高于頂,真的會做出尾行謝謖元的事兒?如果對方真實符四小姐,那可就難辦了,絕對不能走漏風聲,總要顧及平國公府的臉面。 鎮國公府“走失”在外面的最后一個孩子終于也回來了,謝夢曦明明沒在戰區,回來的路卻最艱辛,主要是有慕遠衡這塊絆腳石,生怕謝夢曦回了都中會被嫁給別人,干脆自己跟了回來,反正三皇子登基在即,洛州總要有人來朝。 都中又有了往昔的樣子,雖然還沒回到當初的繁華鼎盛,好歹有了皇城該有的氛圍,老百姓陸陸續續都回來了不少。 謝夢曦回都中,城里的老百姓們圍在道路兩邊,爭相一睹“謝三大人”風采,他們逃難時都或多或少聽了些謝三大人的故事,遇難的人最知道糧食的可貴,嘴里吃著謝三大人發放的救濟糧,心里也敬慕起了謝夢曦。 謝謖元出城接meimei,竟然連城外都站滿了人,差點把他擠得沒地方,還要動用私權讓守衛們給自己清出一塊場地。 謝夢曦穿著素淡的衣服,蒙著白紗,騎在金縷馬鞍的白馬之上,她不似二姐那般容顏絕美,卻自有她自己的一番味道。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郁斛也跟來看熱鬧,用手推了推謝謖元:“你meimei可比你這常勝將軍還有排場啊。” 謝謖元幾年沒見過謝夢曦,險些不敢認,這真的是他的三meimei?那個整天之乎者也的小吊書蟲子? 謝夢曦的身影剛現,一片歡呼聲頓起,若是不知情的人,還真要以為是哪位將軍凱旋而歸。 和謝夢曦并排騎馬的慕遠衡很吃味,當初他第一次來都中時,先皇派了一堆人夾道歡迎,也是這樣的場景,可現在百姓們嘴里只喊著謝夢曦的名字。 如果有人問“老婆名氣比自己大是什么感受”,慕遠衡很有資格回答。 百姓們忙著重建家園,皇宮里則忙著新帝登基的事宜,成王敗寇,這皇位最后落在誰的手里,誰才是真正的人生贏家,就算二皇子在先皇庇佑下囂張了那么多年,他日史書上也逃不過“密謀篡位”四個大字。 皇權神授,這種時候當然也少不了三清觀忙碌的身影。東流身為三清觀的觀主,當然離不開第一線。 東流曾受先皇重用,又是三皇子稱帝的大功臣,三皇子有特意為他設立國師之位的心思,除皇帝外,覲見其他皇族都無需行禮,儼然是要把他捧成半神。 東流只淡然謝恩,他從來都是這副不悲不喜的樣子,名利于他如若浮云,算起來,當日他愿給三皇子報信也不是為了今日的功勛。 不過是為了一個人的幸福罷了。 而這個人此時正死皮賴臉地在他道觀里吃齋,還磕了他心愛的道觀一地瓜子皮。 “可能在南鴉天天吃rou干吃的,現在就喜歡吃菜葉子,看見rou都想吐。” 東流不說話,只默默收起了剩下的瓜子,不想錢珞瑾繼續吃下去。 “我都聽說啦,三皇子要拜你為國師,你猜猜是誰的主意?” 還用猜么?東流看著眼前華服繁妝的少女手指著自己,眼神直白地透露出“快夸我”的訊息。 比起這個,東流還有更感興趣的話題,難得他會主動開口問問題:“貧道聽說三殿下有意留六殿下在都中多住幾年?” “三皇兄是這么說過,慕從錦還是想封了王就搬去封地。” 開玩笑,慕從錦和錢珞瑾盼著去封地逍遙快活都判了多少年,那可真是從小等到大啊,哪能被三皇子挽留住。在三皇子看來,這卻是慕從錦緊守王爺本分的行為,雖然他留慕從錦在都中也是出自真心,慕從錦能主動要求分封,還是讓他覺得自家胞弟真是個不能再好的皇弟,時時刻刻為他著想。 “……噢。” 東流低下頭,眼神不知該看向哪里。 她還是要走了啊,也許再她嫁人的那一天就該料想到,終有一別,天南海北,再見無期。 他是修道之人,是三清觀的觀主,本來就不該把凡塵俗世放在心上。不管皇位上坐的是哪一位,不管朝廷授予他怎樣的官位,他本就不在乎。 只是聽說她要走,心中忍不住難過。 師父曾說,修道之人最怕心中有障,會撼搖心本,鉤動魂魄,阻撓飛升之路。 她就是他心里的障,逃不開也忘不掉,若是怨,也只能怨當初人海漫漫,為何還會在蒼茫中相遇,道中人講求緣分,他想,這便是緣,天注定了開始,卻撒手不管結局。 “貧道曾替先皇尋找仙藥,云游四海,在都中的正北方有一座巫啟山,巫啟山的南側,向陽明媚,山水相依,是塊宜人居住的寶地,又安靜閑逸,大概你會喜歡。” 錢珞瑾聽得兩眼放光:“我這就回去說給慕從錦聽!” 為什么?為什么每一次和她說完話反倒有更不知足的感覺,就像在揚湯止沸,不過是讓內心越燒越燙。 東流干脆躺在地上,身體貼著冰涼的地面,青灰色的道袍裹著他的身體揉皺出漣漪,他姿容絕美,見過他的人都說他猶如神仙一樣,只有他自己知道,滾滾紅塵應葬他三尺腰身。 當年,他要拜入三清觀的時候,還是個不足桌腿高的孩子,那時,師父說:“你身有仙緣,只是此身要招凡塵劫難,若你不入道,活不過童齔之年,若你入道,需從此俗緣盡斷,一生孑然此身。” 那時,東流想師父的話都是些無用的廢話,世上還會有比一個人孤獨地活著更幸福的事嗎? 時隔多年,他終于悟道,比孤獨地活著更幸福的事是有的,只是不會屬于他。 他依然是他,三清觀中的道長東流,清泉為飲,道袍加身,伴著青煙和蓮燈,用他一生去參悟這世間的道法自然。 若此生無緣凡塵事,愿守花枝度年歲。 他就在這里,一生一世,守著他全部的記憶。 ☆、第 94 章 符四小姐還是在謝謖元面前暴露了,因為謝謖元設了個全套,用抓野豬的陷阱抓住了暴露的符四小姐。那么大個木桶整個扣在符四小姐身上,謝謖元的跟班看見木桶里的人露出平國公府的腰牌,嚇得趕緊把符四小姐從木桶里拉出來。 符四小姐眼睛紅紅的,委屈的眼淚都在眼眶里打轉,她不是被陷阱弄疼,而是因為她就站在謝謖元面前,卻滿身塵土,狼狽不堪。 “你是……誰?”謝謖元不認得符四小姐,不能怪他,他常年在外帶兵打仗,對都中女眷不熟悉。 符四小姐再也忍不住眼淚,豆大的水珠掛了滿臉,她提起滿是泥濘的裙子,哭著跑走。 “姑娘,抱歉!真的抱歉!”謝謖元還在她身后喊。 也是怪了,是他天天被跟蹤,怎么反倒跟他欺負了別人似的。 “少將軍……我剛看見那位小姐身上帶了平國公府的腰牌……” “平國公府上的小姐?” 謝謖元根本不用去費心琢磨,符四小姐雖然在謝謖元面前出了大丑,依然擋不住自己想時刻看見謝謖元的愿望,在家哭了兩天,又故技重施,跟蹤起謝謖元。 謝謖元被跟了一段時間,竟然也不覺得不自在了,這就是習慣成自然么? 這一年雪剛停的時候,先帝嫡出的三皇子登基。 拜三清觀東流觀主為國師,占星演卦,擇吉日舉行登基大典,大封群臣。 諸位皇弟,已成年者均賜封王爺,擇領地而居。 六皇子慕從錦也在冊封名單中,但他得到的冊封和別人明顯不同。 御封六皇子慕從錦為錦王爺,并不像尋常王爺那般以封地為名,品級也在嫡出王爺的品級上又加了半品,并賜金箔鐵卷,世襲罔替。 世人都知道新帝登基后一定會大封自己的胞弟六皇子,但一下子就如此榮耀還是超乎大臣們的想象,然而并沒有人敢找死去勸誡三皇子。 從六皇子愿意自斷臂膀娶商賈女開始,再到六皇子愿為大業涉險發配西南,三皇子被這份“兄弟情”感動得甚至會在夜里喝醉了痛哭流涕,除了江山,再沒有他不愿給這位胞弟的東西。 新帝看重錦王爺,三皇子妃如今身為新帝的皇后,被人敬稱為符皇后,自然也要與夫君同心同德,多看顧錦王妃錢珞瑾,也要重視錦王妃身后的鎮國公府。 比如鎮國公府三小姐謝夢曦的婚事,這些新帝不能顧及到的妯娌間的瑣事自然要符皇后輔佐提點。鎮國公府的謝大爺承襲了鎮國公的爵位,謝謖元又憑著自己的戰功位至將軍,新帝想大大地賞賜鎮國公府又不知還能賞些什么,聽了符皇后的主意頓時龍顏大悅。 其實這本是謝夢瑤的主意,幫新帝分憂還是次要的,主要還是想推自家三meimei一把,洛州王世子與謝夢曦的情愫她自然知道,想了這個主意謝夢瑤卻沒有直接找新帝說,而是賣了人情給符皇后,反正她的目的本來就是想幫謝夢曦,讓給皇后去賣乖更能讓大家都皆大歡喜。 謝夢瑤身穿芙蓉錦緞琥珀裙,身后帶著長長的一隊宮人,如今她是這宮里唯一的妃位,御賜封號為綰妃,僅居于符皇后之下。 符皇后是平國公府的嫡長女,少時便嫁為三皇子妃,她居于鳳位仿佛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反而沒人過多地注意,綰妃卻不同,她只是一個庶女,新帝剛登基便冊她為妃,而且作為新帝身邊的“老人兒”仍能榮寵不倦,甚至有嫉妒發狂的人暗地里渾說她是狐貍精轉世,太會鉤弄人心。 符皇后身邊的貼身宮女來了,給謝夢瑤恭敬地行禮,道:“皇后娘娘差奴婢來回話,皇上對娘娘所提的事情深以為然。” 謝夢瑤點點頭:“替本宮多謝皇后娘娘。” 待符皇后身邊的人走了,一直跟在謝夢瑤身邊的陪嫁丫鬟秋棠臉上已遮不住眉飛色舞的喜色:“娘娘,咱們家三小姐真的能封?” 謝夢瑤做不到像秋棠那樣喜形于色,但她心里也是高興的,只是她連心里高興的時候也像瑤池畔的仙女一樣,只有臉上淡淡的笑容。她這當jiejie的不如三meimei那般名士風流,唯有在家長里短里幫她謀劃謀劃。 既然謝大爺和他兒子都已官爵加身,封無可封,新帝就要封他的女兒。 這道圣旨來得太兇猛,就算翻遍史書也找不到先例,一個大臣的女兒,連半點皇室血統都沒有,還是個庶女,竟被封為郡主,連司禮太監都感嘆,這得多豐富的想象力能寫出這樣的旨意?皇上該不會是喝多了吧。 圣旨不僅冊封了謝夢曦,還將她指婚給洛州王世子慕遠衡,可謂是一包到底的一條龍服務。只要謝夢曦以郡主身份嫁入洛州王府,她和慕遠衡就是平級的,門當戶對,再沒誰能說出嫌棄的話。 錢珞瑾連夜跑進宮里給謝夢瑤點贊,她去封地之前最不放心的就是謝夢曦,謝夢瑤三言兩語就解決了她的大難題,錢珞瑾是發自肺腑地崇拜謝夢瑤。 “大半夜過來,連點禮物都不帶,就空口夸我幾句?”謝夢瑤反倒怪起錢珞瑾。 錢珞瑾回嘴道:“我的錢還要留著給三meimei添妝,你就少吃一點吧。” “添妝啊……你成親的時候,我還只是三皇子府里的妾室,連給你添妝都不能。”說起添妝,謝夢瑤的思緒飄走很遠,當年由于身份限制,不能給表妹添妝,一直是她的遺憾。 錢珞瑾握住謝夢瑤的手:“幸虧你還記得,把當年欠我的那份一起添給三meimei,別想賴賬。” 綰妃宮中,金絲帳里,表姐妹二人相視而笑,當年謝夢瑤身份低微,連真心想給自己的表妹添妝都不能,而如今,她終于成了妃子,從今以后,她送出的東西都是賞賜,是給姐妹們增添的榮耀。不管年少時有過怎樣的苦楚,都挺過來了,萬幸。 本來只要謝家開口,把謝謖元從此調回都中也沒問題,謝謖元卻不肯,他駐守邊疆多年,早已和西北的風沙連為一體,住慣了軍中的營帳,再睡都中府里的錦榻,他竟然渾身難受。 三皇子順利登基后,謝謖元便請旨重回西北,他是一只自由的獵鷹,西北雖然風沙很大,卻是他廣袤的天地。 得知這個噩耗,符四小姐大哭了兩天,但她又很快振作起來,這樣就想甩掉她?沒那么容易! 符四小姐跑去跟新帝說:皇帝姐夫,你不是答應了夷族人登基之后要教授《泰民要術》里綠洲儲水的方法么,《泰民要術》被我一把火燒啦!你先別生氣,那本書我已經看完了,我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只要你把我送西北去,我保證能讓夷族人滿意。 符四小姐看起來嬌滴滴的,實際上可瘋狂得很,新帝早就被她折磨得夠嗆,聽說她想去西北,就差買點面魚供起來還愿,還沒等符皇后過來哭求,馬上給符四小姐的請旨上蓋了璽印。 本來謝謖元一個人回了西北還有點惆悵,走到哪里再也聽不到雙重腳步聲,回頭看再也沒有鬼鬼祟祟的人影,心里還有點空落落的。 其實謝謖元應該好好珍惜他難得清靜的日子,還沒過幾天,符四小姐就以技術支援的名義來西北找他,。夷族人很困惑,說好了來幫忙儲水,為何每天總是跟在謝少將軍身邊? 最可憐的是管幸書,開始跟謝謖元同住還沒覺得什么,突然又擠進個嬌滴滴的女子,管幸書被迫吃起來狗糧,太可怕了,這兩個人一言不合就發糧,直吃得管幸書每天都快要被撐死。 “還好我也不是一個人。”管幸書拍了拍自己桌上擺著的三本書。 那是他所搜集的永平公主的傳聞,已經寫完三本。 有了這三本書陪著,軍中大營的生活再也不覺得清苦,西北很好,十里黃風吹來的不只有沙子,還有她的消息。 對于慕從錦的封地,新帝特別大方,表示除了都中城,關中的所有土地隨便慕從錦選。 錢珞瑾對東流所描繪的那個地方很向往,征求慕從錦的意見,慕從錦只說了一句:“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隨著你。” 錢珞瑾馬上在慕從錦額頭上狠狠親了一口,以示嘉獎。 慕從錦得寸進尺:“我再說點好聽的,你再親親我,怎么樣?”